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沧桑观后感3000字【体育,能否回归人性“正道”】

发布时间:2020-03-15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这篇“书面对话”,起源于祖慰先生在世界杯赛期间写来的文章。编者读后颇觉有话要说,于是几番邮件往来,作编双方共同完成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这又是个过于庞大的话题,一篇对话所能涉及的只是一鳞半爪,双方都感到意犹未尽。文中观点,当然不求读者全面接受。
  追忆两年前的北京奥运、回味刚刚过去的南非世界杯,让我们期盼即将到来的广州亚运会吧。
  ――编辑手记
  
  在巴黎花神咖啡馆听到对体育的警世微词
  
  祖慰
  像以往的每一次世界杯足球赛一样,2010年南非世界杯又在全世界掀起一阵狂飙。一个月的赛事期间,我也和许多人一样,热切关注着赛事。不过,书架上朋友送我的古希腊体育之神赫拉克利斯雕塑时时闯入眼帘,把我的记忆之屏刷新到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使我想起了在巴黎花神咖啡馆听到的对体育“警世微词”的故事。
  那是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后。我的记者朋友H从雅典采访回来,就给我来了电话,她说到巴黎五区的花神咖啡馆有重要事情要聊。这家咖啡馆是法国存在主义大哲学家萨特当年写作《存在与虚无》的地方。
  她迟到了半小时。她的解释是,出门前得悉一位受伤的法国女运动员朋友住院了,看了很心痛,实在不忍马上离去,因此耽搁了。
  H拿出一件从雅典买回来的小礼物――古希腊六大雕塑家之一里希珀斯所雕的大力神、体育之神赫拉克利斯,摆在我面前。
  我很亢奋:“哇,这个肌肉里藏着核能量的超人,我很喜欢!哎,你采访雅典奥运会的一些报道我读了,这届奥运会意义的确非凡,世界各国传媒都在宣扬体育终于回归到原汁原味的古希腊奥运精神了!快把你没有发表出来的花絮说来听听。”
  “拉倒吧!”她的语调反常,似乎在话语的云团里撒了二氧化碳干冰,冷冷的,要降雨。“你问问这个体育之神,他在想什么?”
  看我莫名其妙,H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来只有我来告诉你了。赫拉克利斯首先在想在问:奥运会冠军头上戴的橄榄枝桂冠是和平的象征吗?胡说!”
  我很吃惊!从包里拿出我特意带来的她近来发表的一篇报道念起来:“古希腊奥运会创始人订立了一个著名的《神圣休战条约》。条约规定,在奥运比赛期间,即使是正在交战中的城邦也要无条件地停战,而且不得加害于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和观众;运动员、亲属、教练员都要在宙斯的神像前宣誓,遵守规则和友好相处。延续了1168年的古奥运会,都遵循了这个停战规则,这就是奥运会的和平灵魂。――这不都是你写的吗?”我又接着往下念:“根据古奥运会的《神圣休战条约》,参加这届雅典奥运会的很多国家共同倡议签署一个文件:今后在奥运会期间,世界各国要像古希腊各城邦一样无条件停战。和平,是本届奥运会回归古奥运精神的最有意义的事件之一。”我放下报纸揶揄她:“你怎么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H板着面孔问:“这个协议最后签成了吗?”
  “没有,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当今世界最喜欢打仗、最会打仗的美国拒签,对吗?”
  我马上发表近日才悟得的高见:“是啊,美国拒签是完全意料中的事。它现在是世界的独大,因此凡不符合其自身利益而尽管对人类有大利大益的条约都不签。何故?这是民主理论中的一条基本原理使然:绝对权力必然导致绝对腐败。由于这条原理,美国人在两百年前奋斗出了权力制衡的美国民主制;然而同样是这条原理,美国的由经济与军事支撑的绝对国际权力,必然导致美国追求绝对国家利益的绝对腐败!”
  H冷冷地回应:“不,你错了!美国在拒签奥运会停战协议这个举措上不是绝对腐败,而是拒绝伪善。我的关于奥运象征和平的报道是历史谎言,我在撒谎!”
  “你,你说什么?!”
  她像维苏威火山喷发般地引经据典。
  她说:在我走访奥运会发源地――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奥林匹亚体育圣地之前,我从来都没怀疑过奥运会倡导和平的公理。可是,当我在希腊看了原始奥运遗址以及博物馆之后才恍然大悟,奥运会骨子里头是为了战争。
  公元前12世纪,希腊北部落后的蛮族多利亚人南下,摧枯拉朽般摧毁了古希腊的早期文明。多利亚人横扫千军的奥秘是发明了军事体育。部族全体男人从不从事生产(农业、手工业等活计,全部由俘虏、奴隶来承担),一生专职进行格斗、快跑、掷铁饼、投标枪、架战车等军事训练,浑身上下鼓凸着钢铁般的肌肉,自称是大力神、体育之神赫拉克利斯的后裔。
  多利亚人中的强中之强是斯巴达人。斯巴达人把军事体育推到了极端。男孩七岁就要离家过集体军营生活。12岁后参加少年队,军事体育训练的强度和残酷度跟着上升一级。即便有男孩在相互搏斗的比赛中被打伤或被打死,也无人理睬,因为弱者在斯巴达战士中没有地位,输了还不如死去好。从20岁到60岁的男人都是战士,要为斯巴达城邦国出生入死。因此斯巴达战士所向披靡。
  古希腊有200多个城邦国,它们都意识到,要想不灭亡,就得效尤斯巴达人。这就催生出了奥运会。
  战场上常胜的斯巴达人,在奥运会上也是常胜者。历史记载,在一个多世纪的历届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其五项全能的冠军几乎为斯巴达人所包揽。斯巴达人的强大国力与获得体育冠军的次数成正比,宣示了三个古希腊等式:
  体育冠军数 = 国防实力
  体育冠军 = 国家英雄
  体育强国 = 军事强国
  因为这三个等式,在古希腊产生了全世界古文明中绝无仅有的对体育冠军的无限崇拜。今天体育场上的运动健将,明天就是战场上攻城略地的英雄。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国家的国防实力是全体男性国民肌肉力量的总和。
  现在明白了,古希腊奥运会的滥觞源于征战的需要。无论其内在目的还是客观效果,都是在强化各城邦的战争机器。奥运会的暂时停战条约,不过是为了让各城邦的代表能正常比赛。比赛完了各城邦间该怎么打还怎么打,一直打到各城邦国众败俱伤,被北方的马其顿人顺利入侵而全歼。
  我们今天再来签订一个奥运会期间停战协议是不是虚伪?古奥运会根本没有和平象征的符号意义,你还回归什么?
  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了看萨特的座位发出感慨:“萨特说,存在是荒谬的;我看最荒谬的存在莫过于奥运会了!”
  她的手机响了,不得不中断她的惊世危言。
  
  体育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徐波
  “最荒谬的存在莫过于奥运会”,这个说法是有些像“惊世危言”,不过祖慰兄,我在想我是否读懂了您讲的故事,或者说H的话语中的“微言大义”:她是不是想说,包括奥运会在内的现代国际体育比赛,也正如古代奥运一样,并不能被当作和平的象征?如果仅仅是这样,她的话却又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之处,因为并没有谁把期望和理想当作现实。想想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当天,这“普天同庆”的时刻,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却在大打出手。通过这个三棱镜看所谓“奥运停战”,是不是显得苍白无力?这样看来,说美国拒签这个协议,是出于绝对腐败还是拒绝伪善,各有道理。至于说到现代国际体育比赛对古希腊城邦间竞技的回归,我倒想说,这像是个复杂的多面体,很难说清楚回归了什么、有没有回归,现代国际社会毕竟不是古代希腊城邦社会的翻版。不过,我们考察一下现代国际体育比赛的起源,倒是可以看到,它与古希腊奥林匹克的起源真乃异曲同工!
  说起体育的意义,人们可以说出很多:强身健体,精神、意志与能力的训练,忠诚、合作、团队精神的培养,等等。从什么时候开始,体育与“国家”联系了起来,运动员代表“国家”参加比赛、要对自己的“国家”负责和效忠,体育运动的成绩等同于“国家的荣誉(或耻辱)”?这与现代“国际”体育比赛机制的出现有关,而这个机制的建立又与19世纪后期欧洲的国际形势密切相关。这事说来话长,但不妨长话短说。到19世纪后期,随着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经过300多年的发展,欧洲的民族国家体系最终形成,民族国家成为“国际”舞台当仁不让的主角甚至惟一角色,而同时这些国家之间的竞争愈演愈烈甚至白热化。祖慰兄,您在法国生活多年,1870年普法战争对法国、德国甚至整个欧洲的影响,想必是熟知的。而这场战争不过是欧洲列强你死我活尖锐斗争的冰山一角而已。在“民族利益”和“国家荣誉”的口号下,新的战争危险就像悬在欧洲头上的利剑,各国之间的军备竞赛愈演愈烈,终于在40多年后爆发了全欧洲规模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这时也正是现代体育运动在欧美发展成熟的时候。德国和法国是现代体育发展的两个重要国家,而这两个国家正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于是在德国,体育训练顺理成章地与军事技能和军国主义思想联系在一起;而在法国,体育则成了在战败之后鼓舞民族士气、振奋民族精神的手段。即使最具有国际主义精神的顾拜旦,也试图通过体育以及国际体育比赛振奋法国青年,培养他们对法兰西的忠诚与自豪。
  而19世纪后半期,又是各国之间联系空前紧密、“全球化”进程突飞猛进的时期。紧密的经贸联系,如同在各个国家之间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大家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也就是说,世界市场的形成又在打破民族间的壁垒,“国际”合作的范围遍及各个方面。
  现代“国际”体育比赛机制就产生在这个时代,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烙印。于是,以“国家”为单位参加比赛、运动员和运动队代表国家的最初几次国际体育比赛就出现了。到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呼之欲出时,顾拜旦就明确提出,“政府的支持”是运动会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国家负责选择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运动员是国家的代表,国家是参加奥运会的单位。
  这样,“国际”体育比赛就与“国家”紧紧地联系起来了,以致现在我们认为这种联系是天经地义的。至少从这个角度看,现代“国际”体育比赛,倒是回到古希腊“城邦之际”体育比赛的传统上去了。而这种机制一旦建立,古希腊那个“三等式”也就离我们不远了!
  
  古希腊的“三等式”究竟离我们多远
  
  祖慰
  您提及了一个鲜为人知与研究者忽视的现代奥运会复苏时的大背景――兴起的民族国家在欧洲争雄的背景。这与古希腊奥运会发生的背景是同出一辙的。
  奥运会在古希腊的发祥,确实是为了征战。古希腊最初的体育比赛是作为祭神典礼(祭奠天后赫拉)中的一个竞技娱乐节目,后来才发展为显示城邦国家实力的军事行为。进入中世纪之后,战争训练也有了专业的方法,不再需要军事体育比赛来培训,古希腊的国防与体育“三等式”失效,因此由统治者倡导的国家体育就此式微。湮灭了千年之后,顾拜旦提出恢复奥林匹克运动会,这才又链接上了古代奥运会。顾拜旦的初衷当然不会像古希腊人那样是为了备战。现代奥运会伊始,各国参加比赛,也许就像参加嘉年华会式的国际庆典一样。接着,诚如您所说,既然参加现代奥运会的主导是各民族国家,国家之间争雄争霸的现实必然会浸淫到现代奥运会的价值体系上来,再经过笼罩着民族主义意识的媒体的强烈渲染,这就形成了国际体育比赛成绩代表“国家荣誉”的新价值观。虽然人们已经认识到在热兵器时代奥运会不再与训练壮丁有关,体育强国也绝不等同军事强国;但是,当把体育比赛的胜利赋予争雄的“国家荣誉”的符号意义后,就有了胜者乃“民族国家精神称霸”的新等式。这样,现代体育就由古希腊的实体军事目的转换为现代虚拟的“精神胜利”的目的了。
  世界各地的嘉年华会,就不是由国家组队的,而是民间自发的狂欢。如果奥运会也是这样的国际庆典活动,自然就不该由国家来组队了。我认为将奥运会作为盛大的国际庆典之道才是值得倡导的正道。然而,现在已经把体育冠军高扬为“国家民族精神之冠”的符号,并形成了近乎癫狂的民意,这样就没有任何反省与自我调节的可能了。在这绝对话语权之下,无论民主政治还是集权政治的政治家们都会表现出极度重视。民主政治家不敢违拗民意,集权政治家要给自己增光添彩。于是,现代奥运会就成了轰轰烈烈的各国精神争霸的“符号战场”。
  
  徐波
  如果说,古希腊将奥运会用之于军事目的是“形而下者谓之器”的话,那么现代民族国家意志将国际体育赛事夺冠看作是国家荣耀,那就变成了“形而上者谓之道”的精神之道了。
  我们再顺着这样的思路继续想下去。我们还是从奥运会――现代世界规模最大的国际体育比赛来看。现代奥林匹克的创始人(顾拜旦)是法国人,这不是偶然。普法战争法国战败,从路易十四到拿破仑时代骄傲惯了的法国人,心理上感情上遭到巨大打击。复仇情绪在许多人心中酝酿膨胀。当时的许多有识之士并不主张用使用武力、以暴制暴的办法来振兴法国,顾拜旦也是其中之一。顾拜旦超越常人之处在于他认为,要让法国复兴,就应该像英国那样,走体育强国(增强国民体质)的道路。这样,这位现代奥运的创始人,一方面是和平主义者,改变了古希腊体育直接为军事服务的宗旨;另一方面,“民族国家必须强大”的集体潜意识又使他把体育当作增强民族国家的强国之器。
  实际上也是这样:顾拜旦在奥运会庆典中有意识地设计了一些强化民族意识的仪式,如在开幕式上运动员按国别入场、国旗为获胜者而升、国歌为获胜者而奏、运动服上标有国徽。在1920年奥运会上由顾拜旦倡议的运动员誓词,就是“以我的祖国的荣誉和体育的光荣”(后来改为“以体育的光荣和我们队伍的荣誉”) 。
  不过,在最初组织国际体育赛事时,许多人还是希望通过这些活动来化解国家或者民族之间的矛盾的。积极的想法是,通过比赛促进彼此的交往和了解,努力消除隔阂,化解矛盾;消极一些的动机是,让赛场变成战场的代偿平台,以赛场上虚拟的搏杀取代战场上真实的屠戮,让仇恨的情绪在比赛和观赛中得到释放……不管怎样,这都比真正的战争要强百倍。
  后来的情况就越来越复杂了:国家的形象、国家的荣誉、国家的地位、国家的实力……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强加给体育。问题在于,不要以为这只是政府的做法。它还是许多民众的想法。政府、媒体、商界和民众,共同把体育引向了“非正道”。尽管在现代,“一个国家的国防能力是全体男性国民肌肉力量的总和”这一等式早已不再成立,但是它却以一种虚拟的、精神的、想象的形式得到了“再生”。
  如此说来,古希腊的“三等式”是不是又离我们更近了?尽管奥运会郑重宣布超越政治、宗教与文化,但由于国家意志使然还是在不少时候劫数难逃地被政治化了。回顾现代奥运百年历程,我们无法回避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纳粹对体育的淋漓尽致的强暴。到了冷战时代,奥运会更成了超级大国之间无硝烟的战场。想想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和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双方阵营的杯葛大战,那是冷战最后的阶段,也是最激烈的阶段。纵使到了2010年的北京奥运会,其火炬传递不是还闹腾出了不少政治化恶性事件吗?
  现代国际体育比赛中最有人气的,一是奥运会,二是世界杯。如果说奥运会像是一个国家的大阅兵,世界杯则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是足球(还有它的孪生兄弟橄榄球)这种肉搏战式的、战争游戏般的玩法,使它具有超过其他一切体育项目的吸引力,以致有人说,只有世界杯具有能与战争相提并论的全民动员能力和规模。不知有多少人用战争来形容足球,谈论足球与战争的关系、对足球的狂热与人内心深处的好斗本性与战争冲动的关系。现在打仗越来越少了,在战争中表现勇敢、表现对国家的热爱和忠诚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而绿茵场给了人们这样一种想象和机会。我常常想:假定有朝一日,奥运会和世界杯不再由国家组队、以国家为单位参加比赛,而是以球队、俱乐部、协会或其他自由组合方式参赛,就像欧洲古代的酒神节、东方蒙古族的那达慕大会以及世界各地五花八门的狂欢节那样,即使项目依然丰富、比赛依然精彩、对抗依然激烈,是否还有现在这样的魅力?
  
  看体育比赛与古罗马人看角斗是一回事
  
  祖慰
  我们俩只是对谈了古代、现代奥运会与国家意志叠加的问题,其实还有更悲凄的奥运会与生命本体相抵牾的问题呢。好,我们接着来听体育记者H在巴黎花神咖啡馆没有讲完的故事!
  刚才说了,是一个电话让H暂时停止了她的宏论。
  她接完电话回来更加烦闷,要我陪她出去转转。
  她把车开到一个小巷处停了下来,说:“到吕德斯剧场去坐坐吧,那里既安静又透气。”
  在巴黎五区,有个古罗马时期建造的吕德斯露天角斗场,19世纪中叶被挖掘出来。她领着我走到吕德斯圆形角斗场的最高处,在当年罗马总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环视四周,当然没法和罗马的大斗兽场媲美,可也能容纳一万多人。30多层石砌梯形座位,围着中间最低处的一个圆形沙地――那是当年人斗人、人斗兽的表演舞台。
  我说,我感觉回到了公元2世纪的巴黎(那时罗马人叫吕德斯),听到下面角斗士的嘶杀声,听到一万多观众一波又一波的喧嚣。一名角斗士被刺破腹部倒下,观众疯狂地呼叫:“杀死他!杀死他!”获胜的角斗士正在仰头看着你这个女巫,你如果把大拇指朝下,获胜者就会立即杀死那名受伤的角斗士。
  “喂,女巫,你此刻决定将大姆指朝下还是朝上?”我和她寻开心。
  “古罗马人消灭了古希腊人开创的奥运会。他们把体育比赛恶变成了最残忍的观赏节目,”H答非所问。“其实我们今天看奥运比赛何尝不是如此?性质和古罗马人一样,也是在观赏残忍,在看运动员长期自残的残忍果实。”
  我愕然,愣愣地看她。
  H沉默了片刻,又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惊人之语:“我辞职不做体育记者了,刚才我接的是报社的电话,他们要挽留我。”
  “你开什么玩笑!”这大概就是她要对我说的“重要的事情”了。
  “我和你约会之前,去医院看了我的好朋友玛赫雅娜,真是惨不忍睹啊!”
  H对我细说缘由。
  她和玛赫雅娜是在尼罗河游轮上度假时相识的。玛赫雅娜当时在法国柔道队,还没出道,默默无闻。过了两年,19岁的玛赫雅娜成了一匹黑马,一跃拿到了奥运会的银牌。H为她写了篇专访,称她是有运动天才的未来之星,是编织大众明日之梦的造梦者。为了明日的金牌,教练给她进行人体极限的大运动量训练。半年下来,这位对柔道非常着迷的少女满身伤痛。有一次她腰摔伤了,不得不停止一段训练。在养伤将结束的一个周末,她带着男友到卢瓦河有浪漫故事的古堡去“贵族两天”。谁知途中驾车的她不知怎么扭了一下,腰伤突然发作,车子失控冲出了高速路……男友丢了性命,她未满20岁就两腿瘫痪永远坐上了轮椅,这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灵与肉的伤痛啊!
  “你知道玛赫雅娜这一次为什么住院吗?”H问完又自答:“又是大运动量训练受伤!右手严重骨折,连神经都被弄断了,还断了两根肋骨。失去了双腿之后的她又失去了右手!”
  我不解:“你不是说她永远坐上轮椅了吗?怎么还能大运动量训练?”
  H叹了口长气,说,玛赫雅娜离不开体育,凭着超强毅力,又加入了法国残疾人运动队,改练举重。残疾人举重是躺着举的。当残疾运动员举起杠铃时,两端有两个保护者,如果运动员举不起来杠铃压下来时,保护者就立即在两头托住,以免杠铃压到运动员身上。可是什么都有意外,就在玛赫雅娜又向世界纪录冲击时,她没能举起来,杠铃重重坠落下来,而右边的那个保护者偏偏又失手,倾斜的杠铃压下来,把她的右臂砸成三截,还压断了两根肋骨!
  我无语。沉默许久后H自言自语:“不错,体育运动对于大众来说非常有益健康,可是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却是持续的对健康的自残。我认识的世界各国许多体育名将,没有听说过哪位是没伤的。踢足球的断了鼻梁,举重的椎间盘滑动,赛跑的膝盖磨损严重提前20年进入老年,拳击的脑震荡,一级方程式赛车那简直就是高几率的死亡比赛……过去古罗马人观赏的是人和人、人和猛兽间的互相残杀;现在我们在奥运会上观赏的是运动员由长期自残所浇灌出来的苦果。这不都是在欣赏残忍吗?我再也不忍心去赞美玛赫雅娜那样的自残苦果了!所以,我今天走出病房那一刻就给社长打电话提出辞职了。”
  我劝说:“你是不是太情绪化了?体育比赛规则在不断改进,体育设施也在科技进步中不断完善,这不是在尽量减少运动员的危险吗?”
  “不,体育的一个根本规则是不可能更改的,而这个规则恰恰是运动员必然要自残的宿命。”
  我耸肩摊手,表示不以为然。
  她接连问了我一串问题,要我回答“是”或“不是”。
  她问:“体育的根本规则是比赛,是不是?”
  “是。”
  “每次比赛都要记载下本项目的记录,例如百米短跑的最新纪录等,是不是?”
  “是。”
  “运动员的比赛不仅要赢在场的对手,而且要突破不在场的前人纪录,是不是?”
  “是。”
  “要突破前人纪录的根本办法是,比前人增加更大的运动量,是不是?”
  “不一定,你可以加强科学训练呀。”
  “所谓科学训练只是提高一点同等运动量训练的效率而已,而加大运动训练量才是根本,是不是?”
  “这――可以说是吧。”
  “要突破纪录,就得加大运动量;而不断提高的世界纪录,逼着运动员不断加大训练运动量;这个无限循环的结果,一定会导致运动量超负荷,是不是?”
  “可能。”
  “不是回答‘可能’,而是要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长期超体能极限的训练,必然会导致运动员伤残,是不是?”
  我不吭声了。可她还不罢休:“体能的支付已到极限,为了赢得对手,为了打破世界纪录,一些运动员就寻求旁门左道,服用能暂时激发更大体能的而被奥运会明令禁止的禁药。我们坐在这个古罗马角斗场里,马上会遥想到罗马人的无比残忍,独裁者克拉苏为了过生日,就召集了800名奴隶和上千头猛兽在罗马大斗兽场相互残杀;可是有谁会去想今天全世界残酷自残致病甚至致死的职业运动员,远远超过古罗马角斗而死的奴隶?有谁听到玛赫雅娜在病床上令人心碎的呻吟?”
  我说:“可是,你的辞职能阻遏玛赫雅娜等千千万万运动员自残吗?自残并不是运动员的专利。你们女人,明明体验到穿高跟鞋是对脚的严重自残,却依旧趋之若鹜,无怨无悔。人人皆知抽烟是会致命的自残,可世界上仍然有几十亿烟民。对人这个物种来说,核武器是灭绝性的顶级自残,可世界越来越多的国家,或明或暗地在已经可以消灭人类几十次的核当量之上,争着再创完全彻底毁灭人类物种的新高……人啊人!”
  H失语,更加迷茫。
  
  徐波
  听您说到这里,我也无语了。
  古罗马人有自己辉煌的历史,也有自己的艺术成就。但是,古罗马人的精神生活,却远远没有达到希腊人的高度。古罗马人再没有古希腊奥林匹克竞技会那样充满朝气、充满蓬勃向上气氛的体育比赛,他们喜爱的是人与兽、人与人之间的角斗。不要以为邪恶的只是贵族、皇帝、独裁者,那观众席上发出山呼海啸般狂热喧嚣的看客却是罗马公民。我们呢?现在的我们,在物质上、技术上,也许还有其他方面,远远超过了古代的希腊和罗马,也超过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可我们的精神生活呢?――不要扯太远,我们对体育的理解呢?听着玛赫雅娜的故事,我想起了2008年因伤意外退赛时的刘翔。不错,我们的大多数同胞同情刘翔、理解刘翔、支持刘翔、继续热爱刘翔,甚至有人喊出“爱刘翔不爱世界纪录”。但是,让人吃惊的是,还是有那么多污水泼向他,不少污水还包装着“国家”、“民族”、“人民”这类庄严神圣的外衣。
  
  赫拉克利斯,你到底在想什么
  
  祖慰
  这就是把体育与种种非体育因素联系起来的结果。在H沉默的时候,我想起她说的古代奥运会的起源。倘若体育一直沿着古希腊最初的宗旨,作为祭神的欢愉节目,就不会有超越人体极限的体育规则而导致运动员的普遍伤残了。在蒙古民族的那达慕大会上,有精彩的摔跤比赛、赛马比赛等节目,参与度非常高,观众的欣赏热情绝不亚于观看足球世界杯赛。这种比赛进行了数百年,根本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运动员超体能极限的伤残。因为这种娱乐性比赛不需要专业运动员,不需要专职训练,没有比赛记录,每年临时选出出类拔萃者参与就行了。古希腊奥运会则不然,它把本是娱乐的体育比赛异化为军事目的,冷兵器时代战争胜利靠的是肌肉强壮,随着战争的不断升级,必然要求战士更快、更高、更强,由此才会制定出“纪录――加大运动训练量开创新纪录――更加大运动训练量来超新纪录……”的导致超人体极限的恶性循环规则。当今的体育异曲同工,为了“国家荣誉”,为了满足观众不断提高的观赏需求以及商业的巨大利润,更是要求无限制的更快、更高、更强,那么,那个伤害运动员的规则必然会继续变本加厉地强化下去。
  一个古代至现代的体育逻辑被确立了:古希腊体育的目的被异化为军事目的之后出现了三等式;为了无限的军事目的制定了恶性循环的比赛规则;现代体育为了强化国家精神意志,把比赛规则推到了挑战人体极限的极致;于是导致运动员普遍伤残的悲剧;观众近乎疯狂地欣赏运动员超体能极限的比赛就等同于古罗马人欣赏角斗的“欣赏残忍”。
  与此相对照,无论是古希腊参加祭神的观众,还是蒙古草原上参加民族节庆的人们,他们欣赏竞技比赛的美学标准是一致的。他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地欣赏优胜者得天独厚的生理天赋以及临场显现的过人智慧与技巧,因为,比赛者都是与观众生存方式相类似的同类,只有具有天赋以及过人智慧者才能成为优胜者。所谓力量、勇气之美,只是在“当下这个”竞技过程中体现,与纪录无关。这样的比赛与被欣赏,是美学的、人本的、符合生命哲学的。
  
  徐波
  玛赫雅娜式悲剧的罪魁祸首,除了“国家荣誉”、“商业利益”、“观赏需求”之外,是否还有人类探索自身能力极限的冲动。我感到,自文艺复兴、尤其是工业革命以来,西方文化中一直有一个强烈的、简直不受控制的内在冲动,那就是把一切做到极限。这种冲动或者精神促成了巨大的成就,是技术和其他许多方面进步的动力和源泉。但是,它是否也会走过了头?在体育上,无限制地追求更快、更高、更强,是否也是这种文化的产物?不惜用光荣崇高的名义戕害生命,是否就是走过了头?挑战自身极限,不仅是体育,还有“吉尼斯纪录”这类活动也在推动大众卷进种种冒险的尝试。
  祖慰
  “挑战极限”和对这种做法的欣赏,我认为是病态心理。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拿生命去“赌博”是世界上最坏的赌博。欣赏“挑战极限”是欣赏最坏的赌博。
  自从机器动力文明进入人类社会后,人类创造财富的劳动已经摆脱了人类与牲畜的“肌肉力”了。那么,用肌肉力量去挑战自然或挑战自我,尤其是在知识经济的智能时代,不再具有任何实际的示范价值。如果“挑战极限”真是一种可欣赏的大美的话,下面的例子就是知识时代的一个范例。1969年阿波罗11号登月飞行进行全球直播,此时的几十亿各国观众,不就在欣赏与赞美宇航员最伟大的挑战自然与挑战自我的壮举吗?21世纪的人类如果真对自己身体的极限好奇,根本用不着让运动员玩命去做实验,生理医学完全可以通过现代科技仪器精确地计算出来。
  我知道,为了尊重、呵护每一个生命,让人类放弃残害运动员健康的体育比赛规则,把竞技比赛回归到庆典游乐上去,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今天的体育,很大程度上被政治化与商业化了,要回到人本、人性的正道上来是不可能了。运动员之所以不惜一切地玩命,因为有着由商业操作的巨大经济利益与政治家授予的光环在诱惑他们。我知道倡导体育回归到民间庆典的游戏,就像奥巴马提倡世界无核化一样是痴人说梦。我把这些想法说给你听,把我们的对话说给读者听,不敢奢望有什么正面效应,只是想对极其聪明又极其愚蠢的人类进行一番自嘲而已。
  
  徐波
  目前的世界,倒与目前的足球有几分相像。球队中的“外援”和“洋教练”越来越多,以致有人疑问:“这还是我们国家的球队吗?”没有外援,反而显得落伍,就像是一个国家在全球化的世界中处在封闭边缘地位一样。近乎荒诞的悖论出现了:国际比赛依然以国家为单位,球队和球员庄严地代表国家,一切荣耀归于国家;然而却又要在全球化名义下解构国家,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地聘请他国强手来为本国赢得荣耀,这同高考考生请人做考题取得好成绩的作弊有什么差别?尽管全球化已无远弗届、无微不至,侵蚀着传统的“国家”观念,许多观念、做法、规范、制度都发生着改变,“国家”已不再是国际社会惟一的行为主体(或者“角色”),但世界依然是由一个个“国家”构成的。只要情况依然如此,只要人们对国家的认同和忠诚依旧,体育与国家的关系就不会改变,奥运会和世界杯就不会变成酒神节、嘉年华和那达慕。不过国家参与体育的益处却也毋庸置疑,至少它相当有力地促进了大众体育的发展。1949年后的中国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体育强化民众对国家认同的感情功能,体育动员民众的功效,恐怕是我们召开首届全运会时没有预料到的。至于能不能实现你所说的让体育回归到人本或人性的正道,我也只能与你一起问一声:喂,赫拉克利斯,你到底在想什么?
  (本刊记者吴晓芳、王博为本文提供若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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