从城市到心碎的距离(外一篇)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人生感悟 点击:


  河套平原夏日的夜晚蛙鸣蝉叫,很是热闹。许三年睡不着,从老婆肉嘟嘟的胳膊下爬出来。老婆四仰八叉睡得香,完全不受睡前许三年给她口传心授的关于转包土地的惆怅影响。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事儿不到跟前不想,许三年怕她不想,提前说出来让她拿主意,她还是睡觉优先,根本不替许三年分担。
  许三年明明睡得好好的,一声蛙叫把他惊醒。他睡前老婆在沉思,他以为老婆会在第二天拿出一个决断,但他醒来发现老婆早就与周公约会去了。他有些生气,下地时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甚至喝完水故意摔了一下缸子,老婆依旧纹丝不动。许三年走出家门,像幽灵一样在院子里转悠,驴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大白猪惊醒了。大白猪“吭哧吭哧”跑到猪食槽边看了看,又返回去卧倒。猪棚上面的太阳能光纤板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还有驴圈上的、屋顶上的,所有的光纤板在黑夜都给人以光明的遐想。许三年面朝大屋,环视大屋的轮廓,突然觉得放弃这些去城市生活是错误的。他想起前日与儿子的对话:
  “二孙孙是给你生下了,你们得去帮忙照看。”
  “让你妈去。”
  “你也得去,两个孩儿,一个人看不住。”
  “你媳妇儿呢?”
  “她忙,年薪几十万不能耽误。”
  “可我们也不能把家丢下进城吧?”
  “二胎是你们让生的,况且现在哪家老人不是为儿女做出牺牲?”
  ……好,牺牲!”
  牺牲就是丢下这栋大屋,夏不开窗冬不供暖,任由它荒败下去;牺牲就是把驴子、猪都卖掉,把光纤板拆下来送给邻居;牺牲就是进城享受天伦之乐,然后偶尔回村看看。这种与故土分离的牺牲已经有好几位村友做过,他们几乎是抛家舍业地跟随儿女进城去,过了几年,地荒了,房子快塌了,人也老了,又颤颤巍巍地回来了。回来什么也不说,只说“叶落归根”的话。只有南大爷说出大实话,他说:“孙子哄大了,老人没用了,赶快消失!”南大爷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像瘪气球,既没有主语也没有人称,像是自说自话。许三年心里明白,进城的老人都有委屈,但不能说,因为过年过节和闲暇的时候,孩子一家还会红火热闹地回来,天伦之乐继续延续。
  “老许、老许……”老婆趴在窗台上喊。
  许三年咳嗽一声:“半夜三更喊什么?”说完觉得不妥,又说:“你不是睡得死猪一样么?”
  老婆也走出来,说,“我其实没睡着,一直想那事呢。”
  “想好了吗?”许三年看着被月光照得清亮的老婆的脸问。
  “想好了。地,包出去!咱,进城!”
  “什么?你真决定了?”
  许三年没想到一向绵软的老婆只经过半夜,而且还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他心里愧责不安,他是实在无法做出取舍才把包袱丢给老婆的,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得罪儿媳妇,落个不受累、自逍遥的名声。
  “我们不能落下坏名声。”老婆说。
  “世人评判的标准真奇怪。”许三年说。
  “去吧!不管世人,只管我们自己。”老婆说的话很有哲理性。
  一旦拿定主意进城,许三年反倒不纠结了。他感谢老婆做出了决定,决定是一个家庭的方向舵,验证一个决定对与错至少需要三个月,许三年决定先进城待三个月。
  两人合计好后,进屋睡觉。第二天一大早,许三年打电话告诉儿子他们的决定。儿子高兴地把声音提高八度,似乎是故意让媳妇听,果然,儿媳妇夺过电话筒,用甜美的、经过城市过滤的口吻说:“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
  儿媳妇的话更加坚定了许三年老两口进城的决心。他们当下放出风去,看谁家要光纤板,免费送。猪和驴子他们定了个底数,相当于底价出售。以上一系列东西很快被村民哄抢,村民残忍地把猪从圈里赶出来,给它脖上套一根绳,拉回去。驴子倒是以昂揚的姿态走出去的,但不久它就被新主人宰杀,据说这头驴子的大骨所有村民都吃过。许三年因此再不愿回村,他时常梦见这头驴子眨巴着大眼睛埋怨他。
  城市的生活紧张而忙碌,许三年和老婆分工不同,各有岗位。老婆专管两个孙子,外加洗衣服做饭。许三年主管后勤,采购洗碗外加遛狗。许三年不明白儿媳妇为啥还要养只狗,家里够乱的了。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刚满三个月,他们每天一拍屁股去上班,留下一个乱糟糟的家得由他帮着老婆收拾。那狗一刻也闲不住,拉屎拉尿没有规律,想在哪儿拉在哪儿拉。更可气的是,它在沙发上尿过一泡尿,以后就把沙发当厕所了,从地上跳上沙发,腿一撇,一泡。许三年不许它往沙发上尿,看着它,它憋得坐卧不宁也不去外面尿,等许三年一个不小心,跳上沙发迅速完成。许三年发现已经晚了,满家的尿臊气。许三年出去遛狗的时候萌生了把狗丢弃的念头,他放开狗脖绳,让它尽情跑远,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家。可奇了怪了,等他走到门口,狗也回来了,还依依不舍地蹭蹭他的裤腿,以示“不要丢下我”之意。
  除了狗,许三年对儿子儿媳当甩手掌柜也不满。他们的应酬实在多,名目繁杂,一日两摊儿。有时还相互搀扶着回来,倒头就睡。二孙孙在不该断奶的时候强行断奶,奶粉吃不饱,整夜睡不安稳。“要不,”老婆说,“让他含我的奶吧。”许三年说:“你的又干又瘪没有奶水,孩子不认。”老婆试着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立刻一把抓住,小嘴贪婪地吮吸。吸了一会儿没吸到奶水,“哇”一声哭了。不过他的小手还是不放开,哭哭吸吸,慢慢也就习惯了。
  一眨眼,许三年在城里住了三个月,三个月他竟与狗斗争了,终于把它导入正途,训练得彬彬有礼,大小便在门口“哼哼”,一开门,自己跑出去解决。二孙孙彻底爱上了奶奶的瘪奶,有一次儿媳妇给他喂奶他居然大哭不止。
  三个月后,儿媳妇给他们制定了几条新规:一是和孩子们说普通话;二是少跟邻居唠嗑;三是减肥。说到减肥,许三年认为老婆太不像话了,短短三个月时间她竟然长了25斤肥膘,走起路来地板“吱吱”响。儿媳妇说:“马无夜草不肥,您晚上那顿别吃了。”她解释说:“我也吃得不多呀,晚上不吃心空落落的。”许三年听了她们婆媳的对话,心里隐隐有些不爽,夜里睡下,他对老婆说:“她怎么能把婆婆比喻成马呢?”老婆却不以为然:“不是毛驴就行!”“毛驴”二字使许三年彻夜难眠,他又想起自家那头驴,不知它是怎么眼睁睁看着屠夫走向它,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入它脖子的。它倒地之后,那种未死将死的心情是怎样的?那一刻,它一定非常恨他。他也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卖掉它呢?主人都不要的驴子谁会在乎它?发达社会,这是所有驴子的归宿。许三年越想越凄凉,干脆披衣下床到阳台去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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