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刚城管 [宋志刚,公布城管“内幕”]

　　“你去相亲的时候，对方知道你是城管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记者问宋志刚。 　　“啊？” 　　“什么？” 　　“啊？就这反应。”宋志刚说。每次和人初次见面，他总要先花上一二十分钟谈自己的工作。就连参加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复试，也不例外。
　　在很多人眼里，城管就是一个符号，他们的活儿就是抄小摊，追着小贩满街跑。直到自己做了城管，宋志刚发现曾经了解的并非事实全部，于是有了把自己工作中的所见所闻告知众人的冲动。2010年底，他开始在天涯论坛发帖，截至目前，点击次数已过40万次。近期，有出版社将此汇编成书《城管来了》。书名左侧，轻轻印着这样一行字：“有个城管，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没当成警察当了城管
　　遇到河南口音的小贩，把他们带到队里谈话时，宋志刚通常会以“我曾在河南待过3年”开场。河南郑州那个叫铁路警官高等专科学校的地方，没能让宋志刚实现从小就想当警察的梦想，却一不留神，把他送进了城管的队伍。
　　2008年临毕业，他本有个去广西中越交界处当边防武警的机会，且一去就是排长。就在要去面试的当口，他的北京公务员资格考试也过了。那一年，北京城管局海淀大队招收名额为10人，远远多于其他部门。在严峻的就业形势面前，宋志刚为保险起见，报了这个自己并不了解的部门。
　　当时他正在北京西站实习，带他的老铁路警察知道他考城管，都鼓励他，毕竟城管属公务员序列，且待遇比铁路警察还好一些。
　　宋志刚是北京延庆人，在北京找份稳定的工作，也是家里人的愿望。“多一个选择，多一条出路”，他便老老实实开始准备笔试和面试，也因此错过了边防武警面试的机会。
　　一路考下来十分顺利。但接到通知的那一刻，他又有些抵触了。早先，他上网搜索有关城管的资料，前几页全是负面消息，什么城管又打人啦，城管又抄人摊子啦。况且，城管的确不是他向往的职业。“他是警察学校毕业，按说毕业后应该当警察，他本人也喜欢这个工作。”宋志刚的父亲宋天思说。宋天思是北京军区65军一名军人，一直在部队干到退休，宋志刚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深受父亲影响。
　　宋天思的战友，也有转业后做城管的。在逢年过节和战友聚餐的饭桌上，他了解到城管不好干，而且有一定危险性。但在儿子面临抉择时，宋天思的建议却是：“公务员嘛，代表政府的形象，不管啥工作，干好了都出成绩，城管也是一样。北京现在都是国际化大都市了，城管应该是很重要的。”
　　 宋志刚在书里这样自嘲：“经历过大学就业的朋友肯定能感同身受，只要混上公务员，就是扫厕所都干。这是当时的真实心态。”
　　
　　城管“管穷人”的尴尬
　　大学时代，宋志刚喜欢在天涯论坛发发帖子，那儿是他的“乐土”，干了城管后，那儿成了“噩梦”。“一篇帖子下来，全是‘问候’城管祖宗十八代的。”
　　同学聚会也不去了。一听说他干了城管，同学们都拿他的工作开涮，然后就是各种道听途说：哪儿的城管怎么有钱，怎么腐败，烤白薯什么的全拿家去了。
　　在书里，宋志刚专门用一章写抄走的水果哪儿去了。小贩们的物品和经营工具被没收后，通常会入库保存。7天之内缴纳罚款，小贩可凭“提取证据物品书”领走物品。但通常等不到7天，水果就全烂了，麻辣烫、烤红薯之类更是如此。若逾期无人认领，就会上交。罚款也不收现金，而是根据罚单直接打到一个银行账号，归本级财政。
　　为这些事儿，宋志刚不停给人解释。被问得多了，他发现，大家对城管太不了解，说给一个人听，不如说给大家听。于是他开始用“随风打酱油”这个名字上网发帖，把“内幕”公之于众。好长一段时间，队里都在猜“随风打酱油”是谁。海淀分队教导员何晓根据帖子中所述事件，一步步推演，最终锁定宋志刚。
　　39岁的何晓喜欢用“我们这代人”区分自己与1986年出生的宋志刚。他也想让更多人了解城管，但用新潮语言在网络上说工作上的事儿，他是万万不敢尝试的。对小宋的举动，他多少表达了一些担忧：万一宋志刚的观点不被网友认同，有人借机炒作怎么办？
　　何晓曾亲见一个北京西客站美女城管指路的帖子点击仅为12，城管帮助商贩进入农贸市场合法经营的帖子无人点击。而只要是有关城管的负面消息，点击和回帖都很多，且一片骂声。
　　宋志刚发帖之初，也有人来叫骂的，说他装蒜。开始，他受不了，反驳；后来，他就以一句“路边摊不卫生，买东西别挨宰”作为“标准答案”。他的一个同事说，“别看小宋说话轻声细语，那也是工作中练出来的。”
　　宋志刚所在分队40人，“80后”近10 个。在何晓看来，这些年轻队员在工作之初有一些共性：爱解释，受不得委屈，控制不住情绪，话赶话，很容易就跟执法对象骂起来。
　　开始的时候，宋志刚也年轻气盛。一次去拆违章建筑，店主举刀就要砍城管，几个队员把他按住。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突然指着宋志刚就骂：“混蛋！贪污犯！不得好死！”他火气直奔脑门，立马回了一句：“您也太小看贪污犯了，人家不干体力活儿！”宋志刚形容自己那会儿跟“黑煞神”似的，心特别窄，暴躁，老想跟谁打架，这也导致他跟女朋友分了手。
　　脾气暴来自于心里拧巴。刚跟着队长收摊子时，宋志刚特不愿意动手。收了摊子，回到队里谈话时，执法对象的开场白总是“我们也不容易”。
　　就是这“不容易”， 常让城管的工作陷于尴尬境地。何晓说：“工商管富人，警察管坏人，而我们城管管的是穷人。”网友骂城管，说他们剥夺了穷人最后一点生存空间。
　　但“不容易”的背后，有更多的“想不到”。城管内部掌握的有关路边摊的卫生状况让人大跌眼镜：有卖切块水果的，那把刀根本就不洗，切完直接放嘴里；有路边的麻辣烫，老汤从不见换；烤羊肉串可能是用死猪肉加特殊材料做的……
　　常有市民举报无照摊贩扰民，可真到现场查抄起来，围观群众又总是一片骂声。宋志刚列出一组数据，2010年1月1日到10月20日，海淀分队共接市局举报电话1923件，其中无照经营占1053件。“大家都反感城管抄小摊、取缔无照小贩，而同时，举报无照经营的也是最多的。”
　　
　　面对的世界基本是负面的
　　宋志刚所在分队的门口挂着块牌子：“志强分队”。这个名称来自5年前轰动一时的小贩崔英杰杀死城管李志强案。事发后，从外地到北京以卖烤肠艰难谋生的崔英杰获得了广泛的同情，城管方面也找了一些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出来说话。“他们是了解城管工作的，认为对城管应该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但实际上，这种声音没有人听。”教导员何晓说，当时他在海淀大队宣传科工作。
　　李志强被北京市委追认为“革命烈士”，为了纪念他，他所在的分队加挂了“志强分队”的牌子。
　　李志强去世后好些天，何晓反复地看现场录像，直到现在，他还能准确地复述每一个细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城管队伍开始也开始反思：执法到底有没有错？这个法该怎么执？
　　现在，北京的城管队员都不允许单独执法，而且全程有人跟拍。但即便这样，每到外出执勤时，压力依然很大。“到现场以后，我会不会被人骂，会不会被人指责，对方会不会在地上撒泼打滚，这些都不知道，总之你出去以后，什么都是未知数。”何晓说。
　　宋志刚也曾面临生死一线。他和队友查一辆在路边售卖的车，以为车内无人，靠近之后就迅速拉开车门，伸手去拔钥匙。没留意副驾驶座上有个年轻人，突然抄起仪表盘上放的一把西瓜刀砍过来。所幸的是，刀砍到了车座上。
　　宋志刚说，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把家人都想了一遍。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们会怎么生活？如果我脖子上的大动脉被豁开，会不会有人说我是个敬业的好同志？会不会有人为这个20来岁的年轻生命感到惋惜……我能得到的，或许只是网络上大家的振臂高呼：‘有一个狗城管被干掉了……’”
　　有一段时间，每天一上车，宋志刚就开始觉得头皮发麻，“接下来面对的世界基本是负面的。”
　　一次，宋志刚和同事一起去查一伙强买强卖坑学生的摊贩。同事控制小贩，协管装车，宋志刚穿便衣在一边看着。一切还算顺利，可中途杀出个学生来，指着宋志刚鼻子就问，“为什么执法不穿制服？是不是怕打人被认出来是城管？”穿便服本是为了配合同事工作，宋志刚一听学生这话，气得就吼。但刚吼了一句，就被副队长揪着领子推进了车里。
　　回队里的路上，宋志刚便开始了各种关于换工作的设想。但和之前很多次动心思的结果一样，他终究没辞职。
　　
　　把棱角磨掉，变成万金油
　　 在队里和小贩谈话时，宋志刚习惯脱了那身制服。这身制服，使城管队员在小贩眼里，代表了公权力；但在执法过程中与小贩发生肢体冲突，他们只能静待警察来处理。
　　一次，宋志刚的队友在处理一个卖水果的无照摊贩时，推搡间，一个协管将对方胳膊上弄出一条红色勒痕。众人围观下，警察来了，把所有人全部带走，按民事纠纷的处理办法，先将那个协管关了起来。何晓前往沟通，即便看完录像后发现队员并没有错，事情还是以城管退车作结。因为如果较真，协管就会被一直关下去。就算后来查明是小贩污蔑，也并无惩戒的有效方法。“长期经营的小贩，都很了解法律，知道城管不敢打人，要闹。”
　　糟心事多了，宋志刚开始思考：目前的城管制度是怎么兴起的？城市为何需要城管？
　　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城管”，诞生于上世纪80年代。1981年，福州和厦门率先建队，随后各地纷纷仿效。但在国家层面，并无相应的机构，这导致各地城管部门在管理上的混乱。各城市在人员素质和行为规范上没有起码的统一要求，加上雇用协管，难免出现暴力执法和以权谋私现象。
　　近年来，北京市城管部门开始招收应届大学毕业生。但何晓说，城管工作对人综合素质要求之高，并不是这些年轻人所能想象的。光懂法不够，还要善于临场应变、心理辅导，这只能靠时间慢慢磨，把棱角磨掉，变成万金油。
　　宋志刚则把城管比作“城市的润滑剂”。他的书里写道：工作得不到理解、受委屈的时候，“觉得为这些人维护这个城市不值得，不如让他们乱七八糟地吃死算了。可第二天一大早，穿着制服，站在街上，看着顶风的穷白领、傻学生，还是不落忍的。都挺不容易地在讨生活，回头吃出病来，工作就丢了，学也甭上了，家里大人得急死。这么想想，还得第一时间冲下车来，看到无照经营的摊贩，该抄的抄，该扣的扣。”
　　
　　编辑：李雪 美编：陈思璐 编审：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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