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英：台族群认同错综复杂

　　近年台湾备受外界关注的一个现象，是所谓统「独」问题，不少论者甚至将有关问题上升至中国民族主义与台湾民族主义对抗的层面讨论，认为两岸人民正迈向各走极端的民族主义冲突的悲剧。

　　然而，这样的讨论明显过度简化了台湾内部多元竞争的国族认同（national　identity）状况，不仅无助我们正确了解当前台湾人在面对「国族认同」问题上的复杂取向与感受，更会扭曲两岸关系发展的性质，误导两岸的决策当局。

　　台湾人与内地人聚少离多

　　最近，笔者与台湾暨南国际大学公共行政与政策学系的孙同文教授，根据台湾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释出的一项题为「二零零二年台湾选举与民主化调查研究」资料，就台湾人的「国族认同」问题进行量化分析，有关分析结果显示，台湾人的「国族认同」状况相当多元复杂，属于典型的中国民族主义者与台湾民族主义者反而都属于少数中的少数。

　　依照民族主义理论，「国族认同」指称的是社会成员所认同的、唯一适当的、具合法性的国家（state）应与其民族（nation）或族群（ethnicity）身份完全重迭，从而建构为一单一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所谓「国族认同」，就是坚持和认同「国家疆界」和民族或族群疆界的统一。

　　在台湾，尽管台湾人多来自中国大陆，在民族源流上属于「中国人」或汉人，但由于台湾过去百多年与中国内地人聚少离多的历史告诉人们，台湾社会内部在群体认同上确实存在着「中国人」与「台湾人」身份的竞争与差异。另一方面，两岸自一九四九年以来持续的政治分离和对立，也无疑使不少台湾人对台湾的将来产生了应该寻求与中国大陆重趋统一还是分离「独立」的思考。

　　对于这两方面的发展，前述的调查研究资料当中的两组数据，正可为重构台湾人复杂的「国族认同」状况。两组资料分别采自如下两题问题：「在我们社会上，有人认自己是『台湾人』，也有人说自己是『中国人』，也有人说都是。请问你认为自己是『台湾人』、『中国人』，或者都是？」以及「关于台湾和大陆的关系，这张卡片上有几种不同的看法：1：尽快统一；
2：尽快独立；
3：维持现状，以后走向统一；
4：维持现状，以后走向独立；
5：维持现状。看情形再决定独立或统一；
6：永远维持现状；
请问你比较偏向哪一种？」将两题问题的数据进行交叉分析（cross-tabulation），便可得出台湾人对自我群体认同和台湾未来政治走向选择的复杂图像。

　　分析「两岸关系」的认知

　　简单的说，根据我们的分析，自称自己是「中国人」而又主张台湾应「尽快与中国大陆统一」的被访者，只占总样本数2002人中的1%（20人），而自称自己是「台湾人」而又主张台湾应「尽快独立」的被访者，也只占3.4%（69人）。这两组人士可视为典型的民族主义者，但合共只占总体台湾人口不足五个百分点，其余的台湾人其实都是因应当时环境，怀抱着各种各样、以台湾人／中国人／两者都是和维持现状以后统一／维持现状以后再决定统「独」／永远维持现状／维持现状以后「独立」两组选择交列而成的「国族认同」想象，难言真正（狂热）的民族主义者。无视台湾人如此复杂多变的「国族认同」现状，仅以极少数的台湾民族主义者概括整个台湾，并以此为基础推论有关的发展将与中国大陆的中国民族主义形成不可避免的对抗，明显严重扭曲了超过九成半以上台湾人对「国族认同」的看法。

　　还须注意的是，即使在这总数不足5%合共只有89人的所谓民族主义被访者当中，当我们运用一个十分精致的量化方法，就他们对其他一些两岸关系的认知和态度进行「论述分析」（discursive　analysis）时，结果发现，他们之间的「国族认同」观点也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存在着四个自成体系的两极化论述，当中包括中国认同和台湾认同的对立、建构台湾共同体与维护台湾安全的对立、认知台海分离事实与追求中国国族统一的对立，以及强调台湾共同利益与强调两岸共同利益的对立。当然，这四个「国族认同」论述还有其它颇为复杂深刻的内涵，但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便不赘了。

　　避免激化和对立

　　如果连极少数的典型中国民族主义者和台湾民族主义者之间都不纯然两极对立，而是存在着多个内涵各异的国族认同论述，并在不同的两岸关系议题既有矛盾对立的地方但也有合作对话的空间，其余占台湾人口绝大多数的非典型民族主义台湾人，他们之间在「国族认同」问题上所可能存在的对话合作的空间便应该更大了。总言之，台湾人的「国族认同」状况复杂多端，而且随着其内外形势的发展而不断重构调整，将如此复杂多端、仍在不断重构调整之中的认同状况简化为台湾民族主义的全面化，可以说既不负责也与现实不符，如果为两岸决策当局所误信，更可能造成政策偏差，引发难以估计的灾难。负责的做法是如实和深入地了解台湾「国族认同」的复杂性和多元性，以及其分布比率和形成原因，并根据有关的了解想方设法避免不同的「国族认同」走向激进化和对立化。只有如此，台湾才能建立真正族群和谐的社会，而两岸才能彻底摆脱民族主义冲突的危机。

　　作者为中大香港亚太研究所研究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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