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贫脊仍可美丽】 贫瘠

发布时间:2020-04-04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在中国最边远寂寥的阿勒泰写作,   讲述的是妈妈、外婆、牧民、酒鬼、孩童、   牛马、骆驼、河流、森林……   李娟以何搔动了喧嚣都市的一颗颗心灵?
  
  直到去年出书《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李娟仍生活在偏远寂静的阿克哈拉村,四面茫茫荒野,天地洁白。
  北疆。阿勒泰的冬牧场,每家每户牧地阔大,一家也远离一家。一个又一个的地窝子隐密地分布在沙漠戈壁的起伏褶皱处,交通不便,可以说是与世隔绝。
  童年和少女时代的李娟就辗转在遥远的阿勒泰山区,跟着母亲做裁缝、卖小百货,与哈萨克牧民一起转场。游牧生活是真正意义上的逐水草而居,搬家次数最多的人家,一年之中平均4天搬一次家。从南往北千余里,反复穿梭,依从大自然的规律生存。
  日后李娟离家,外出打工。“戴着一副很大的眼镜,镜架是断掉的,用透明胶缠了几圈。穿的是自己做的土布衣服。”“干得很窝囊”。最后,她不顾一切地离开了“世界上最凄凉”的乌鲁木齐。
  多年之后,王安忆在复旦大学开写作实践课,“课上有个学生特别有个性,她认为她的观点都是对的,不肯听我讲的方法。最后一次课上,我让她读李娟《妹妹的恋人》。她被感动了,第一次向我流露出一种妥协的表情。”
  王安忆最初读到李娟的文章,“深深震撼”了:“感觉像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一样……她的文章有一种熟悉的表情……这已经超出了修辞上或是文法上的能力。”
  李娟最初是被新疆作家刘亮程推荐,而后进入了作家陈村网上的“小众菜园”,而后在《南方周末》、《文汇报》开专栏。李娟的伯乐之一陈村说,她的文字很特别,这样的文字是教不出来的。
  “我在台北读到了李娟,真不可思议我同时就在李娟那惟一无二的新疆。”朱天文说。
  梁文道在上海见到王安忆,王安忆给他介绍了李娟的书。“后来,我又看到朱天文,朱天文又跟我说,她听了王安忆的介绍去看李娟的作品,她也觉得真的是非常的好。”
  “我没办法用太多的话去评论她,”梁文道说,“但我想说的是,李娟绝对是我在今年最大的发现之一。”
  一个很大的世界
  如沈从文写湘西,萧红写呼兰河,李娟写在阿勒泰她看到的一切:饥饿的猫,怀孕的狗,邻居的小孩和女人,牧民们,彪悍的妈妈,年迈的外婆,和懵懂的自己……这一切似乎和整个热闹的世界没有关系。她所记录的并非猎奇的“异域风景”,而是凡俗的日常,充满了天真、好奇,以及同情心。她有着令人惊叹的白描的手法、奇妙的构思和叙事能力。
  李娟最感激的恐怕是新疆作家刘亮程。2003年她的第一本书作为乡土文学出版,是刘亮程郑重推荐的:“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
  “文学就这样一百年一百年地,与真实背道而驰。只有像李娟这样的女孩,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新奇,她笔下的贫穷、死亡、疾病、灾难,呈现出一种文字的高贵。
  “她所在的地方没有死亡、没有战争、没有贫穷、没有激进……这样的地方在我们眼里看似贫穷、激进、没有希望,李娟的文字却摒弃了这种显而易见的哀愁和无奈。”刘亮程说。
  “李娟的世界就是一个很大的世界。”王安忆说。“人又是那么渺小。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非常偶然的关系,哪怕是像李娟生活的地方那样偏远,那里的每个人依然都很有自主性。”
  “李娟的父母是知青,而她的文章已经越过知识分子的控诉、内心的煎熬这样消极的东西。”王安忆说。
  李娟的文章里有一种强大的自然的力量,又偶尔显露出一种嚣张、隐忍的幽默感。但她实际上是一个看起来文静、害羞的短头发女孩,笑起来用力抿着嘴――担心别人看到她的龅牙。
  为什么要写作呢?她说,“我从小就想确定一生的理想。我喜欢画画,但是发现画画太浪费钱了。只有写作不要本钱!其他啥都要投资,投资!”
  来自底层的女子
  李娟1979年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出生地叫“车排子”,意为那里最初坦荡荒漠,大地上只扔着一块破烂的木车车架。
  还在襁褓中时,李娟就跟外婆去了四川。之后开始了绵绵不绝的川疆往返。幼年时最深刻的记忆都是火车上的情景。母亲的形象很长时间里在她的记忆中是模糊的。
  她没见过父亲,她试图去找他,父亲却不肯见。李娟说,每个人有对幸福的选择,父亲没选择她而已。她有过恋爱,大部分是暗恋,或者有过长达5年的空白期。
  外婆七十多岁的时候,她的养母(李娟称为“祖祖”)瘫痪了,无人照顾。如果外婆愿意回去服侍,居委会一个月给20块钱。祖祖是烈属,两个儿子全死在朝鲜战场。于是外婆立刻回去了。当时祖祖九十多岁了,而外婆也是个老人了。
  外婆把李娟接回了四川。祖孙仨一起生活在四川乐至县南亍一个天井里。房子是年代久远的木结构建筑,墙壁是竹篾编的,糊了薄薄一层泥巴,面积不过七八个平方。老外婆的床支在角落里,李娟和外婆睡的床则白天收起来,晚上才支开。除了床以外,所有的家具是一只泡菜坛子、一只大木盆、一只陶炉,老外婆床下有几十个蜂窝煤球、十多斤劈柴,还有老外婆的木马桶,床边靠着她坐的竹椅,再旁边是一把小竹几、一只木柜子,此外还有一把板凳。外婆一直拾破烂赚钱,凡能塞点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从外面拾来的瓶瓶罐罐和纸头破布。
  李娟没有户口。每当老师说:“没有户口的站起来”,她就心怀巨大的不安站起来,孤零零地站起来,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人。
  上中学时,学校拒绝接收。80岁的外婆在那里对老师努力地解释、哀求,四处奔走,到居委会开证明,到原校开介绍信,在学校一个劲儿地磨叽。老师很不耐烦:“老人家,这些我都晓得,但这个事莫来找我。”
  “我妈四处飘泊,自然比我们更辛苦。她在新疆富蕴县安定下来是1986年的事了。”李娟高一那年,她妈妈失去一切,回到了四川老家,白手起家,但做的生意都赔了。后来一家人没法在四川呆下去了,决定再回到新疆重新开始。
  那次回新疆他们带走了外婆,带走了一切舍不得扔下东西、缝纫机、锁边机、自行车、被褥、录音机、四季衣物、锅碗瓢勺、坛坛罐罐……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背兜,上下火车的时候,一家人相当瞩目。李娟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那么多东西咋弄回了新疆――还倒了那么多趟车!
  李娟转到富蕴县二中,有一次去找做裁缝的母亲,要90块钱去缴学校某项费用。母亲说:“跟老师说再缓两天。”她实在开不了口了,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敏感而悲哀。她索性退了学。
  开始跟妈妈学裁缝。然而哪怕是乡下,竞争也很大,她们生意仍不是很好,于是她们再一次撤退,进入了山野,跟着哈萨克牧人转场。
  李娟曾经身无分文地往乌鲁木齐跑,打了两年工。流水线很辛苦,没有周日,只有过年能休息5天。老板接不上活时,她们也能闲下来几天。有一个冬天,女工们平均每天工作时间超过16个小时,甚至有一次连着两个礼拜工作时间超过18个小时。
  她只求有个吃住的地方,老板说她技术不熟练,只能当学徒,她的工资每月只有二百五。“我真是个二百五。”李娟说。
  “吃住睡都在车间里,一干起活来就闲不下来,出不了门。冬天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双鞋子。穿的一直是夏天的凉鞋。我反复嘱咐老板帮我买双鞋。可他一直支支吾吾,总说忘掉。后来才听说,他怕我有了鞋就跑掉。妈的!”
  有一次车间里又新招了个女车工,她忿忿说,这个老板一点也不好,什么都不管。她以前跟的老板,还给她们买秋衣秋裤呢。李娟一听,眼睛都绿了。此后的半年,她人生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够跟着一个可以给她买秋衣秋裤的老板干活。
  后来李娟觉得懂缝纫这一特长的人太多了,凭这个怕是很难翻身。她决定发挥她的另一特长:写作。她开始投稿。“接下来机会纷至沓来。很快就开始出书了!早知如此……”
  写作的缘起
  小学一年级,李娟有一天突然发现了识字的用途。她当众念了一段报纸上的新闻。邻居们都说:“李娟真能干,能念这么多!”她一听便来劲了――那时她自认平凡,绝少得到夸奖――便反反复复念个不停。邻居们又说:“别吵了!”她还是不依不饶,一直念到外婆喊她回家睡觉为止。
  她开始给远在新疆的妈妈写信,边写边。“虽说对她印象模糊,但毕竟是个妈,多少有点浪漫的向往。”写信无非就是汇报成绩,写完还要给邻居大哥哥看一遍,检查有无错字――她至今仍有给远方的朋友写信的习惯。
  到了五年级(那时已经在新疆生活了),“幸福从天而降”。李娟的妈妈继承了外婆的事业,也开始做破烂生意了。她规模经营,而且只收废纸。于是全县人民每天排着队往她家送书。她家院头有一间空房,堆得满满当当,只差半米就顶着天花板了。好在李娟那时非常瘦小,总是从窗户爬进去,在书山――真的是书山啊!往里翻扒,一找到心仪的书便就地阅读。“身下坐着数万本的书堆啊!那才叫真正的‘坐拥’!”
  在牧场的时间是没有书看的。她和母亲在店里卖莫合烟。相应地也会卖一些报纸――用来卷烟。那些报纸都是过期了两三年的,且差不多全是哈萨克文。于是,最寒碜的时候,寥寥无几的几份汉文党报是她一整个夏天的宝贵读物。
  她陆续在网上发表文章。但是由于四处搬家,她有时很难上网。“当时去一趟富蕴县,冬天的话来回得花两天。家里鸡啊狗啊都得挨饿。所以一般不会轻易出门的。”
  许多年过去,她生活至今还有些小动荡,她特别希望稳定下来后,家里支一面大大的书架,存了书慢慢看。
  “配合你四处漂泊,才安静无声”
  李娟似乎不知道自己文字的魅力。她是一个糊涂人,与城市文化的联系不那么紧密,哪怕是有了卫星电视和网络,获取信息的渠道依然不那么顺畅。“2007年才开始用手机,用了3年多,共丢了8个。”2009年第一次到了杭州,“第一次吃麻辣烫啊。”“直到今天我才知唐朝乐队原来是国产的……因为小时候所有频道里只有卫视中文台(凤凰卫视)播他们的MTV,就一直以为他们是香港人……”
  李娟曾在政府部门谋职。她当年的上级仍逢人就说那件事:当年他出差回来给李娟一沓票据让她去报销。当时他随口念叨:发票不够,咋办?“于是这事我替他上了心。果然!回来的路上我真捡到一张火车票!立马去邀功!话说部长接过车票仔细看看,悲哀地说:这不就是刚给你的么……本来就不够,你到底弄丢了多少?”
  李娟对大家说:“不要真以为我笨。我聪明着呢,只不过装糊涂罢了……”大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从来不觉得你笨,也知道你聪明。但是……你的糊涂绝对不是装的!”
  在这个喧嚣的充满功利的时代,李娟无意中介入,成为一个“陪衬”。深圳读书月2010“年度十大好书”评选中,她的作品曾被认为是最热门的候选,评委认为“写作太过个人化,显得过于轻浅,格局也不开阔”,意外落选。而2011年的华语传媒大奖中,李娟被提名“新人奖”,最后一个女性“青春文学作家”获奖。
  李娟似乎对此毫不介怀。当刘亮程认为她是一个写作天才的时候,她会轻微地辩解:“我也不是天才,我也是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写成这个样子的。”
  她体格弱小,仿佛是为了配合着颠沛流离。“我5岁的时候,体重只有11公斤半,都上三年级了,还在穿4岁小孩的童鞋。”
  “你要是永远那么小就好了,”她的母亲说,“从来不让人操心,上火车只需轻轻一拎,想去哪儿去哪儿,根本意识不到身边还带着个人。整天也不说话,给个小凳就可以坐半天一动不动。困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坐那里一动不动。”
  “妈妈,我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样地瘦小。我为了配合你四处漂泊,才安静无声。”
  那些明亮、绵密的文字之后,是怎样幽暗、无声的内心,是何等汹涌的世界?“我所有的说出口的话语,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更多的是不曾说出口的,黑暗地拥挤在心里,黑暗地尖锐着,又黑暗地渐渐钝灭了棱角,渐渐宁静下来。那些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忘记说出口的话,不敢说出口的,不忍说出口的,那些没有倾听者的……后来,那些话语一一消失了。我终于决定把它们说出口时,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惟有当时想要说出口的那种迫切感仍异常地鲜明,耿耿于怀。”
  
  (实习记者徐萌对本文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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