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大屠杀的等级

　　现在就连反思大屠杀都需要契机，如果不是逢五逢十的纪念，屠杀几乎不会被人记起。今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纳粹屠杀犹太人重新获得反思的契机。但哪怕这种契机，也不会得到公平分配，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被人牢记，只是它发生在好地方而已。

　　作为一个对比，我想举出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来。这场屠杀发生于1994年，在100天的时间里，卢旺达有80万至100万人死于胡图族对图西族和温和派胡图族人的屠杀之中。尽管联合国已将每年的4月7日定为“反思卢旺达大屠杀国际日”，去年还是屠杀发生的10周年纪念，但这场纪念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屠杀离今天是如此之近，而遗忘却快得惊人。其实甚至连遗忘也说不上，因为即使在这场屠杀正在进行之时，世界也当它没有发生一般。哪怕杀人，也要发生在欧美才可以得到更大的关注。

　　今年的前些时，安南在纪念《联合国宪章》签署60周年之际发表讲话，国际传播的兴趣都放在安南呼吁各国就联合国改革作出大胆决定上，哪个国家可以进入安理会常务理事会吸引了全球的目光，没有人注意安南讲话将“未能阻止20世纪90年代发生在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作为联合国最大的失败。

　　这段时间连续看了两部以卢旺达大屠杀为主题的影片《卢旺达饭店》和《四月的某时》，这两部基于真实的人物和事件的影片将我们带回屠杀的现场。在屠杀已经开始的时候，各国正在忙于撤出他们停留在卢旺达的公民，肤色成了撤出危险地带的最有效的签证，即将被屠杀的人们被告知“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都有办法而且也只有办法保全自己的公民。

　　联合国维和部队军官面对求助的人们，说的是“我们不负责创造和平，我们只负责维持和平”。看看，这是多么充足的理由。维持和平部队，是不能创造和平的，如果和平本身并不存在，那么“维和部队”甚至无法自保，又怎么能够对屠杀采取行动？

　　在那样的时刻，卢旺达人的希望在哪里?图西族人的希望在哪里？人们在盼望着“国际社会干涉卢旺达内政”，让屠杀不要发生、发生了能够立即停止、停止不了也至少从每天上万人的速度降下来。然而“国际干涉”并没有发生，上百万人的生命被屠杀在街角、村头、学校、教堂或者自己的家里，他们被称为“蟑螂”。

　　卢旺达人，对不起，胡图族要杀图西族，那就杀吧。世界无能为力。那时，他们在讨论卢旺达所发生的到底应该叫“种族屠杀”，还是“种族杀戮的行为”;屠杀的证据已经获得以后，他们表示“不会派出一个我方士兵”;在讨论干扰号召屠杀的电台广播时称干扰“太贵了”，而且“无线广播不会杀人，是人杀人”;在与屠杀指挥官越洋电话讨论“如果不减少杀戮行为，你会负个人责任吗”？屠杀指挥官回答是:这里发生的只是对叛乱人员的“自卫行动”，屠杀？你远隔万里都看到了吗？

　　前些时候，我看到一家报纸揭露美国在卢旺达大屠杀时撤走联合国部队。撤出联合国部队应该是安理会表决结果吧，怎么成了美国的家事，实属难解。揭露材料接着说，大屠杀4年后，克林顿访问卢旺达，向卢旺达政府和人民道歉，但他说，当时美国缺少确切情报，未能事先知悉事态的严重性。然而根据解密的美国政府文件，克林顿政府在大屠杀之前已知事态的严重性，忽视的理由是因为卢旺达没有“战略上的重要性”。不仅美国，当时世界又有哪个国家、哪个政府曾经重视卢旺达的屠杀！揭露文章又说，克林顿道歉只是为日后对其他国家进行“国际干预”寻找借口。真是一针见血，但实话说，看了这不干预不行，干预也不行的揭露，我都不知道除了让屠杀者杀到无力再杀，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们往往把难民营的存在视为苦难的象征，但我敢说，对那些面临屠杀的人们，难民营甚至会被视为天堂，因为在有些国家，绝望的人民甚至连难民营也不会得到，“国际正义”会适宜地消失，而且屠杀过后会有很多人装作不记得屠杀曾经发生。

　　大屠杀是分等级的，这等级不以屠杀的数量来划分，而是以发生在哪里、屠杀者为谁而定。有的屠杀被反复提及，有的屠杀则被摆在失忆的边缘，这算是一种“屠杀管理学”。

　　(本文摘自《看世界》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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