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教育学家许锡良:南方科大是中国大学的唯一希望

　　赢未来你认为中国高等教育良性发展应该从哪里入手，现实中有哪些可行的实践智慧？
　　许锡良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中国的大学要以教学与研究为本，而不是行政化与官僚化为本。按照南方科大校长朱清时先生的说法，就是，中国目前还不是办世界先进水平的大学的时候，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办一间真正的大学。先办一间真正的大学，然后才能够谈得上办的水平怎样。大学这个概念都不存在，如何谈得上世界一流大学。目前，我们的大学体制仍然是行政垄断，官僚化，衙门化。近三千间大学，竟然拿不出一间真正的大学。这才是问题的结症。
　　
　　赢未来您是说中国虽然有各类高校近三千间，但是没有一间配得上是真正的大学？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绝对？那认为真正的大学应该是怎样的？
　　许锡良不偏激，也不绝对，这样说是有根有据的。大凡真正的大学，主要看两个方面，一是教学，二是研究。大学之所以会在人类社会出现，其职能就是为了追求和传播真理。但是，中国目前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是围绕着行政化与官僚化运转，即使有所谓的教学与学术研究，研究资源的分配也是看关系和行政权力，也是充当行政权力与官僚体制的配角与工具，因此，这样的学校就不可能以教学与研究为中心，而只以当官为追求目标。
　　
　　赢未来为什么中国的大学，教师和学生都想当官，而不是追求教学与研究呢？
　　许锡良应该说，想当官并不是中国的大学教师所特有的，而是整个中华民族千年的传统，中国的大学只是继承了这个传统而已。目前中国大学的体制的目标导向很明显。大学里的教学与学术研究资源基本上垄断在各级领导手中。在大学里，无论你教学与研究怎样，只要当了官，什么教学骨干，学术骨干之类的教学与研究的职称与头衔都顺理成章地可以得到有效解决。反之，在中国目前的体制下，一个普通教师，一心钻研教学，潜心做学问，不但得不到承认，而且常常有面临下岗的危险。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前不久，江西九江学院与合肥工业大学都出现了因争当校官而出了人命案。九江学院政法学院因副院长没有当上院长，在办公室里杀死院长并且在教学大楼里焚尸灭迹，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而合肥工业大学的团委副书记陈刚在竞选团委书记过程中落选，因而也选择了跳楼自杀，并且留下数千言遗书，详细陈述原委，核心就是大学里人事关系恶劣，勾心斗角，山头帮派林立，利益错综复杂。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认真教学，一心做学问，而不去搞人际关系，那么他在各种人事改革与岗位定编过程中，落榜下岗遭受淘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般人很难承受这种生存压力，只有少数教师会例外，能够做到不计个人名利得失，而一心一意研究与教学的人，或者是怪才，或者是信仰体系与精神家园非常坚定，否则很难做到。
　　
　　赢未来有不少海外学者认为，中国高校教师与海外同行相比，真是太舒服了，自由而压力小，你的感受是否与他们一致？
　　许锡良我赞同他们的评判。在中国的大学里，至少有90%的人是混日子的。试想，如果一个环境里，认真教学与研究的人，常常面临下岗与淘汰出局的危险，而混日子的人反而可能因人际关系了得而当上官，或者即使不当官，也会过得舒舒服服，那么谁还愿意费力不讨好地去认真教学与潜心研究呢？
　　在中国的大学里，那些有特殊天赋，有研究潜能的人，常常会遭受一种打压。一是，他的研究常常因为长期潜心用心而触动权威的观点，因而遭受忌恨；二是，他如果没有行政职务，但是其作为一个普通学者而在社会上影响很大，也容易得罪上级，从而遭受排挤与打压。在中国的大学里，我们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因为疏于研究，教学平庸而被下岗的，只有那些思想活跃，富有创见，富有个性，同时又有公共精神的学者遭受报复与打击。这种现象与海外的一流大学刚好是完全相反的。海外的一流大学可能常常因为表现平庸，学术潜质差而遭受大学淘汰，但是，中国的大学刚好相反。
　　
　　赢未来认为应该如何改变这种局面呢？
　　许锡良改变就是从朱清时先生创办的“南方科技大学”开始的。它筹办了五年，至今仍然举步维艰，不能够合法招生，因为，朱清时先生不想让新生的南方科大重新纳入行政官僚体制中，也不想重蹈当年深圳大学的覆辙，因此，受到行政官僚体制的极力阻拦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赢未来除了南方科大外，引进外来教授与外来的办学资源这条路怎样？民国时期也引进过教会大学，那时的教会大学办得都不错。
　　许锡良这条路当然也可以考虑，但是，效果不会太好。因为，第一，行政官僚体制不会允许世界一流大学在中国独立办学；第二，即使是合作办学，也必须纳入我国的行政官僚化管理体制；第三，许多所谓引进的专家学者，都是假引进而已。许多大学引进外国学者，只是令其挂个名字，一年来开一次讲座，就算是引进的人才了。其实，真正引进国际上是有惯例的，那就是一年必须服务满九个月时间，才算真正引进。要扎实地上课，研究，做实验，要经常与学生面对面地探讨学术思想问题。你去看看香港引进的教授学者，哪一个不是这样？
　　
　　赢未来那民间的努力有没有希望？
　　许锡良在中国，基本上可以说没有什么民间大学。目前中国也没有真正的私立大学，只有职业技术学校与培训学校，不是中国民间志士不想办，而是目前的体制不允许办。美国哈佛、耶鲁都是私立大学，在世界上是顶尖级的。日本明治维新时期也创办了两间世界著名的私立大学：早稻田大学与庆应大学。中国目前在创办大学的思想与水平上，其实远不如当年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大凡要比较水平，首先要在同一个办学思想方向上，如果你的规则与人家就方向完全相反，一个向东一个却向西，那么办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而且越努力差距越大。这就像两个人比赛，必须在同一个方向上跑才可比性。目前韩国、日本的大学与美国的差距只是水平上的，而不是方向上的。但是，目前中国还是方向上的问题。只有回归到大学的目标：教学与学术研究这两个方面来，这个大学才是真正的大学，接下来才可以谈管理水平与办学经验的细节问题。
　　
　　赢未来这样说，中国大学的希望就要看南方科大了？
　　许锡良不是要看南方科大，而是要这样说：中国能否办成真正大学的唯一希望就在南方科大，就在于它能否突破行政化的命运，办成真正的大学，这是唯一希望。
　　
　　赢未来是否有点绝对？
　　许锡良不绝对。南方科大如果能够以脱离行政化的方式得以生存下来，而且还是官方创办的大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中国就突破了大学被行政化与官僚化的体制命运。中国的大学有如被装在箱里的一本本书，整齐划一，密密麻麻，抽取任何一本都是极其艰难的。但是，整箱的书，只要抽出了第一本，第二本，第三本，就会越来越容易了。
　　
　　赢未来您觉得阻力最大来源于哪里？
　　许锡良最深层的影响就是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出了问题，官本位等级制的价值观不除，中国的大学就不可能办成世界上真正的大学。中国的学校做官发财的意识非常浓烈，你看每年各大学有80%的毕业生不约而同地报考公务员。要让更多的中国人深切地体验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去追求，对知识自然的奥秘、自由和思想的追求是大学里最重要的追求。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务。这是《圣经》上的句子，也是当年燕京大学的校训。
　　
　　赢未来作为个体，我们能为此做点什么？
　　许锡良我一直主张，每个人都是社会成员，每个人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体制。每个人的力量虽然有大有小，但是汇集起来，就能够成其大。目前，中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加大开放力度。要用世界一切优秀文明成果来武装我们这个民族的头脑。关起门来孤芳自赏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在开放中才有改革的可能。开放了，大家见多识广，人心思迁，我想那时就会形成另一种气候。我特别欣赏鲁迅所说过的一句话：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正如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许锡良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副教授、教育学硕士，信孚研究院研究员。长期教授《教育学》、《逻辑学》、《教育哲学》及“教育改革专题”和“传统文与教育专题”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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