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

发布时间:2019-08-22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日历上除了记录着日期之外,还用小号字记载着时辰与方位的凶吉。
  对于这些信息,老人有着难以解释的兴趣,
  差不多每天出门之前,他都会将日历从壁橱上取下来,
  然后拿到门口或者窗子底下的亮堂处瞧上半天,逢到时辰不对,
  再重大的事情,他都会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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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个么日子呀?”老人刚一醒来,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是七月二十七……你看我这记性!”老人一边嘀咕着,一边拍了拍脑门,然后打算把眼睛睁开。眼睛上全是眼屎,像是让浆糊糊住了。他拿巴掌抹了几抹,张着嘴,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一会儿,他感觉到窗子外头射入的那束亮光,像蝴蝶翅膀一样扑棱棱地在他的眼前跳闪,老人吁了一口气,将手放下来,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瞥了瞥窗外,又习惯性地瞥了瞥对面的日历,不错,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日历是种子站那个姓汪的售货员送给他的,挂在家里的壁橱上,过一天撕一天的那种,瞅上去白花花的,像一块豆腐。日历上除了记录着日期之外,还用小号字记载着时辰与方位的凶吉。对于这些信息,老人有着难以解释的兴趣,差不多每天出门之前,他都会将日历从壁橱上取下来,然后拿到门口或者窗子底下的亮堂处瞧上半天,逢到时辰不对,再重大的事情,他都会放下来。
  老人叫张礼洪,跟湾子的名字同音,湾子叫张理红,据说也是某个祖人的名字。年少的时候,半路上遇到来湾里走亲戚的人向他问路:“张理红在哪里?”他会拍着胸脯说:“我就是张礼洪!”对方说:“我说的不是人,是个湾子。”他又会拍着胸脯说:“我就是张理红湾子的。”然后领着客人一路走回来。那时候,张礼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加上又是湾里唯一的独子,整天叼着一根烟,简直就是村里的明星。二十来岁的时候,就把对面王家的漂亮姑娘王棉花娶进了门。
  刚才,张礼洪往窗外瞧的时候,实际上瞧见了那片林子。他又瞧了一次,然后伸过手去,摸了摸王棉花的嘴。他感觉到手掌心上有股热气,于是放心地吁了一声。一股凉风从窗子外头钻进来,穿过黑黑的蚊帐,落在床铺上。老人哆嗦了一下,瞥了瞥王棉花,随即嘀咕了一声,立秋都半个多月了,我得赶紧去把那支竹根挖回来。
  虽然天气不错,但因为是老屋,窗子小,到处塞满了东西,卧房里的光线仍然不太好,张礼洪摸索着抓到了那条黑裤子。裤子是老伴一手缝制的,裆大,裤口也大,这阵子,因忙于烟叶的事,裤口老是卷着,里头藏着土粒。他捏着裤子抖动了一下,然后揭开被窝,露出灰不溜秋的裸体来。接着,他朝着床边挪过去,然后屈起一条腿,抖抖索索地沿着裤管伸了进去。
  老人一直保持着裸睡的习惯,裸睡节省衣服不说,还舒服,半夜里也不会因为衣服牵扯而醒过来。王棉花是女人,年轻的时候也跟着他一起裸睡,现在上了年纪,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改成穿着短裤和背心睡。实际上,那短裤和背心上全是洞眼,像蜂窝似的,跟裸睡没什么两样。张礼洪曾就此嘲笑过她,王棉花没理他,盯着他咳了半天,然后慢慢滑进被子里。
  张礼洪没有专门的裤带,一直沿用着那根布条子,也是几年前王棉花替他剪裁的。每天上床之前,老人就会将布条子解下来,让裤子垮到脚踝,然后一边光着身子爬上床,一边顺手将布条和裤子搭在床架上。
  现在,老人正从床架上抽过那根像蛇蜕似的布条,然后在裤腰上草草地扎了一下。这时候,他听见湾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接下来,他开始穿那件白色衬衣,衬衣上糊满了土,看上去像件花褂子。因为光线暗,结果在扣扣子时才发现穿反了。老人只好脱下来,重新抖抖索索地又穿了一次。他磨蹭了半天,总算穿好了,结果扣扣子时又把扣眼扣错了。他瞧着王棉花的嘴巴,笑了一下,骂了一声自己瞎了狗眼,今天是怎么了,老是犯错……他一边瞧了瞧壁橱上的日历,一边佝偻着腰身,突然动作麻利地从床头的椅子上抓起一坨东西,一口咬在嘴上。
  那是半支香烟。
  “我先去解个手,然后去挖竹根,等会就回来,你听见了么王棉花?你可千万莫起来啊,天凉了……等我回来弄饭给你吃,饿不死你的!”老人咬着烟交代老伴,听上去有些含混。见对方没回应,他又回头瞥了一眼日历,然后转身,再一次将手伸到老伴的嘴巴上。
  老伴一年前得了肺癌,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天待在床上,张着嘴巴,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偶尔,也会悄悄地从床上下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或者帮着丈夫张礼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家里只有两间老屋,窝在湾子里头,周围全是新砌的楼房,明晃晃的,耀眼得很。老屋当然是平房,一间用于烧火做饭,另一间用于堆放衣物和睡觉。老屋是父母亲当年留给他的祖业。张礼洪是独生子,娘老子不把祖业给他又能给谁呢?说起来,一晃都七八十年了,张礼洪竟一直住在这两间老屋里,平生没挪过一次窝,换句话说,他活到这把年纪了,却连一次房子也没做过。儿女们的房屋,全是他们自己想的办法,他几乎没操什么心,顶多打个帮手。所以每每谈及房子问题,老人总是低着头抽闷烟,从不吱声,在张理红这个人口七八百的大湾子里,一生没做过一次房子的,可能只有他张礼洪了。
  老人穿过厨房,来到院子,然后进了院子外面的茅坑。
  茅坑是他自己家的,也是父母亲当年砌的,只是后来让张礼洪改建过两回。分了男女,旁边用围墙隔断的部分,原是用来养猪的,这些年因为老伴的身体问题,就不养了,那地方一直空着,成了老鼠和臭虫安家的地方。老鼠和臭虫们经常在老人的屁股底下跑来跑去,像认识他似的,每天早上,每每见他准点过来大小便了,它们也跟着跑过来凑热闹,有时候赶都赶不走。
  老人解开布条子,顺手搭在肩膀上,随后蹲了下来。他从裤袋里摸出火柴,哆嗦着手,“嚓”的一声划着了,然后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很准确地将烟点上了。火柴被他扔进茅坑里,插在屎粪上,半天还没熄掉。老人猛吸了一口,随即呻吟起来,老人又吸了一口,随即又呻吟起来。连续呻吟几次过后,一挂大便像蛇一样从他的屁股底下滑了出来,正好掉在刚刚熄灭的火柴上。
  一会儿,张礼洪又回到了屋里。他将日历从壁橱上取下来,然后来到门口,靠在门框上,认认真真地瞧了起来。他先是瞧见了“贵神正东”几个字,接下来,他又瞧见了“辰时吉”三个字。老人仰着头想了想,菜地正是湾子东头的方向,林子也差不多是在东边,现在七点多一点,刚刚进入辰时,那就先去菜地给烟叶浇水吧,今年天旱得厉害,烟叶一定口渴得厉害,也需要浇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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