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滩往事

发布时间:2018-06-25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没有到过昆仑山的人,也许永远也想象不出,在这座峰峦沟壑交错、奇峰怪石相拥的群山里,怎么会从天而降地冒出一块一马平川的平滩!多大?青藏公路的里程碑告诉司机是18公里。这是其长,宽呢?大概也不会小于这个数。平川的南侧是终年积雪不化的玉珠峰,人称秀女玉冠;北侧的凸凹山体赤裸着桀骜不羁的冷脸,那是昆仑山神威严的面容。自然也有让人惬意的风光,这便是逍遥自在地流淌在这块平川中间的山间小河,那是昆仑山积雪消融后汇合而成的雪水河。有山有水,却缺少人气。人们记忆犹新的是,就在雪水河拐那个胳膊肘大弯的地方,常年有一顶黑乎乎的牦牛绳编织的帐房,住着一位藏族阿妈,她带着女儿,孤独却不寂寞地打发着漫长的岁月。老阿妈不知道远方在哪里,但是只想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儿!
  那是后来的事了,好久好久的后来了。那年初冬,随着从北方南归的斑头雁悠长的鸣叫,这块平川里立马变得和风细雨,草长莺飞,牛羊满坡。这时青藏公路通车了。阿妈久盼的心愿可以实现了。她要挑选明媚芳香的春天,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个地方就叫西大滩。
  西大滩是在1954年修筑青藏公路中诞生的一个地名。当时筑路总指挥慕生忠将军的帐篷就落脚在玉珠峰下。这段山川对修路人员最致命的威胁不是复杂的地形,而是铁锹洋镐也挖不透产不走的瘴气。当时叫瘴气,后来高原人才知道,其实就是缺少氧气的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人们呼吸困难,憋胸,严重时致人以死地。老阿妈是西大滩唯一的长住户,她练就了与瘴气做斗争的体力,而且也有对付瘴气的灵丹妙药。在修路大军拼战西大滩的那些日子,她和女儿用从昆仑山采来的包括灵芝草在内的中草药,熬成汤药,慰问亲人。百十号人的修路队伍,硬是凭着手中的唯一的修路工具铁锹和十字镐,奋战了20多天,一寸一寸地挖,一尺一尺地前进,终于打通了这段峡谷地段。此时,将军帐篷旁隆起了三个坟堆——那是包括阿妈在内的筑路人付出的生命代价。86岁的阿妈因年老体弱走到了生命尽头。将军给这三个坟堆起名“西大滩烈士墓”。西大滩这个地名就这样流传了下来。筑路队伍告别阿妈的女儿,翻越昆仑山继续前进。将军没有折拆他的帐篷,还留下两名民工将此地作为驿站,负责前运后转修路物资,接待来往人员。他还特别嘱咐两个民工:“你们就是阿妈女儿的亲密邻居!”半年后,青藏公路通车,这个临时驿站就变成了养路道班。最初只有那两个民工,加上阿妈的女儿,三个人。后来逐年增加人员,3人,5人……阿妈的女儿一直在道班当养路工,阿妈的力量变成了女儿的力量。
  下面呈现于读者面前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西大滩养路道班。具体地说,就是德吉达娃和一个汉族姑娘之间的故事。德吉达娃就是阿妈的女儿,她已经成长为一个20岁的大姑娘了……
  姑娘长得像妈妈一样高了,心里就悄悄地揣上了心事。心房有多大心事就有多大,私密有多深思念就有多深。德吉达娃的心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装下次仁罗布。哦,那是他的老公。她虽然在头年就牵着同村的青年次仁罗布走进了婚房,可是蜜月一度完,她仍然像单身女孩一样独处道班。这怪不得她,也怨不得老公次仁罗布。在青藏公路上跑长途运输的汽车司机,哪个不是日行千里早别昆仑雪,夜走八百投宿长江源?次仁罗布从甘肃柳园火车站装一车物资运到拉萨或日喀则,总得让车轮旋转20多个日出日落。如果遇到大雪封山封路,把一个来月的时间搭进去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她在西大滩道班上班,是丈夫开车时的必经之地,每趟任务总能见上他一面。匆匆落脚,忙忙起程,他们就是过着这样的夫妻生活。好像鹊桥相会,久别相逢胜新婚,依依惜别相送难。
  鹊桥相会?这一回走上鹊桥的却不是她和次仁罗布,而是一对汉族年轻夫妻。此刻,次仁罗布车上坐的这位叫杨凤美的姑娘是要去西藏某边防站探望丈夫的。别忙,是媳妇还是姑娘?没错,凤美还是个姑娘,又没怀上崽娃,在她的老家河南扶沟乡村,女孩出嫁在婆家生活的时间不超过半年仍然称其为姑娘。凤美一路跋涉,步行、坐木轮车、汽车、火车,好不容易来到柳园火车站,手里攥着丈夫的信找到战友牵线,才坐上了次仁罗布的汽车。边防站在哪里?是什么样?杨凤美一概不知。司机就是她的向导,他会把她领到目的地交到丈夫手里的。到时他说一声,嫂子,到了你想到的地方啦,你看谁来了!凤美抬头一看,丈夫已经小跑着冲她而来,人还没到跟前,两只胳膊就像翅膀一样张开了。她忙说,别,别!让你的战友看见多不好意思……
  這些全是凤美想象出来的场面。怎能不想呢,新房里的被窝刚暖热,丈夫身上的男人气味还没闻够,一封加急电报就催他提前归了队。她心里虽不悦,嘴里却没有吐半个要拖住他的字,只是没有让含在眼里的那颗泪珠流出来罢了,她忍控着把他送到村口的大车上后,才放声哭着跑回家……
  谁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嫁给这个大兵呢。既然把心都贴到了他的身上,苦涩就得咽下才是应该的。如有抱怨也只能让其在自己的胸部起伏,说啥不能在脸上露出一丝半毫。世上有些事,你是抵抗不了的,也解释不了,躲避不了。也许这才叫爱情呢!
  晨露降下来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一天的赶路。车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一阵紧一阵慢,有一种音乐的节奏感。这是西北大地上特有的大自然的语言,凤美很愿意让这语言走进自己的心里,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哦,她好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汗香味,真的,好亲切!她静静地陶醉在享受之中。这时汽车颠了一下,她从遐想中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一株古老的树像一把伞,随着汽车的速度走动着撒下一道流动着的绿色网。绿网的外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褐色荒野,也在跟着汽车跑动。次仁罗布告诉凤美,到了阳关啦。他特别提示了一句,有一首唐诗就是写的这个地方。凤美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唐诗,但是她很想知道,就问:唐诗里是怎么写的?次仁罗布随口就背诵出来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四句诗,次仁罗布连着背诵了两遍。看不出他是喜欢,似乎有点幽怨的表情。凤美呢,听了也不大懂,但是她记住了最后一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可不是吗,自从汽车出了敦煌城以后,公路就渐渐变得好像漫长了。路倒是宽了,车辆行人一少,路就显得宽了,空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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