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爱情

发布时间:2019-08-26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第一章
  洪建川疲惫地走下拥挤而又充满臭味的客船,登上了朝天门码头。他站在陡直的人行石阶上,仰望着山城十月的湛蓝天空。
  码头上繁乱喧闹,石阶两旁都是叫卖的小贩,篮子里的“合川桃片”,颜色好、品相佳,上船的外乡客都要买上一些,迫不及待地捏一片放进嘴里,行进的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叹声;流动小贩上下穿行,高门大嗓地喊着,“柚子,相因卖,吃了不瞌睡”;还有的小贩一手挽个竹篮,一手提壶开水,拉长了声调儿“炒米糖开水”……
  洪建川懂得一些重庆方言,在汉口的重庆小贩,也吆喝“相因卖”——“便宜卖”的意思。可是再便宜他也买不了,口袋里仅剩下几块钱还要留着住宿。他从汉口坐汽车到宜昌,再由宜昌坐船来重庆,再算上在宜昌被扒手光顾、只得留下来打小工挣钱……想来这一路竟然走了两个多月。他仰望着山城难得的午后晴天,禁不住欢笑感叹。
  这是洪建川第一次到重庆,尽管家族先人曾经迁徙重庆,但那是二百年前的事了,是被绳索捆着、在士兵押解下哀怨而来。小时候听祖父讲,历史上那次“两湖、两广”大移民,是因巴蜀之地连年混战、灾害相继还有令人恐怖的虎患,富饶的巴蜀大地人烟稀少,清朝大统后的移民大潮,一直延续了百年……带有伤痛记忆的久远过去,对洪建川并没有多大影响,他依旧向往重庆,尤其是国民政府迁到重庆后,他对重庆更是充满了幻想。在宜昌上船后,随着壮丽的三峡景色,船员们关于重庆“九开八闭”十七座城门的炫耀,还有这些城门的歌谣“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洪崖门,广船开,杀鸡敬神……”令洪建川恨不得立刻飞到重庆大展宏图。
  洪建川提着柳条箱,继续向上走。有提着竹棒、棒子上端拴着一截麻绳子的力夫,追着他说可以帮他提箱,也有轿夫指着滑竿问他坐吗?他苦笑着摇摇头。
  在拐角处,洪建川站下来,喘口大气,用手掌擦擦汗,正好看见眼前摆着一溜铺着板子的木架子,上面放着几个脸盆,脸盆边上搭着洁白的毛巾,脸盆旁边还有洗漱用具。他这才想起早上还没有洗漱,问木架后面的干瘦老妪,老妪告诉他,一分钱洗漱。
  洪建川放下柳条箱,把箱子夹在两腿中间,双手放进脸盆里,一股清凉、滑爽的感觉从手指间滑进骨缝里,顿感全身畅快,他干脆把脸埋进脸盆里,这里的水似乎比汉口的水清凉,而且特别滑润。他又在心里感叹,上江和下江还是有区别的呀。
  洗漱完毕,洪建川精神了许多,自信心涨得满满,凭着自己武汉大学建筑系的金字招牌,肯定能在这座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在国民政府的所在地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给完老妪洗脸钱,他提起柳条箱,正要向上走,忽然听到了尖厉的警报声,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天空、望着远方。
  旁边有人猜疑,小鬼子的飞机来了?还有人怀疑,不会吧?
  远处传来震耳的爆炸声,瞬间黑色灰尘漫天起舞,爆炸声越来越近,洪建川感到脚下的石阶发颤,好像就要陷进到江里去,接着眼前已经火光冲天,尘埃遮天蔽日。女人和孩子的喊叫声、哭声响彻一片。
  洪建川抱着柳条箱趴在石阶上。爆炸声震耳欲聋,仿佛炮弹就在身边爆炸。他听到了头顶上巨大的轰鸣声,慢慢抬起头,只见十几架飞机飞得不高,机身上的膏药旗看得真真切切。
  日本鬼子的轰炸机,一路狂投着炸弹远去了,爆炸声也渐行渐远。
  洪建川赶紧爬了起来,四处一看,刚才还是热闹的码头,这时已经一片废墟,吊脚楼东倒西歪,木架子正在起火,冒着深灰色的烟。朝旁边一看,刚才洗脸的地方,一溜洗脸盆连同那个干瘦的老妪已经无影无踪。到处都是死伤的人,树枝上挂着破碎的衣服,有的挂着一条大腿,或是一个手臂,那些离开了身体的大腿和手臂,看上去非常陌生,很怪异的样子。
  洪建川跑离码头,再回首江边,自己乘坐的那艘客船被炸,船尾正在起火。江面上许多船只也都被炸了,有几艘船的船头朝上,正往江里慢慢的沉去。江边公路上,救火的车辆飞驰而过。
  洪建川猛然想起心爱的照相机,赶紧打开柳条箱,发现照相机的镜头已经碎了,肯定是刚才他趴在地上时碰坏了。他心疼得都要哭了。自从考进“武大”后,他省吃俭用、东拼西凑才买了这架德国莱卡照相机,此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挎着这架照相机,看见有些特点的建筑立刻拍下来,对着照片仔细揣摩研究,现在……他原本激昂的心情,随着照相机的破碎,也变成了不可收拾的碎片。
  街上的人们四处奔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临街的店铺还有一些公司都关上了大门。本来洪建川想着下船就去应聘,现在看来不大可能。还是先住下来,再去找工作。他顺着小巷走,想找个鸡毛小店住下来。他想僻静的地方,住宿费应该低一些。
  在一条窄小灰暗的巷子里,一户门前,挑着一串纸糊的灯笼。一面写着“兴记客栈”,另一面是“未晚先投宿”。小巷尽头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黄葛树,远远望去,巷子尽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故事。在这家客栈的旁边,一家是剪刀铺,一家是小酒馆,都挂着明晃晃的幌子。洪建川喜欢这里的安静,认定宿费也不会贵,于是走进了“兴记客栈”。
  店主是一位驼背、喜欢背手的老人。洪建川问清店钱,把口袋里的几块钱都拿出来,说是先住两个晚上。但没想到,老人还要他交押金。
  洪建川说,我刚从汉口来,请老人家给个方便。
  驼背老人看着他,叹口气,摆手让他进去。
  洪建川住下后,立刻和驼背老人套近乎。原来老人祖先也是“湖广填四川”的后代。提起那段移民历史,驼背老人无限感叹,似乎不愿提起。洪建川赶紧止住话头。老人感叹现在工作难找,又看洪建川还是学生,于是好心地提醒,让他到湖广会馆去看一看,那里湖北人多,线索也会多一些。洪建川觉得老人说得有道理,自己现在人生地不熟,又赶上鬼子的轰炸,马上去找工作肯定会有难度,要是能多结识几位汉口老乡,兴许会有一些帮助。洪建川收拾一下,立刻就去会馆。
  驼背老人好心地把洪建川送出小巷口,用手比划着,让他沿河边向西走,到了东水门,随便问一下,小孩子都知道会馆在哪儿。
  洪建川望着老人背着手回了店里。他想起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在重庆的远房亲戚回汉口,研究洪姓家族祖坟迁移之事。那时洪姓家族已经落魄,他父母竟然在一年里先后离奇去世,族内之人惊恐万状,试图以祖坟的迁移来挽回家族颓势、重振家族雄风。他记得重庆的那些远房叔伯们就是背手走路。当时祖父悄声告诉他,当年迁徙巴蜀的移民双手被捆在背后,艰难万险走了几个月才到四川,所以那些移民遗留下来背手走路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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