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变得更美好_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那时 　　天空碧蓝如洗。 　　最喜欢夏天,硕大的绿树阴,织下密密麻麻的网。有风吹过,那些光斑跳跃,变幻,消失,又接着出现。 　　我和小伙伴们在寂静午后,嬉笑着跑闹。跑完一整条街时,一男同学大声说:我姐姐是空姐,刚飞回家里。
　　噔噔噔,我们跑进他家小公寓。姐姐有着漂亮的小腿,穿着透明丝袜,笑起来好美。我仰头看着她,羡慕得说不出话来。姐姐变出几瓶冰汽水,我们咕咚咚全部喝下,转身继续下楼疯闹。
　　街道很安静,没有大喇叭,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色块,只有我们一溜烟的身影,以及被风吹散的笑声。
　　
　　我过生日。班上长得最漂亮、也是成绩最差的男生,送给我一只鸽子。
　　他说:鸽子是我爷爷养的,爷爷说,只要每年送同一个人一只鸽子,那个人就可以长命百岁。说完,男生很认真地把鸽子绑在我房间的家具腿上。
　　我问低头绑绳子的他:这鸽子会认得我,会自己回家吗?
　　男生犹豫了一会儿,神气地说:当然会,不信,我放给你看。
　　他哼哧哼哧解下绳子,把鸽子捧到阳台上,鸽子振翅一飞,便了无声息。那天,我俩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半片羽毛飞回来。
　　男生说:你放心,它明天绝对会回来。
　　第二天,男生又捧着一只鸽子,来到我家,将它认真绑在我房间的家具脚下。我怎么看,都觉得和昨天那只长得不一样,不仅胖,眼睛还小。
　　不一会儿,男生的爷爷找到我家,哼哧哼哧将鸽子绳子解下来。他一只手揪着男生的耳朵,另一只手拎着那只肥鸽子,回了家。
　　爷爷说:昨天一只鸽子不见,今天又有一只鸽子不见了,我就知道被这个小兔崽子拿走了。
　　
　　数学老师名叫史靖江,白皙,戴眼镜,原在某大学教书,因犯了错误,来到我们小学教书。我给他起了外号叫“十斤姜”。
　　史靖江很有风度,课也讲得好,副班长带头暗恋他,甚至还组织我们一群小学女生,联名写了一封信给他,要他为了健康戒烟。
　　我是数学课代表,和他一直相处良好。在课间,我曾偷偷用自制水枪,从背后喷湿过他的藏青呢子外套,还好没被他发现。
　　有一天,我换了一个新作业本,在老师那一栏,没有再填“史靖江”,而是填的“十斤姜”。同学们一窝蜂地学我。史靖江气疯了,逼我改回来。
　　我坚决不改,我们就这样闹崩了。
　　我将《万水千山总是情》这首歌,重新填了词,歌词里处处洋溢着关键词“十斤姜”。 我还带领一众同学,在他家楼下高唱这首歌,直至他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呵止。
　　每次他的课,都是他喊“上课”,我喊“起立”。自那后,我再也不喊了。起先,没人接他的话,他很尴尬。后来,他也不喊“上课”了。
　　时值小升初考试,史靖江将我的名字从培优班里划掉了。副班长带着一群女生去找史靖江,求他让我参加培优班。史靖江不肯。我也乐得逍遥自在。小学毕业,数学考了满分,史靖江终于对我微笑,我也终于将作业本上的“十斤姜”擦掉,认真写回“史靖江”。
　　多年后,我和一群同学回学校玩。操场上,远远地,我就认出了史靖江,他一点儿都没变。人群中,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问我:考上哪家大学?学的什么?我回答:华师,数学系。
　　
　　现在
　　仰望头顶的蓝,永远掺和着或深或浅的灰。
　　古老树阴,维护着小小车道。道路两旁的它们,从童年时便一直彼此凝视着。它们努力长啊长,终于有一天,长到足够成熟,足够茂盛,终于可以握住一路之隔的对方的手。然而,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为了拓宽道路,他们被砍去。新一茬的小树苗,站上了他们的岗位。
　　马路变得又宽又大,车辆嗖嗖飞驰,尾气尘埃旋风般升起。街头不再有自由奔跑嬉闹的小学生,家长们牵着他们的手,带领他们安全回家。
　　飞机上的空姐,都很漂亮,可大多数时候都冷冰冰的。长得越漂亮,脸越冷。她们彼此之间,也越来越像。只有仔细凝视时,才能依稀分辨出,谁是医生的杰出作品,谁是妈妈的杰出作品。
　　
　　一高级知识分子男士,说是我的忠实粉丝,他背诵我写的句子,给我发邮件,发短信,托很多人安排见上一面。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得不见。他相貌堂堂,斯文儒雅,从事着高尚的工作。交换名片后,几杯酒下肚,他趁我不备,拉住我的手,亲了一口我的脸,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这座城市里,养鸽子的人,怕是越来越少了吧。
　　
　　我一直没玩水枪了,更不会偷偷摸摸跟在别人后面,只为将他的藏青呢子外套弄湿,然后独自一人偷着乐。我仍旧喜欢给人起外号,只是不再写在作业本上了。我再也没改编歌曲了,也不再在别人家楼下组织小合唱。
　　我大学毕业N年了,没能成为一名数学老师。对于未来,我不再有明确的目标。很多时候,即使我再努力,见不到的微笑,仍旧见不到。
　　
　　时光
　　时光很神奇,就这样一点一滴,带走了许多东西,改变了许多东西。
　　我们一路前行,急着毕业,急着工作,急着赚钱,急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这个过程中,我们收获了许多,却也遗失了许多。只是,前者令我们珍视,后者被我们忽视。
　　回头看一看,也许惆怅,也许无奈,却能让人清醒,不至奔错方向。
　　我们这么辛苦,这么努力,这么忙,是为了让世界、让生活更美好,不是吗?如果一切没有因此变得更美好,那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些事物,凭我们卑微的力量,无法改变,比如道路旁有年纪的树。然而,总是还有些事物,是我们可以把握的。比如,养出自己心中的鸽子。或者,在别人家楼下组织小合唱。
　　
　　以这个故事作为结尾吧。一队西方科学家,到非洲部落探险考察,请当地土著带路。土著披荆斩棘,赶了三天路,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行。科学家百思不得其解,土著人严肃地说:我们走得太快,灵魂一定跟不上我们的脚步了,我们必须停下来,等它们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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