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姁姁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短文摘抄 点击:


  一
  我入宫的时候,朝霞染红了半面天空,棉絮一样的云朵层层叠叠,直伸到巍峨的宫墙外面去。
  太史监说,这是大吉之兆。
  先帝暴毙,大周上下一片动乱,外有北疆蛮夷屡屡来犯,内有奸佞小人动摇国本,沧骸浚横流。不过登基半年的新帝经不住众臣数次进谏、太后几番劝说,不得已为安抚民心立后。
  京都水土养人,城中良媛众多,而家世显赫的却寥寥。太后替皇上将册子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皱着眉头点出一个名字——几位名门小姐当中,孟家怀珍品性恭良,温婉贤淑,再没有比她更最合适的人选。就这样,我成了大周的皇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放了水。
  但凡同皇族沾上点关系的人都知道,太后与我母亲郑氏是手帕交,她还是皇后时,就常常把我召进宫来,笑着将我抱在膝上说要我做皇家的媳妇。从那日以后,我多了两个管教师父,一个教我仪态姿容,一个教我内训女德。
  我幼时顽劣,常挨师父打手板心。每每此时,母亲就对着眼眶通红还在冒鼻涕泡的我语重心长地道:“姁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的路同她们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我做了皇后。
  帝后成婚之礼办得十分简单,当我穿着大红繡金朝凤礼服与皇帝行礼时,被头上明晃晃的凤冠压得脖颈微酸。我透过凤冠垂下的长流苏看到对面年轻的皇帝,我的夫君。
  金乌遥遥,明灭的光影自冠冕旒缨之上流转。初即位的帝王正当年华,虽处山河风雨飘摇之际,眉目间仍旧运筹帷幄气色不改,极为舒朗清俊。他着朱红云龙纹长袍,长身玉立,仿佛戏本子里走出的谪仙。
  大周的皇族,向来都是长得好看的。
  礼毕,我与齐越喝了合卺酒,侍女们便都被打发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阙仪宫里的龙凤烛高燃,烛泪顺着花纹流到浅浅的青铜盏里,窗户没有关紧,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吹得火苗摇曳晃动。
  我忽地就记起来,许多年前,我头一次见到齐越的场景。
  尚且年幼的我被母亲带着来到皇宫,那时母亲与皇后还很要好,于是皇后逗他:“越儿,母后将怀珍许配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他不过五岁,已是粉雕玉琢的模样,穿着锦衣华服坐在书案旁背书,闻言看向我,一板一眼地道:“怀珍妹妹生得漂亮,须配一个比儿臣更好的郎君。”
  天底下,哪里有比太子更好的郎君呢?
  我年纪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晓得他夸我好看。于是,我扭着身子从皇后膝上跳下来,跑到他跟前拽起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道:“怀珍喜欢太子哥哥。”
  母亲面上有些莫测,皇后却高兴极了般笑道:“怀珍这样说是顶好的,待你长大了,姨姨就将你太子哥哥送给你。”
  太子轻轻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我手中扯出。我正咧着嘴笑,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这样想来,我注定的命运并非是从我封后之礼踏上千阶石梯才开始的,早在十六年前,我的命格就已经刻在了那个风平浪静的秋日。
  “皇后?”对面的帝王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皱眉抬起头来,正撞进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齐越向来不大爱笑,此时面色清冷,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以其尊荣,你为此恐怕煞费苦心,负了皇兄的一片好意。”月色照进来,他的声音清冷如砖石,极尽讽刺。
  我看见他眼里掩不住的轻蔑,脸上的热度一下子褪下去,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寝殿寂静得厉害,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柔缓地道:“陛下说笑了,臣妾愚钝,只知能与陛下同心同德乃是天大的福分。天色已晚,请容臣妾侍陛下更衣。”
  齐越看向我的目光越发凉薄,如利刃般劈在我身上。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似乎是恨不能将我的骨头捏碎,“朕之后,果然贤良淑德。”
  那一晚,殿中地龙烧得烫手,我却如坠冰窖。当我将指甲狠狠掐进齐越的背里时,他的嘴角紧紧抿着,麻木得似是没有一分感觉。
  他迫不得已,我亦是身不由己。我与他,又哪里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的呢?不过是我比他多一分执着罢了,有如烛下飞蛾,到死也不肯回头。
  二
  齐越初初即位,朝堂之上诡谲多变风云暗涌,个个争相朝后宫里塞人。我入宫前,有母亲请来教导我的姑姑絮絮同我说了许多遍,国母,将顺良德,将有威仪,须事事为陛下计,必不能为忿争之事。我每每懵懂,也笑着温顺地应下。
  后宫嫔妃依例来向我请安。殿中温暖如春,美人们坐在一起花团锦簇,风姿万千。我瞧着却多有眼熟,心中只谨记“必不能为忿争之事”。
  其中一位桃夫人最为活泼,长得也娇俏秀丽,听闻我入宫前,她颇受宠。如今她来请安,规矩也只草草,时而转头与身后女子轻笑两声。她身后的女子甚娇弱,不时抬头望一望我,神情恭谨,为光禄大夫家的李夫人。
  我放下茶盏,道:“本宫初为后,将你们视作姊妹。然而姊妹也有姊妹之法,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在何位都宜安分,你们应当记住。”
  众人喏喏称是,唯独桃夫人起身上前道:“妾亦自视娘娘为姊,但不知娘娘是否能堪一声姊。”李夫人想要拉住她,终究没拦下。
  殿内气氛刹那间凝结起来,其余人见桃夫人如此,面上颜色皆有变化。
  我将眼锋一转,笑言:“本宫是否能为姊姊且未知,但你既言如此,想必不知何为规矩,本宫便可先教你,”说罢,不顾她反应如何,只吩咐道,“桃夫人年少不更事,择两个姑姑好好教导夫人,多写几遍《女则,》至明而止。”
  众人听此,再不敢多言。
  桃夫人逾矩之事,不日便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慈安宫里,皇城里最尊贵的女人握起我的手,眼里含了化不尽的怜悯之色,而她的掌心,一如当年抱起我时那般温暖:“皇后,你受委屈了。”
  我知晓她所说乃为我与齐越成婚大典一事,大周历代从没有哪一次如这般粗陋简单,是以宫中有不少闲语,嫔妃待我不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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