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的温度

　　城市被东江一分为二，江南是老城区，江北是新城区。“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这城市的夜景极美，从老城区回学院，经过很多住宅小区，一路上万家灯火。而我，恰恰喜欢这黑夜里的灯火，虽然这景象在家乡时是温馨，而在他乡时是落寞。不管是城市小区的高层，还是城中村的陋巷，抑或是乡下的村落。那一盏盏灯火，总是给我安定而温暖的感觉。
　　我不仅喜欢看夜晚时的万家灯火，还喜欢猜测每盏灯下的故事。我总是在猜想，那灯下，或许是四世同堂的一家正在享受着天伦之乐；或许是母亲在等着儿女们回来；或许是妻子在等待着丈夫……那灯下演绎的是怎样的故事呢？那其中的某一个窗口是否也有一个如我一般善感的女人凭栏远眺，对着一城灯火，想着同样的问题，有着同样的感触呢？尽管猜不到开头也猜不出结尾，但这灯下的故事我还是一猜再猜。
　　北方的故乡夹在两个山系之间，一条黑水河贯穿其中。两岸的那一片灯火，灿若星辰。在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时光变得缓慢而又温柔。那灯火是温馨的，是有温度的。它不是哈里希岛上艾尔克为弟弟点起的长夜孤灯，也不同于榆关那聒碎纳兰容若乡心的夜深千帐灯，更不是夜泊枫桥，让人惆怅千年的那点渔火。故乡的灯火不但是有温度的，而且还是永远不会熄灭的，一辈子都亮在游子的心里。
　　小时候，大约小学二年级光景吧，正月里，父母带着弟弟去走亲戚，我和姥姥在家里。傍晚时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我和姥姥生起一盆炭火，点着煤油灯，我翻看几本泛黄的小人书，姥姥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缝补衣服。山村人家在寒冷的冬夜睡得都早。我和姥姥因为不习惯父母和弟弟不在家的日子，睡不着。因为我家在村尾，地势又高，翻完那几本旧书后，我就坐在窗前看一村灯火，想着谁谁家在灯下做些什么，一个时辰过后，村里的一盏盏灯先后熄灭，最后只剩下我家这一盏灯了。当老式座钟敲了十点的钟声后，姥姥打着哈欠说睡吧。刚想吹灯，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姥姥警觉地让我别出声，她端着煤油灯走到屋门口，询问是何人在敲门。我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做着种种猜想，刚刚翻看的《林海雪原》小人书里土匪进村的情景立刻在我脑海中突现，我的心狂跳起来。只听屋外的人说：“老乡，求你们开开门吧，你家亮着灯火，一定有人在的，我们不是坏人，是县城到镇上卖年货的人，下大雪，走不了，车子也熄火了，实在是冷得不行，能不能到你家借个宿？求求你们了，我的孩子们都快冻僵了。”姥姥再三打问他们的情况，门外的人也再三恳求，说整个村子都熄灯了，只有我家亮着灯，他们看到了灯光感到很温暖，就看到了希望，他们就来了。姥姥最终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了。原来是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儿子。灯光下，他们都冻得瑟瑟发抖的，姥姥把他们让到热炕头上，端了炭火过来给他们取暖，他们那冻得青紫的脸上流露着感激的表情。善良的姥姥给他们每人煮了一碗鸡蛋面，还烧了开水给他们烫脚。灯光下，那老者和他的儿子们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尽管父母回来后有些埋怨我们，说我们警惕性低，怕引狼入室，但还是觉得姥姥做得对。我始终觉得那夜的灯火是有温度的，融化了父子三人那冻僵的身体，温暖了他们的心。那父子三人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后来他们一家人特地提着礼品到我家致谢，现在他家和我家早就成为老朋友了。
　　成年后，尝遍人世冷暖，曾几次三番在人生的暗夜中挣扎。在人生的低谷，最深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次，在暗夜里憑栏远眺，感受灯火的温度，让一城璀璨的灯火慰藉自己的心灵。“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初到赣南时，我住在县城的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每次下晚班走进那条巷子，我却从来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在巷子的尽头，有一盏灯始终在等着我。我喜欢数着街灯走路，一盏、两盏、三盏……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看到楼上的灯火，顿觉十分温暖，家里有老公和两个儿子在灯下等我。现在独自在异乡的我，即使数遍这个城市的灯，也没有一盏灯在等我，即使走遍这个城市的角落，也找不到我的家。赣南家里的灯火始终在我的心里闪亮着。那灯火的温度，温暖着我的心。
　　记得那年在江西中医学院进修半年，儿子刚刚五岁，非常想念。夜晚时分，对着那万家灯火，这种感觉尤甚。南昌的冬天非常寒冷，离家的日子更觉凄清。宿舍实在冷得不行，于是便与几个同学一起合伙在老校区留学生宾馆开了一间房。宾馆对面是几栋教职工住宅楼，楼间距很近，都是很老旧的红砖楼房，也就四层左右吧。学院食堂的晚饭四点半开始，不到五点我就吃了晚饭。那个黄昏特别寒冷，我手里端着一杯开水，站在窗前，也不饮用，主要是为了暖手。因为还早，很多人家都还在厨房忙碌或者在餐厅吃晚饭。各个窗口都亮起了灯火，很是温馨。这灯光也使他们的生活尽收眼底。我没有偷窥的嗜好，可是不知怎的总想站在窗口看楼里那些寻常人家的日子。正对着宾馆房间窗口的一家人，男人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女人给他打下手，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也跟着大人忙进忙出的。不一会儿看见男人端了一锅汤水到餐桌上，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家在烫火锅，餐桌上早已放好了一个小电磁炉。女人进进出出端了好多菜品放在火锅四周，一家人围在桌旁，男人忙着往锅里加菜品，锅里热气大冒。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仿佛都能闻到锅里散发出来香气。我的喉咙不自觉地蠕动几下，吞咽了几口口水。男人不断给女人和小孩盘里添菜，女人给男人倒酒，给孩子倒饮料，看着他们对饮，醉了我这局外人的心。快乐着别人的快乐，幸福着别人的幸福，不知怎的，心里特别温暖，特别激动，激动得泪水竟然都下来了。他家餐厅窗口的灯光是那种温暖的橘黄色的。这个窗口，这盏灯火下是一个温馨的故事，在寒冷的冬夜，温暖了我。
　　过东江大桥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说在回学院的路上，在看一城灯火。母亲说她也在窗口看灯火，说有些想我了。

相关热词搜索：灯火 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