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感恩亲情 点击:


  一
  陛下真的好久没有这样动过怒了。
  我从金銮殿上出来就使眼色,左手叠在右手上,尾指朝上轻轻竖起,这是天子震怒的暗号,候在外面的宫娥和公公皆垂眉低眼,屏息敛气。过了很久,只听殿内有人沉沉唤了一句:“来人——”
  我先走进去,后面跟着内侍,一进去暖香扑鼻。陛下向来不爱俗气或者过浓的香料,即使寒冬腊月,殿内用的也是清神醒脑的薄荷香,蕴在穿堂的寒风中,让人猛地提起了精神来。
  新科状元已经半死不活地趴在中间的大殿上,我还记得他意气风发地从正殿跨进来的样子。朝为人臣暮落囚,所谓的极盛极衰,不过在天子的一念间。
  能让陛下这样发起怒意来的,这位新科状元还是头一位。
  我努力回忆刚才的场景,其实一开始君臣其乐融融,看样子陛下对这位新科状元的殿试也颇为满意。到最后,这位新科状元跪下说了一句:“陛下之丰功伟迹……少而灵鉴,长而神武,振古而来,唯唐玄宗可比拟……”
  当时陛下还笑着,笑容也一直没变过。一直到这位新科状元的恭维说完了,陛下的脸色才冷下来,只是说:“神武军呢?”
  招来两位神武军,陛下才笑了笑,指着正殿的新科状元,开口说:“打——”
  满殿大臣皆面面相觑,但神武军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近卫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位新科状元就这样被捂住嘴巴按在金銮大殿上狠狠地杖打。
  满殿噤然,我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盯着地面。
  等散了殿试,这位新科状元被拖下去,有人拉住我,低声问:“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我笑笑,不动声色地挡回去:“天子的心意,哪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妄自揣摩的?”
  等到人都散尽了,我才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陛下六岁时我就伺候在他身边,如今在御前已经二十多年了,天子圣意,安能不知?
  陛下今日这番震怒,为的不过是这位新科状元脱口而出的三个字。
  唐玄宗,唐玄宗——为的也仅这三字而已。
  等我回去伺候的时候,陛下已经回御书房了,手里拿着一册书,用朱笔正在批红,我轻手轻脚地过去。御书房没有地暖,陛下一直认为,太过舒服的东西会磨人心智,即使这样冷的天,也从不用地暖、火炉之类的东西。
  中间膳食处送来几笼新做的点心,我接过来,轻手轻脚地一一摆放在旁边的小案几上。其中一道酥酪蝉做得尤为精致小巧,陛下一贯不爱吃这些甜食,但这道酥酪蝉我就放在他手边。
  果然,他持笔的手顿了顿,凝目望着这道酥酪蝉,然后拿起一个吃了,但之后没有再碰。我又等了等,他把手里的书册朱笔批红完之后,不经意地说:“朕记着尚王府最爱这道点心,你让御膳房做一些送过去。”顿了顿又吩咐,“你亲自去。”
  我颔首轻声回:“诺。”然后低头退下去。
  外面雪下得正酣,我拎着红漆食盒,守宫的门卫看着我笑起来,说:“哟,李公公,这是哪家王公贵族的赏食,还得您亲自去送?”
  我也笑骂一句:“小兔崽子,好好守你的门。”
  我出了宫门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走,到尚王府的时候,尚王照旧不在,尚王妃出来领旨谢恩。寒冬腊月的天,她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额上隐隐有汗意,身后的侍女慌里慌张的,手里捧着把长枪,我知道她刚刚又在练枪了。
  她倒是不以为意,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身上,身后有侍女急急忙忙地撑伞过来。她从伞下抬头冲我笑,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她接过去,又笑起来说:“谢陛下赏——”
  说完又要留我喝茶,我看看天,推辞了:“天色不早了,奴才还要回宫复命。”
  她也没有再留我。后来我跨过前门回头看,她还怔怔地站在原地,身后的侍女给她举着伞,手里握着那个朱漆的食盒。雪花簌簌而落,遮住眼前的视线,我又叹口气。
  二
  我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御書房复命。
  案台上的点心其它的都没动,就一道酥酪蝉只剩半盘了,陛下低头看着书。我轻轻地说:“尚王不在府中,尚王妃出来领旨,瞧着精神不错的样子,刚练完长枪,也谢了旨……”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陛下一直低着头看案台上的奏章,仿佛没在听。
  我一直说完才顿了顿,噤声退到旁边去。
  陛下赏赐,旁人送的也就罢了,御前总管亲自送过去,第二天早上尚王就带着尚王妃进宫来谢恩。尚王这一进宫,免不了被陛下狠狠地教训一番。他们在御书房谈话,我便将尚王妃引到太和殿等候。殿内专门烧了地暖,进门暖气拂面而来,骨头都松软了。旁边宫娥走过来接过她身上雪白的斗篷,她坐下来,紫底白花的广袖在桌面上展开,双手相扣,低头垂眸,眼睫浓密而长,怔怔地出神。
  殿门口有声响,她猛地回神,直接看往门口。一群宫娥端着点心鱼贯而入,她偏回头,像是舒了一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
  我笑笑,说:“尚王和陛下在御书房谈事。”
  她抬眸看向我,客气地说:“有劳李公公。”
  我往御书房去,将走到门口就听见陛下震怒的声音:“你自己瞧瞧你做的这些事,七天有六天眠花宿柳,手底下的人横行霸道,连老臣弹劾你的折子你都敢扣押下来,你现在胆子大得就快爬朕头上来了是不是?”
  尚王战战兢兢的声音传过来:“父皇,儿臣……儿臣冤枉啊——”
  里面的桌子被拍得震天响:“你冤枉?你哪里冤枉?你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朕不知道?”
  接着“扑通——”一声,尚王大概是跪下来了。
  说来奇怪,陛下大概是大祁最为英明神武的一位陛下,他十八继位,大祁在他的治理下兵强马壮,国库充实。陛下膝下仅尚王这一个儿子,可惜陛下这么英明神武,生出的这个儿子……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位殿下今年十六,大概是仗着陛下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位儿子的缘故,所以颇为窝囊。
  我守在门边,门哗啦一声就被打开了,陛下走出来,脸上的神情内敛,英俊深邃的五官沉静,看不出来震怒过的痕迹。尚王没跟出来,陛下偏头吩咐左右:“将寒阁收拾出来,不准供地暖,伺候的人仅备一位。传大学士过来,让尚王先学学什么叫做人!不学会不准出寒阁。”说完大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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