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路走好的句子【悼念姥姥】

　　一 　　 　　姥姥,叫申淑英。这是我上了小学三年级才知道的。有一次,一个跟我玩耍的小伙伴突然问我:“你知道你姥姥的名字吗?”我听她这样问,一下子不知所措,摇着头说:“姥姥不就是姥姥吗?怎么还有名字?”她睁大眼睛,故作惊讶地反问道:“每个人都有名字,姥姥当然也有名字了。她把你从小看到这么大,你怎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听了小伙伴的话,我心里顿时愧疚起来,就像做了一件对不起姥姥的事。在她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对此从未想过。我听到过的所有对姥姥的称呼,就只有“妈妈”、“赵大娘”、“赵嫂”这几个,从没有一个人叫过她的名字,甚至连姓都是随姥爷叫的。
　　那天放学一回到家,我就跑到姥姥面前,嗫嚅着问她:“姥姥,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姥姥听了我的提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满脸慈祥地告诉我:“我叫申淑英。”打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个爱我胜过爱她自己的人的名字。
　　 姥姥是1956年随姥爷从山东来到黑龙江安家的。那一年,姥姥20岁,姥爷比她大了整整16岁。我听妈妈说,姥姥嫁给姥爷之前曾经结过一次婚。那是姥姥18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姥姥被父母早早地嫁了出去。但那段有着很好感情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6个月,就因姥姥的公公不喜欢姥姥,便千方百计地强迫他们离了婚。我想,姥姥一定是受了很大的伤害,最后才嫁给了比她大16岁的姥爷。
　　姥姥随姥爷在黑龙江定居之后,先后生了4个子女。我妈是老大,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妈妈说,姥姥是个特别能干的女人,她那时从事的工作是“拉小车”,就是用人力推拉的那种只有一个大轱辘的小车,干拉砖拉沙子的活计。姥爷待姥姥很好,每天下班后做饭、收拾家务都是姥爷在做。姥姥跟着姥爷虽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还算衣食无忧,没有吃太大的苦,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对于姥姥来讲,这应该是她值得欣慰的事情吧。
　　
　　二
　　
　　我是被姥姥带大的。在我满月的第7天,姥爷被胃癌夺去了生命。那时,姥姥刚50多岁。幸好孩子们都已经大了,不需要姥姥多费心力去照顾。因爸妈上班没有时间管我,从我8个月大的时候,姥姥就开始照顾我,一直到舅舅结了婚,姥姥搬来我们家住,我仍然跟她生活在一起。后来,我上学离开家,才离开了姥姥的庇护。
　　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一天,快吃中午饭的时间,姥姥在厨房做饭,我一个人在姥姥家门口玩。玩着玩着,我突然很想回家找爸爸妈妈。也没告诉姥姥一声,就一个人凭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跑。从姥姥家到我们家,中间要经过一座用粗铁链做扶手,由一块块木板拼接在一起搭成的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因为日久失修,很多木板已经腐朽。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桥一边的铁链慢慢往前走,走到一个空洞处便不敢再往前迈步。此时,刚好有一个陌生阿姨经过,她见我站在桥上不动,就问我是不是要过桥。我对她点头,她便好心地把我抱过去。我也不懂得谢她,过了桥就一溜烟地跑回家。到家之后,妈妈见我一个人进门,十分惊讶地问我是谁送我回来的。我告诉她,我是自己回来的。妈妈便急忙穿了衣服抱着我往外走,她是怕姥姥担心,想送我回去。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就看到姥姥手里拿着铁锹急急地向我们跑来。看到我之后,姥姥用袖子拂了一下满头的大汗,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桥……我以为孩子丢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那是我有记忆之后第一次看到姥姥流眼泪。因为这件事,妈妈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此后,我再也不敢对姥姥“不辞而别”了。
　　第二次看到姥姥为我流泪,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家,我去邻居家找小伙伴玩,被她家一条用铁链拴着的大狗咬伤了左小腿。当小伙伴把她家的狗赶走后,我才从慌恐中回过神来,抱着被咬伤的腿边哭边在地上打滚。在家里做饭的爸爸和姥姥听到我被狗咬的消息立刻跑了过来,爸爸看到我的腿在流血,抱起我就往防疫站跑。吓得一脸苍白的姥姥,紧跟在爸爸的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我伏在爸爸的肩膀上,小腿的疼痛让我不能停止号啕,但看着姥姥跑步,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已经60多岁的姥姥,怎么能跟爸爸跑得一样快?到了防疫站,医生先给我处理伤口,紧接着给我打了狂犬疫苗。这时,我看到一直满脸凝重默默注视着我的姥姥,悄悄抹着眼角的泪水……
　　在姥姥4个孙辈的孩子中,她最疼的就是我,总是把好吃的偷偷留下来给我。对此,我妈还对她颇有微词,说她应该“一视同仁”,不该这么偏向我,可姥姥依然是独独对我最好。在姥姥的细心呵护下,我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就连感冒发烧的次数,5根手指都数得过来。我从来没有对姥姥说过我爱她,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对她的爱,甚至比对我父母的爱还要深。
　　
　　三
　　
　　来到北京之后,我时常会给姥姥和奶奶打电话。一是向她们报个平安,二来想通过她们的声音,判断她们是否健康,同时也缓解一些对她们的想念。
　　大概三四年前,一天,我打电话给奶奶,奶奶告诉我,姥姥犯脑溢血住院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吓坏了,赶紧拨我妈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用责备的语气质问妈妈:姥姥现在怎么样了?心里真的很气她没有告诉我姥姥生病的消息。当听到妈妈说,姥姥已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我才安下心,让她把电话递给姥姥。“我没事儿,你别担心啊。”听到那熟悉而略带疲倦的声音,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大滴大滴落到攥着裤子的手背上……
　　2009年1月28日,那是个我不敢忆起,又铭刻在心的日子,我最爱的姥姥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胆囊癌把姥姥的生命,从我身边夺了去。一年来,我时常会在夜里梦见姥姥,醒来枕边已泪湿了一片。
　　我永远记得我和姥姥的最后一次对话。那一刻,我坐在姥姥身边,握着她指尖发凉的右手,尽力隐藏着声音背后的颤抖,轻声问:“疼吗?”姥姥听见我的话,闭着的双眼微微睁了睁,看了看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疼。”我泪如泉涌。
　　不疼?怎么会不疼?我分明听见姥姥时不时的呻吟。我知道,姥姥一定疼得要死,可是为了不让我们难过,她一直在强忍着。我恨死了我自己,怎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在她即将离开尘世时,都不能让她真实地流露身体的痛苦,非要让她将痛苦郁结在心底,非要让她对我们说谎,我怎么这么残忍?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对话,仅有的两句话,仅有的4个字。
　　之后的两天,姥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不再睁开眼睛,不再看为她流着泪的儿孙,不再跟我们说话。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是她喉咙中发出的,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的,痰在嗓子眼涌动的声音;她紧闭着双眼,眼珠却依然在眼皮下频繁地左右转动;她的眼角经常会流下泪来。我知道,姥姥仍然有意识,只是,她已无力睁开眼睛,也同样张不开嘴。
　　听妈妈说,如果姥姥嗓子里的那口痰咽下去,她就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知道姥姥这样非常痛苦,她在艰难地走向她生命的终点。妈妈悲伤地对我说:“她平时最疼你,你跟她说,让她走吧,别再遭这么大的罪了。她的4个儿女都守在她身边,孙子孙女也都在,她走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我有些激动地回应妈妈:“你不是不让我当着她的面哭吗?我不说,我一说这些话,我就会哭出声。”
　　天晓得,当妈妈让我对姥姥说那些“狠心”的话时,我有多怨恨妈妈。为什么要让我赶她走,我不要她走。她这样虽然痛苦,可是她还在我们的身边,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我们不应该多挽留一下她的生命吗?对她说那些残忍的话,她会认为我们放弃她了。我坚决地希望她保持这种状态,我只想让她活着。
　　姥姥奄奄一息,却还在坚持着,坚持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们就静静地围在病榻前,听着那证明她活着的声音,守了最后一个晚上。2009年1月28日凌晨3点一刻,姥姥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她吐出此生最后一口气时,我就站在她的身边。看到她真的离我而去,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号啕大哭。
　　我有憾。我后悔自己在姥姥活着的时候,没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她。可是,我知道,她走得无憾了。她见到了所有她想见的人。而我,是这些人中她最后一个盼回去的,也是她最疼爱的一个人。
　　妈妈说,我从北京赶回姥姥身边的那一天,当姥姥知道我还有一个小时车程就到家时,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几乎不能下地走路的姥姥,坚持让妈妈给她穿好衣服。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我盼着我,急切地想见到我。可是,等了一刻钟,病魔的纠缠终于还是让她坚持不住,她又躺回了病榻上……
　　姥姥去世后,我久久地想着她离开的日子,无法逃离悲伤。天哪,我突然意识到,姥姥坚持着熬过的那一天那个夜晚,不正是我的生日吗?姥姥强忍着疼痛坚持着,只是不想让我的生日变成她的忌日啊!
　　姥姥,我还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您对我的爱,我将如何报答?您知道吗,我有多么想念您?我多希望您在天堂能够幸福生活,天堂里永远不会有那该死的癌症啊!姥姥,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您,好好回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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