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稼祥：“适度”生存——眼睛王蛇与“线人”的故事

　　看上去都是雌性的悲剧。

　　一个美丽的姑娘躺在美丽的洛杉矶海滩上垂死，她对前来弯腰探望自己的曾经的爱人格林厄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呆在这儿，我需要阳光。”

　　而这时，天空彤云密布，海风瑟瑟蜇人。“并没有阳光呵，”这是那个爱人转身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视线从她那双曾经让他心醉神迷的美腿上离开时，看见了一只来访的苍蝇落在她右腿根部，那不是爱抚，而是吮吸。他把它们交给它了。谁都知道，苍蝇是死神身上掉下来的虱子。他那时还不清楚，一个名叫“艾滋”的恶魔正在主持他的女友克里斯汀与死神的婚礼。他被克里斯汀的女友从其男性伴侣马丁的床上叫到这儿来看望濒死的克里斯汀时，还困惑地问道：

　　“为什么叫我？”

　　“你不是爱她吗？”

　　“爱她有用吗？”

　　这是乔治.乔丹执导的《线人（Informers）》电影中的最后镜头。

　　值得一提的是，与格林厄姆同床的马丁，不仅和格林厄姆一起与其女友克里斯汀同床，还与格林厄姆的母亲同床。

　　还有另一位女王的悲剧，比克里斯汀的悲剧更惨烈。她是一条生活在印度丛林中的眼睛王母蛇，蜿蜒在草中，等待两条雄性眼睛王蛇为争夺她和这片地盘而进行的战争结局。结局出来了，她曾经的爱人失败，被废黜，远走它乡，胜利者像举起王笏和权杖一样，举起标志性的扁头向她扑来，口中似乎嘶嘶地叫着“我的爱人”。但女王在回避。是郎有情，妾无意？不知道，知道的是，女王已经身怀六甲，是前任国王的“龙种”，科研人员事后解剖，发现她怀有17枚“龙蛋”。

　　公眼镜王蛇赶到自己的战利品身边，一挨到前王后腹部微隆的身子，求欢就变成了嗜杀，一口咬向孕妇的腹部，咬破流血之后，又死死咬住她的喉咙，不断注射毒液。眼镜王蛇对自己同类的毒汁没有免疫力，一个小时后，母蛇喉部鲜血淋漓，进行完最后的快速旋转搅动身子的进攻和挣扎后，眼神慢慢浑浊，终于驾崩。接下来的仪式，是公蛇试图为母蛇举行“腹葬”——把她吞下去。由于母蛇躯体太大，吞了一半，又吐了出来。

　　这是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播放的节目“眼镜王蛇生活秘密”里的故事，摄制这个节目的科研人员说，他研究眼镜王蛇37年，母蛇被夺爱的公蛇所杀，还是第一次发现。

　　在我看来，《线人》是关于人类欲望的故事，《眼镜王蛇》是关于动物自私基因的故事。上世纪80年代初的美国是繁荣的世界帝国，似乎在天堂里，《线人》里的洛杉矶人，穷奢极欲，无论是身处高位的新闻节目女主持人，“线人”乐队摇滚天王，好莱坞影片制片人等名流，还是大学里读书的年轻人，比如上文提到的克里斯汀、格林厄姆和马丁，还是流浪汉杰克等生活在底层的人，都在放纵自己的欲望，摇滚，吸毒，贩毒，乱交，群交，绑架，酗酒，飙车，伤害，父亲与儿子试图，母亲与儿子已经共用同一张床，同一个情人……结果呢，没有一个人幸福，几乎所有人都堕入了人间地狱…

　　而那条眼镜王公蛇之所以要杀死怀孕的母蛇，可以解释为它只想遗传自己的后代，对怀有非自己种嗣的母蛇不仅要杀死，甚至要吃掉她和她的胎儿。眼镜王母蛇虽然每胎可以怀上15到20个蛇蛋，但存活率极低。即使所有蛇蛋都能被孵化，16-17条幼蛇里，能够幸存下来长成成蛇的，一二条而已。这个物种正面临灭绝，看来这并不完全是人类侵占它的栖息之地的罪过。

　　欲望是生命的动力，自私是成功的基因。这并不错。不过，如果过度，就会成为上面两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就会自残，虽然首先被残害的是己族里最美好也最脆弱的雌性，最终被残害的是整个族类。誉满全球的新达尔文主义的当代杰作《自私的基因》的作者里查地.道金斯的基本观点是：“成功的基因的一个最突出的特性，就是它的无情的自私性。……‘普遍的爱’和‘共同利益’等在进化论上简直是毫无意义的概念。”

　　我们民族的文化从根源上不太赞成新达尔文主义的这个结论。“灭人欲”，“去私念”，是中华文明，特别是理学派儒家思想的核心观念，装这个观念的套子，叫做“礼教”。结果，中国社会从唐以后失去了发展动力。直到改革开放，自私基因和欲望像溃堤的洪水，奔涌而下，开始释放能量，社会财富极大涌流，头晕的人已经在谈论重回天朝。但我们比80年代《线人》里的洛杉矶人更幸福吗，比眼睛王蛇更有延续后代的繁衍能力吗？

　　矫枉不能过正。欲望和自私不能反，反也反不掉；
但也不能过，过犹不及。对于当代世界，我以为，“适度”，才能更好地生存。

　　2009年9月4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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