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人性在人间的凯旋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陈钢梳一个大背头,围一条红格子围巾,目光炯炯,健谈,语速极快,看不出是一个年过七旬的人。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是他的闪亮名片,但许多人――包括记者本人都不知道他还创作过不少小提琴独奏曲,比如《苗岭春早》,《阳光照在塔什库尔干》,因为在60年代,这些琴谱都是不能署名的。更让记者惊讶的是,他说自己并不懂小提琴演奏的技巧。“那么琴谱里的双音、泛音、拨弦、跳弓……”记者问。他仰天大笑:“我可以请教小提琴专家啊。”
  谈起老歌,特别是他的父亲陈歌辛,他有很多话要说,记者不得不用问答式来“传真”豪放的陈氏风格。
  记者:你为什么想到要策划这两张老歌CD,为了纪念你父亲陈歌辛?
  陈钢:不是为了“小我”,而是为了大众。我在前不久遇到一个英国老人,82岁了,她还记得两首中国歌曲,一首是《玫瑰玫瑰我爱你》,另一首是《夜上海》,她没到过上海,但通过老歌而对中国产生了感情。从各种迹象考察,老歌已经成了上海的名片。出版这两张碟片,从这个意义上说,也是擦亮这张名片。
  记者:那么在国内,你认为老歌还会像流行歌曲那样被人传唱吗?
  陈钢:老歌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但从文化内涵上来研判,比今天的流行歌曲高雅多啦,歌词作者都是很有才华的文化人,比如戴望舒、吴祖光、陈蝶衣、李隽青、范烟桥等,文化鼎新革故时期的文化干将都参与进来了。曲作者除我父亲陈歌辛,还有黎锦光、姚敏等,歌唱者更是星河灿烂,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我父亲就创作了近两百首歌曲,其中《玫瑰玫瑰我爱你》、《蔷薇处处开》、《渔家女》、《恭喜,恭喜》、《夜上海》、《小小洞房》、《初恋女》、《凤凰于飞》等歌曲至今仍在海外及港、台、澳盛唱不衰。这些老歌颂扬爱情,追求光明,鼓励奋斗,同情弱者,热爱生活,承载了人类的普遍情感和普世价值,所以在今天仍然能引起人们的共鸣,这就是老歌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记者:那为什么这些老歌会有一种感觉,它们像出土文物……是人们需要借助它怀旧吗?或者要利用其中的商业价值?
  陈钢:怀旧也好,商业价值也好,本身无可厚非吧,但我要说的是,它们是海派文化的组成部分。而海派文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得到本地的重视,甚至有人故意淡忘它,那么它就南下了。这些老歌流传到港台地区后,许多著名歌星包括徐小凤、梅艳芳等都唱过它。近些年出现了回归,由蔡琴、费玉清等人在上海开演唱会,引起轰动。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歌星是‘他者’,对海派文化的理解会不会有‘隔’呢?为了更准确地传递这座城市的风韵与情感,我们难道不能用上海歌星来演绎吗?这就是我的出发点。
  记者:难道今天上海出生的年轻歌手就一定能准确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与人的内心诉求吗?毕竟六十多年过去啦,人事疏隔,沧海桑田!
  陈钢:这是可能的,所以我要发挥作用啊,我是老上海嘛。再有一个更刺激我的原因是,老歌被严重误读了。
  王安忆在《寻找上海》一书里写道:“回过头来,又发现上海也不在这城市里”,因为曾经有过的海派文化、上海最宝贵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吴亮也在他的文章《没有音乐的城市》里说过,“上海有音乐会、有音乐厅、有唱片公司、有歌唱家、有音乐制作人、有报纸音乐专版、有乐评人,但是上海没有音乐……上海没有它的音乐形象和音乐代言人,上海只有音乐的过客”。这些话对我刺激很大。你看张艺谋等人拍的电影,他们将老歌当作味精和噱头来吸引观众,好像上海就是流氓加妓女,不是这样的!
  记者:在大家的印象中,三四十年代的老歌就是以情爱为主题的,而且又是在孤岛时期或沦陷时期流传,似乎不能代表中国文化的主流。
  陈钢:不错,老歌中许多内容与情爱有关,但我们应该历史地看问题,在那个黑暗时期,敌占区里的人民需要生活下去啊,需要心灵的慰藉,需要排解怨愤的情绪,并有所领悟,有所寄托。很多老歌是电影插曲,这些电影真实反映了现实社会和市民感情,有传统道德作基础的。今天这些电影胶片或许发霉了,但老歌依然活在民众口中。再说,老歌中也有揭露黑暗,向往光明的内容,比如《夜上海》,是反映歌女生活的,第一段就指责了有些人“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度过了青春……”,第二、三段中还写道:“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并且在最后替社会底层的民众呼唤:“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这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写照,对歌女给予了深切的同情。
  我父亲还写了许多盼春、迎春、颂春的歌曲,如《春恋》、《春风曲》、《春风野草》、《春光无限好》、《春天的降临》、《春风的轻语》等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春之消息》组曲,在《布谷》这段中,他高歌:“春天的儿女们风雨中成长,春天的儿女们黑暗中成长,春天的儿女们饥饿中生长,苦难中生长心坚力强。”在《风雨中的摇篮歌》中,他也在呼唤春天:“狂风有时尽,暴雨有时停,燕子回来时,满眼又是春。”在敌占区里抒发这样的情感,就是为了安慰民众,给大家生的希望。
  记者:即使如此,你认为这些老歌还能保持原有的感染力吗?
  陈钢:美好的事物一定有永恒的魅力,老歌打动听众的心,有几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海派文化,海派文化又是中国第一个城市文化,以赵本山为代表的文化是农耕文化,尽管他还有很多粉丝,但最终人们会激赏城市文明,这是大趋势,谁也阻挡不了。如果回到30年代的语境里,上海代表了最先进的文明,张贤亮也跟我说过,当时的国际饭店每间房间里有卫生间,而同时期的巴黎,卫生间只能设在走廊里。梅兰芳、程艳秋要走红,必须到上海演出,一炮打响而全国立定。有一度我们评选上海市的代表歌曲,有人选了《紫竹调》,它怎么能代表上海呢?这是江苏小调,而且是农耕文化的产物嘛。而老歌不同,它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它是对西方文明的兼容并蓄,然后产生自己的东西。老歌的旋律许多就是舞曲的节奏,伦巴、爵士等是回旋向上的,振奋精神的,它与城市的节奏相吻合。因此一传到大洋彼岸,就被老美接受了。比如《玫瑰玫瑰我爱你》,还在1951年被评为美国流行歌曲榜第一名,这是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在西方国家得奖,而且当时中美双方还处于敌对状态。主办方给的奖金和版税有100万美元,据我朋友估算,按当时比值,大致相当于人民币数千万元,当然我父亲在当时的背景下不可能得到这笔钱。不过他也表示过,一旦拿到这笔钱,就买一架飞机支援国家抗美援朝。
  最重要一点是,老歌传达了人类普遍的情感,是人性在人间的凯旋。在今天我们有改革开放三十年所积累的经济力量和文化成就,更有一种民族自信心,人性的光芒必将照亮大地。所以我坚信,老歌的今天依然有强大的生命力。
  记者:你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作曲家,但好像没有尝试过流行歌曲的创作。
  陈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和专长,再说,我觉得这些老歌是一座座山峰,并不是你想爬就能爬上去的。
  记者:你如何评判老歌在中国音乐史上的地位?
  陈钢:它是经典。何谓经典?我的理解就是,它是有着持久生命力和深刻影响力的,是历史积淀与一代代民众认可的,不是某个机构评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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