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利益链【矿商灰色利益链】

发布时间:2020-02-19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关系型炒家旱涝保收,贸易商刀口舔血,中小钢厂绝地求生,大钢厂中饱私囊,三大矿商左右逢源,各关联方各得其所      尘土飞扬的日照港被视为中国经济的晴雨表,源自巴西和澳洲数以亿吨计的铁矿石源源不断转运至此,开创了一个制造矿石亿万富翁的新时代。
  刚刚过去的一年,日照港完成铁矿石吞吐量9972.5万吨,同比增长31%,铁矿石进口量继续保持全国第一。仅今年1月初就完成货物吞吐量1812.2万吨,同比增长35.6%,创开港以来月度生产最高纪录。 尽管平均每天接近40万吨货物被发往全国各地,但这里还是堆积了2500万吨货物,其中多数是铁矿石。
  
  刀口舔血
  
  与日照港口的欣欣向荣相比,港口外的现实生意却萧条了很多。
  “只要重启铁矿石谈判,我们就几乎都无事可做。”3月23日,秦皇岛太行贸易有限公司山东办事处业务经理卢连君对记者说,“询价的电话很多,但成交寥寥无几。”受困于严酷的成本压力,一些中小钢厂已经决定停产检修。太行贸易公司在过去的一年间销售了超过400万吨铁矿石,但卢连君坦言,今年的销售形势并不乐观。
  刚过而立之年的卢连君曾经是一名月薪数万的远洋船员,吸引他放弃高薪的原因在于他确信中国崛起所带来的大宗商品牛市商机。
  在日照当地,有着数以千计的怀揣类似梦想的铁矿石炒客,其中不少人只是夫妻店和皮包客,在2008年初他们享受了最短暂的黄金时代――只要能够找到买家,他们就能够以现货1700元/吨的高价卖出去,这一价格是当时长协矿价的3倍。
  但当2008年8月来临的时候,铁矿石的交易冰点随即而至,每吨铁矿石跌至400元。雪崩的价格风暴涤荡了当地超过60%的贸易商。“很多人四处躲债,只有资金实力非常强大的贸易商才能够活下来。” 卢连君说。
  在经历了2008年的“黑色八月”之后,2009年国内钢厂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元气,但2010年即将到来的铁矿石涨价潮可能给钢铁厂商们致命的打击――从最新一轮的铁矿石谈判情况看,今年铁矿石价格将上涨80%到100%的结果很可能难以避免。
  在日照这块弹丸之地,云集的铁矿石贸易商虽有能力一掷千金,但更偏爱锦衣夜行。
  身价惊人的铁矿石新贵们往往喜欢选择在偏僻幽静的地段营造公司总部,外观简单朴素,他们积累的惊人财富往往只能在车库里得到少许释放――停车场一览无余的几乎都是路虎和奔驰之类的豪车。在新一轮铁矿石谈判中,这些人成为众矢之的,一些人指责贸易商们私下囤积炒货牟取暴利,是铁矿石价格飞涨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日照的贸易商们并不接受这样的指责。在日照当地存在着万宝、中瑞、华信三家营业额高达数十亿元的本地铁矿石贸易公司,它们三家合计铁矿石的进口量占全国贸易矿(指全部经由贸易商进口的铁矿石)总量的12%。
  “把涨价的矛头指向贸易商是不对的,这并不是一个遍地拾金的行当,相反遍地都是风险。钱其实都让矿山赚走了。”3月22日, 山东华信工贸有限公司董事长拜文汇对记者说。
  事实上,矿石贸易商们的生活并不轻松,他们经常需要面对包括矿商毁约、客户拖欠款项、银行惜贷以及港口变本加厉收费等诸多烦恼。而矿石的交易员更是经常频繁出差,流连于矿石堆、气味难闻的钢铁仓库以及当地的钢材流通市场,以此判断钢企是否还需要矿石。
  尽管如此,贸易商们在与钢企订货后的潜在风险依然很大。比如货船紧张、装船日期变更、码头货位紧张以及海上漂流周期变长等意外因素,而一旦出现交货延期或者价格震荡的情况,一条船的损失就可能超过千万美元。
  在太行贸易公司所在的日照海滨二路航运大厦里聚集的数十家大大小小的铁矿石贸易商,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已经充分体验到了这种过山车式的疯狂。“2008年8月后,每吨矿石的价格一度下探到400多元,仅仅一船的货,公司亏损就高达1亿元。” 卢连君回忆说。
  对于太行贸易公司这类公司而言,其客户多数是月消耗铁矿石10万吨以下的小钢厂,交易并不稳定。“在最萧条的时候,每吨矿石只有5元左右的利润。拼价格我们毫无优势。赢得利润关键在于客户要什么,我们能够第一时间以最具竞争力的价格提供给对方所需要的矿石品种。” 卢连君透露说。
  “那时很多炒家都赔得倾家荡产,我们也亏了几千万,一直勉强维持。”3月23日,日照利昌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孙亮对记者说。这些贸易商几乎无一例外依赖于中小钢厂。
   孙亮认为,这些民营小钢厂得以存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具有灵活的市场反应能力,只要某一类产品好卖,老板可以命令手下一夜之间完成对高炉的改建和扩建。比如,如果地产基建火热,它们立马改做建材,而在四川地震发生之后,它们则马上改做彩钢板,用于灾区建造活动房屋,供不应求。
  孙亮每月都有例行的出差,目的地通常都是这些地域偏远的钢厂。令他备感惊奇的是,当他考察完某一家钢厂前往另一家钢厂的时候,通常会接到不少订货变更的电话,对方通知他所需要的矿石品种需要变化。
  “就在我出差离开当口,它们就能够根据市场变化及时决策。这些精明的钢厂老板通常与宏观调控基调背道而驰,政府不让干什么,它们偏偏干什么,并获益丰厚。” 孙亮说。
  民营钢铁企业所练就的竞争力还不仅如此。在孙亮看来,它们高炉所用的矿石多源自印度、秘鲁等中小矿山,品质并不出众,有时候一艘船几个仓位的矿石品位也不尽相同,即使使用质量最不稳定的马来西亚矿,负责配制炼钢高炉各种原料的工程师们也能够炼出合乎质量要求的钢材。“这些土专家经常面对各种各样的铁矿石配料,天天调整炼钢配比,水平非常高。” 孙亮感叹道。
  “我们是在刀口上舔血,有能力炒货的贸易商其实寥寥无几。有能力囤货炒卖的都是清一色的中字头大国企。”孙亮对记者分析,铁矿石贸易资金占用大,价格波动风险大,以现货价150美元/吨的巴西粗粉铁矿石为例,一船载重20万吨的矿石,价值接近2亿元人民币。依照行业惯例,贸易商需要在装运前三天出具不可撤销的信用证,金额为总货款的100%。而如果海运期间每吨价格有10美元的下跌,一船货的损失就高达上千万元。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贸易商对记者称,出于谨慎,2008年,日照当地即使是万宝、华信这样有一定实力的贸易商其存货也很少超过20万吨,而中钢集团这样的国有大贸易商仅在日照一地就有超过140万吨存货,大约占到了日照港铁矿石存货的十分之一。
  “民营贸易商资金实力不足,一般都是快进快出,囤货一般很少超过两周,而国字头贸易商资金充裕,囤货周期动辄长达两年。时至今日,日照港内还有很多2008年的货没有处理完。”该人士说。
  
  各得其所
  
  2007年,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下称中钢协)、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下称五矿商会)曾联合组织修订了进口铁矿石企业资质标准,重新审定进口铁矿石企业名单,并从当年11月初开始实行铁矿石进口合同信息上报登记制度。
  这意味着,进口铁矿石的贸易企业不仅要将采购合同上报备案,还需将销售合同也一并上报,否则将不能完成报关。同时,贸易商还必须在进口铁矿石之前就锁定买家,而不能先进口,再囤积在港口分销。
  该标准还明确规定,“取得进口铁矿石资质的企业不应向国家产业政策明令淘汰的200立方米以下小高炉和20吨以下转炉、电炉等落后生产装备供应铁矿石。”
  根据中钢协的统计,目前国内有大中小型钢厂6799家,钢材贸易商15万家。而目前具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钢企仅有70家,具备进口铁矿石资质的矿石贸易商仅42家。由于资质有限,进口铁矿石套利空间巨大,不少贸易商囤积居奇,牟取暴利。
  2009年1月,中钢协和五矿商会为此共同在唐山召开进口铁矿石工作会议,要求铁矿石贸易商严格执行铁矿石代理制, 以3%-5%的比例向钢铁企业收取代理服务费,而不是向现货市场倒卖赚取差价。但最终,在拥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钢厂和贸易商的共同反对下,该会议的决策无果而终。
  记者调查发现,尽管铁矿石属于法检商品,进口铁矿石必须进行商检报验,铁矿石进口许可证为一证一批,且只有具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企业可以办理,但实际上,私下违规操作非常容易,众多铁矿石无序进口长期脱离于监管之外。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表示,在2008年之前,国内一些签署了长协矿的大型钢铁企业,因其钢铁产能规模尚不足以消化其进口的长协矿资源,因而均通过其下属进出口贸易公司将多余的长协矿石私下高价转卖变现,利润相当可观。
  “力拓、必和必拓、淡水河谷这三大矿商的矿石质量好,转手非常好卖,但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到的。究竟怎么拿到,这都是桌面下的事情。” 湖南大帝贸易有限公司一名外贸经理对记者说。
  而刚刚开审的力拓案亦披露,长协价与现货价之间可观的价差,甚至令日照钢铁的老板杜双华这样的钢铁大亨,也不惜以给三大矿商行贿的手段铤而走险。以至于时至今日,在唐山等地,日照钢铁私下获得的长协矿仍然在当地拥有相当大的市场份额。
  而山东淄博一位贸易商则表示,铁矿石进口贸易的私下操作手法极其简单。在2009年,中间商只需按照每吨支付5美元至10美元的佣金给具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贸易商或大型钢企,即可全权委托其办理各类报关手续,获得60万吨的进口矿石指标。
  “办理铁矿石进口手续一点难度都没有,关键是能否找到需要铁矿石订单的客户。” 满洲里远华贸易有限公司外贸经理岳战勇对记者透露,自己在满洲里从事铁矿石进口贸易,2009年销售了大约20万吨铁矿石,这些矿石多数卖给了内蒙古和黑龙江的小钢厂。在满洲里充斥着大量进口俄罗斯铁矿石的投机客,这些人挂靠在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贸易公司旗下,每吨提取30元至60元不等的佣金。
  “与同三大矿商联系并不紧密的贸易商相比,这些关系型铁矿石厂家可谓旱涝保收。”岳战勇说。
  由于铁矿石进口资质标准规定了贸易商每年铁矿石进口的最低量,一些实力不济的贸易商为了保住资质,往往不得不转向寻求这些关系型炒家的帮助。面对这些强势的关系炒家,为了达到最低的数量要求,有时它们收取的代理手续费每吨只有0.5美元甚至更低。
  岳战勇透露,在现实中,这些关系型炒家能量极为强大。他们可以帮助中小钢厂和贸易商以表面合规的方式暗地与国际三大矿商直接签约,一般其最低起定量为20万吨,每吨佣金通常为10美元,当买家开出购买意向书以及不可撤销的购买订单后的五到十天内,他们再邀请买方到巴西或者澳大利亚当地考察签约。
  如果中小钢厂或者中间商没有铁矿石进口资质,它们会以每吨支付1美元至2美元佣金为代价,委托有资质的贸易商代为进口。
  至于三大国际矿商,则往往与大型钢企、中小型钢企以及贸易商们同时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以便随时调整策略,实现利益最大化。
  以2009年度的铁矿石谈判为例,在2009年3月铁矿石谈判的关键时刻,三大矿商派人对中国所有钢厂的需求量进行细致摸底,其调研结果十分惊人:国内中小型钢企的矿石用量几乎与几家大型钢企的用量相当,这给了三大矿商极大的谈判底气。
  于是,三大矿商立即改变谈判策略,以分化中方谈判阵营,并私下主动拉拢被排斥在谈判主体之外的国内中小钢厂进入长协矿机制订货。
  之后,三大矿商打破了不把长协矿卖给贸易商的惯例,只要贸易商与中小钢厂签订一个表面上的合同协议,三大矿商就以长协价格给予支持,结果顺利瓦解了由中国宝钢集团牵头的2009年度中方铁矿石基准价格谈判阵营。
  (《财经》2010年第7期,作者为该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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