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电城海盐_海盐核电城

发布时间:2020-03-18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这里是中国第一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落脚之地。这个与核为邻、以淡泊为性格的小城,刚刚明白核安全是个什么概念。一晃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只是感受到了核对当地经济的影响,以及心理上的被边缘化。
  
  八角帽,蛤蟆镜,及膝的风衣,再加上一双走起路来“??”作响的中跟皮鞋,即便是在春日明丽的江南,女作家王英的这身打扮也算是时髦的了。
  但她同时又是素雅的,不施粉黛,未着金银,甚至连一丝矫揉造作都没有,只那么浅笑盈盈地往海盐大街上一站,成熟、温婉的气质就流淌了出来。
  她的朋友们说,这座杭州湾里的小城,与王英有着相似的调调,柔媚、闲适、淑女范儿。相比之下,颇具男性气息的“核电城”之谓,反倒显得太硬邦邦了。
  
  •一•
  五十多岁的王英是土生土长的海盐人,从结婚生子到不久前抱上小孙孙,基本上没怎么离开过。
  虽然说海盐面积不大,仅相当于上海的六分之一,在行政区划上,也只是古城嘉兴下属的一个小县,但在王英眼里,这儿有山、有水,地处平原,又濒临大海,实在是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一眼望去,这的确是一座经典意义上的南方小城:气候温润,空气清新,大街上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连八十岁的老太都梳着油亮亮的发髻,脸膛红润润的,透着精明干练。
  城区小而精致,有取名“蓝山”或“左岸”的咖啡馆,有“南塘街”、“北市梢”、“八尺弄”一类的街巷,甚至县城周边的几个村庄,也都有古诗般意趣的名字,“乌夜村”、“紫云里”、“尚胥庙”、“闻琴村”……
  街道又宽又直,本地人大多骑电动车或步行上班,所以不会显得拥挤。甚至公交车都常常是空的,无论哪个点上车,总能找到位置坐。
  最让人感觉舒服的是海边。这儿有五十多公里长的海岸线,城市规划者在靠近城区的部分建设了一南一北两座海滨公园,中间有防护堤相连,天气晴好的早晨,喜欢锻炼的老人可以带着老伴,一起沿防护堤慢跑,吹海风,看日出,过世外桃源般的自在生活。
  不过,享受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份平和淡然的心境。对于作家王英来说,这件事儿不难。但现在有点不一样,前不久的“抢盐风波”让她很困惑。
  海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贡盐产地,怎么也会出现“抢盐”的事情呢?
  
  •二•
  秦山镇居民王振太理解“抢盐”。风波初起时,他也急急忙忙地跑去镇上的超市问,不过,早被人抢光了。
  这儿距离海盐县城八公里,是著名的秦山核电站所在地。王振太的家,就在核电二期项目边的杨柳村,每天推开自家小楼上的窗子,就能看见圆柱状的核反应堆。
  来自邻国日本的核泄漏消息,让他感到震惊。在核电站旁边生活了将近20年,七十多岁的王振太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核泄漏带来的灾难如此之大。
  福岛县双叶郡下面的小城富冈町,是海盐县的友好交流城市。因为辖区内都设有核电站,两座小城自1996年就缔结了友好关系,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以各种形式进行的组团互访不下二十次。如今,因为地震和福岛第二核电站的泄漏,富冈町已经沦为一座空城。
  杨柳村里则到处是恐慌性的流言:“核电厂的大烟囱每天都吱儿吱儿冒蒸汽,里面不知道有没有放射性物质”,“这几年海盐癌症高发,肯定跟核电厂有关系!”“日本的蔬菜都检出碘-131了,咱们这儿的包心菜还能吃吗?”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楚。
  王振太的观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日本人之前不是也老说核电很安全么,现在还不是出事啦?”
  地里的包心菜已经开始降价,去年每斤能卖到八毛钱,下乡来收的菜贩络绎不绝,今年降到了八分钱,还左等右等等不来买主。
  在海盐县所在的杭嘉湖一带,秦山镇是远近闻名的蔬菜之乡,这里的农民十有七八都种包心菜。每年三月底四月初,北方农村还是青黄不接,这里的包心菜就水灵灵地上了市。因为个儿大、圆润、结实,其市场销路一直都不太差。
  前不久,当地电视台播发了一则报道,对今年的特殊情况做了分析。大意是说,包心菜降价系由供需失衡所引起,因为去年行情太好了,今年周边几个县市的农民也都跟着种,以至于市场上的包心菜多到吃不完了。
  但王振太却不怎么相信这种解释,他告诉《中国周刊》记者,现在连本地人都不太敢吃包心菜了。
  看似平静的海盐县城,也有不安的情绪悄然生长。在城南方池路中介一条街上,每天都能看到凑在一起打牌的房产经纪人。
  一个多月前,他们还在为到处帮人找房而忙碌,现在,不仅来买房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原先租出去的房子,也有很多被退掉了。
  一名中介职员告诉记者,对核泄漏消息最敏感的反而是来这里打工的外地人,这边本地人还在抢盐,那边他们就已经把房子退掉,卷铺盖回老家了。
  
  •三•
  和江浙一带许多中小城市一样,海盐也是一个氤氲着富足气息的轻工业名城。
  这里有一个以小博大的名字,叫做“紧固件之都”,原因是这里生产的螺钉、螺帽比其他地方多些。
  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零件,在海盐人眼里,它们是“工业之米”。在县城北侧的经济开发区和气势恢宏的杭州湾大桥桥头,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两千多家紧固件制造企业。根据当地媒体的报道,仅2008年一年,紧固件工业给当地创造的产值就高达200多亿元,产量和出口量大约占全国的五分之二。
  除了摆弄螺钉、螺帽,海盐人还喜欢做服装生意。
  上世纪80年代,海盐人步鑫生正是凭着打破国营衬衫厂“大锅饭”的壮举,一夜之间变成了“全国最知名的工厂厂长”、“改革先锋”。
  如今的海盐,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纺织服装类企业上百家,棉纺、麻纺、化纤和丝绸制品一应俱全。
  因为轻工业的发达,这里每年的用工需求都很旺盛。
  在海盐,打开电视机,你会惊讶地发现,本地台里有一个专门的图文频道,里面24小时滚动播出的除了房地产广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招工信息。
  王英说,这并不奇怪。因为历史上的海盐,就是一个工商业兴盛的地方。
  在她的随笔集《走不出家乡的海》和《没有围墙的博物馆――海盐》里,曾专门描写这座小城的过去――
  公元前222年,海盐就已经有了现在这个名字。据说,这两字来源于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前,嬴政来贡盐产地视察,他站在海边的小山上往下看,海滩上白花花的盐田一眼望不到边,遂当场赐名“海滨广斥,盐田相望”。
  因为盐政历来被官府垄断,海盐人无法靠此获利,久而久之,这里后来衍生出了制酱产业。把海滩上晒的盐巴与田里种的黄豆拌在一起,发酵,做成大酱、酱油、腐乳。清道光帝年间,一个叫冯小圃的海盐人把祖传的工艺发扬光大,创办了大名鼎鼎的“冯万通酱园”。几十年后,他的孙子冯缵斋又把企业挪到了上海,所产“三伏酱油”名闻十里洋场。
  同为海盐人的清代剧作家黄燮清十分欣赏冯缵斋的才华,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冯,并把自家祖传的私家园林作为嫁妆,让女儿带了过去。这便是如今全国十大名园之一的绮园。
  
  •四•
  那些是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过往,但回到现实,就浓缩成了一个字:核。
  风口浪尖上的核,到底给今天的海盐人带来了什么?
  如果单纯以经济因素来考量,核工业对当地财政税收的贡献确实不小。根据此前媒体的公开报道,秦山核电站在此落户后,海盐县的地方财政收入一下从3519万元提高到3.47亿元,膨胀速度将近10倍。
  这些年,海盐县已经先后五次进入全国百强县之列,考察地方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秦山核电站缴纳的地税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样一来,县城里宽阔整洁的街道、完备的公用设施、甚至干净的城市绿化,都很难说与核电站毫无关系。
  核电站周边的几个村子里,也享受到了核电建设带来的好处。村民们大多开有家庭型的工厂,雇佣三五个人,生产无纺布或织机上的钩针,前者主要应用于道路施工或水泥包装。这几年,因为核电站一直在施工,村民们生产的无纺布可以就近销售,生意很是不错。
  然而,尽管如此,海盐人对核电还是有很多不满――
  那些工厂主们最难理解的是,为何明明守着这么大一个核电厂,他们用电还得按工业标准,而且还动不动就拉闸限电?当地电力局拿盐民跟食盐专卖的关系向他们解释,核电站发的电也是国家的,得先上国家电网。但一遇到拉闸限电,还是会有人骂娘。
  海盐县城的房价已经涨到了每平米一万元以上,比周边县市,甚至嘉兴市区的房子都贵。当地人多半认为,是核电员工的存在,拉高了海盐的房价和物价。
  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50万的小城里,核电员工收入比本地居民高、福利比本地居民好,几乎是大家公认的事实。本地人似乎被边缘化了。
  仅从居住条件看就很不一样:核电小区建设得规整、统一,有高高的铁栏围墙,有功能完备的篮球场、老年活动中心和员工食堂,甚至为了方便职工停放小汽车,连四层楼高的立体停车场都建了。而仅隔一条马路的普通小区,却只有嘈杂的一楼门脸儿,理发店、水果摊儿、杂货铺,与核电小区一比,显得很狼藉。
  年轻人则抱怨核电人抢走了他们的姑娘。在互联网社区“海盐论坛”上,一位自称本地人的网友发帖替核电员工辩驳,“他们都是辛辛苦苦读了好多年书才来到海盐,工资比我们高一点儿,找漂亮姑娘做老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跟帖是一片嘘声。
  
  •五•
  秦山村农民王阿姨倒不怎么反对本地女孩嫁给核电员工,她比较在意的是,一个嫁给核电员工的远房侄女告诉他,核电厂员工福利就是好,不仅可以干一天活儿休息一天,而且每个月还能领到好几百块的健康补贴。
  “他们整天说没有辐射、没有辐射,没辐射为啥给补贴!难道我们就不该补贴补贴吗?”
  王阿姨家距离在建的秦山核电站一期扩建项目不到一千米。一年多以前,因为核电站搞定向爆破,她家的房子被飞起的石块砸了个窟窿。
  事后,她跟几个同样房屋受损的村民一起,跑到核电工地上理论。对方倒是很快承认了错误,但一提赔偿,态度就不一样了。后来,几个房屋质量检测员来到村里,东摸摸、西看看,除了像王阿姨家那样明显破损的房屋以外,其余村民们认为晃动了的房子,都被认为可以不赔偿。
  村民们气不过,就又跑到核电站论理。几个白头发的老人手拉着手,拦在核电站门前的马路上,不让来往车辆通过。搞得核电站的人没办法,只好求助于当地政府和警力。
  最后,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官、民、核电站三者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一位曾经在秦山公司做过宣传工作的退休员工向《中国周刊》记者诉苦说,那几年,他们有事都只能找海盐政府,“跟普通老百姓说不上话”。
  活跃在核电站周边的,不仅仅是核电员工和本地农民。每年,这里还会涌来大批大批的外来农民工,他们大多是四川人或安徽人,跑来拉渣土或做建筑工。他们喜欢就近在周边的几个村子租房住,村子里原本就不怎么安定的生态变得更加复杂。
  有段时间,村民经常跑去核电站抱怨,说某某打工仔偷了他家田里的菜,或者家里少了什么东西,“都是你们核电厂害的,以前我们这儿都夜不闭户!”
  
  •六•
  时光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核电站跟当地老百姓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对立。
  六十多岁的核电退休职工胡海云,1993来海盐工作,时任秦山二期副总经理,分管人事和保卫。因为工作需要,经常跟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打交道。在他的印象里,那时的老百姓都很朴实,如果发现有人偷盗核电站的电缆,他们通常都会很快告知核电站。有一次,一个外国记者跑到核电站周边来采访,也被村民们当成间谍抓了起来,扭送到了核电站。
  这跟王振太老人的描述基本一致。王振太回忆说,早年核电职工的收入不像现在这么高,他们又大都是从内陆过来的外地人,不怎么适应海盐的水土,经常会莫名其妙生病,本地人没少照顾他们。
  后来之所以关系会变坏,利益冲突是显在的原因。这几年,核电站的摊子越来越大,原来的一期工程与村庄隔着一道山梁,现在的二期工程和一期扩展项目,已经发展到了村民们眼皮底下。
  另外,核安全教育的缺失,也加深了彼此的误解。
  王振太说,上世纪80年代中期核电站刚来海盐时,大家还只是把它当成原子弹那样的东西,除了害怕美国往这边撂炸弹,没有人担心其他问题。现在,大家知道了有核辐射这回事儿,可核电站那边却少有提及。
  王振太的儿子王志和告诉《中国周刊》记者,这二十年来,当地政府对秦山村村民进行的避险逃生训练就只有一次。
  那是2003年的一天,村民们按照村长之前的安排,跑到村口的马路上集合,迎面开过来四五辆大巴,大家乱哄哄地挤上去,把车厢塞得满满的,被运到10公里外的另一小镇,待了一个下午。“完了每人发给50块钱,”王志和说,当时很多人都是冲着这50块钱去的。
  
  •七•
  卸任前,胡海云曾担任秦山核电基地的党委书记。他从事核电工作十多年,坚持说核辐射没有大家想得那样恐怖。
  一个被拿来做例证的故事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核电站选址海盐秦山时,曾遭到嘉兴市副市长范巴陵的激烈反对,原因是“她对核安全缺乏了解”,“后来她知道核电是怎么回事,反而对核电建设很支持”。
  胡海云说,发生在1979年的美国三哩岛核电事故,曾经在国际上掀起一波反核声浪。虽然当时老百姓对此所知甚少,但地方政府官员毕竟还是知道的。
  跟其他几个作为备选城市的主政者一样,范巴陵既担心建核电站提高当地物价(当时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凭票供应,地方政府惧怕央企落户会挤占资源),也害怕本地百姓的安全受到影响。
  起转折作用的是浙江省的一位领导。据说,他与负责筹建核电站的部门领导相熟,力促核电站落在本地。范巴陵只好接受了这一决定,但在后来的人代会上,她还是提了不少针对核电站的意见。
  改变范巴陵看法的是一项科学监测:1991年,嘉兴市参加了中美两国联合实施的预防神经管畸形项目研究工作,这项研究主要通过对新生儿出生缺陷率变化情况的监测,来验证口服叶酸对预防神经管畸形的预防效果。而我国政府则希望,借助里面的数据,来看看核电站对当地人的健康到底有没有损害。
  1995年和2000年,中美项目组先后两次公布监测数据,结果是,海盐县新生儿畸形比率低于嘉兴全市平均水平,而且没有出现增加的征兆。
  这些数据和故事,为什么没有告诉老百姓呢?胡海云说,可能是电视上播了,有人没看到,也可能是他们不相信这些。
  在他看来,只有那些对核电知识充分了解和那些对核电知识完全不了解的人,才能做到始终如一的淡定,反倒是一知半解,最容易让人心生恐慌。
  
  •八•
  有没有可能把一知半解的人变成充分了解的人?前述秦山公司宣传部退休职员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在任期间,曾多次组织附近的中小学生、厂矿工人和政府公务人员参观核电站,但周围的农民去的却很少。“主要是他们跟核电站的积怨太深了。”
  海盐县核应急办副书记肖建明也一肚子委屈。他向《中国周刊》记者解释说,按照国防科工委的要求,核电安全部门每两到三年举行一次应急演练即可,而近20年来,海盐举行的大小演习不下10次。只是因为核电专家建议说,“针对老百姓的核应急演练不宜过多,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恐慌。”他们才把大多数演练都限定在核电站内部,或者是县政府应急指挥调度系统里。
  周遭老百姓的怨言,已经让当地主管部门开始对上述做法有了一定的反思。去年3月,浙江省政府和中核集团联合通过了“中国核电城”共建规划,其中除了引进核电配套工业项目、发展本地经济之外,在核电知识宣教和避险逃生道路扩建等方面,也有重点提及。
  肖建明透露,今年年底前,一座崭新的宣教中心大楼将在秦山镇开建,建成后,附近的农民不仅可以免费进去参观,而且升级了的多媒体和虚拟技术,也能让他们看得懂、喜欢看。
  然而,生活在核电站旁边的王阿姨还是想逃离,她时常怀念这座小城以前的时光――二十年前,秦山上长满了灌木,丈夫去镇上上班时,王阿姨就跑到山上砍柴,然后背到集市上去卖。“日子虽然比现在苦一些,但心里却是畅快的。”
  眼前的“好日子”却令她缺乏安全感,“即使没有辐射,地震海啸一来,先死的还是我们。”王阿姨说,她盼着政府哪天能将村庄迁走,挪到另一个远离核电厂的地方。
  只是,眼下,海盐县政府还在忙着“核电城”建设的各项工作,王阿姨的愿望达成,还十分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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