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的身份:我等不到了 小说

发布时间:2020-03-18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最近,很多公益圈里的朋友给王行娟打电话。问她:“你们红枫的问题,解决了吗?”   八年前,福特基金会开始资助红枫中心妇女热线,每年10万美金。今年,福特基金会改变了资助计划,缩减对红枫这样的草根NGO资助,红枫又要开始为钱发愁了。
  王行娟1988年创办红枫妇女心理咨询中心,今年八十三岁的她还在奔波,“我要给红枫找钱,找出路。”
  王行娟很无奈,红枫中心为社会服务了二十三年,她却总是忧心:如果身份的问题不解决,资金的缺口跟不上,红枫还能走多久?
  
  喝洋奶的尴尬
  现在,红枫中心的账上还在等待三笔境外资助:2010年福特基金会拨给的10万美金;雅芳125周年庆典时捐赠的用以支持反对家庭暴力项目的6万美金;全球妇女基金会资助反对性伤害项目的2万美金。
  这些钱就在银行里,因为政策调整,现在取不出来。
  2010年3月1日,国家外汇管理局开始实行《关于境内机构捐赠外汇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的规定。
  这个规定出台之后,福特基金会捐赠的10万美金被打回了美国。红枫中心收到通知,这笔钱要重新审批。
  红枫中心想要拿到资助,需要出示经过有民政部门登记的非政府组织公证的捐赠协议,协议中需要列明资金用途。同时,资金还要通过有外汇账号的机构收取,最后再转给红枫中心。
  对于草根NGO来说,办齐这些手续并不容易。
  王行娟找到了中国国际民间组织合作促进会秘书长黄浩明。民促会有民政部登记的身份,又有外汇账号,正是红枫中心需要的。
  于是,红枫中心成为了民促会的会员单位,暂时解决了资金流程的问题。
  从去年开始,不少没有民政部门登记身份的公益组织都遇到了和红枫同样的问题。
  “很多组织的资助直接被退回。重新出示证明的审批非常严格。”黄浩明说,“红枫中心至今接受了近八十万美元的境外资金捐赠。境外资金一直是草根NGO的主要资金来源。新的规定会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困难。”
  去年,王行娟辞去了红枫中心的日常工作。她说自己的年龄大了,身体不比当初,公益的大环境也让她心累了。在一次女企业家会议上,王行娟一眼看中了既懂经营又活跃于公益事业的姚越。
  刚刚接手红枫中心的姚越,最直接地感受到境外资助带来的难处和尴尬。
  姚越心里明白,草根NGO接受境外基金会的资助,有关部门是不放心的。这也是红枫中心多年来一直拿不到注册身份的主要原因之一。
  姚越说:“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境外的资助。我们尝试了通过国内的公益机构寻求帮助,但毕竟国内刚刚开始有意识,而普遍的大环境又是对公益慈善的不信任。国内企业觉得慈善不可靠,想找到资金很难,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继续喝洋奶。”
  今年年底,银行里的三笔境外资金就应该完成审批了。
  王行娟说:“真的等了很久了,这些钱可以支持明年上半年红枫中心热线和项目的运作。”
  红枫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王行娟觉得资金的问题没有那么乐观。她思考福特基金会停止对红枫资助的原因,“今后,拿到境外资助不会那么容易了。”
  福特基金会改变了资助计划,在中国的办事处缩减了四分之三的规模。王行娟了解到他们把资金和人力转移到了非洲和南美洲。
  “很多境外基金会这几年都做出了缩减中国资助项目的调整。中国公益事业给他们的印象是,已经发展得很好了。”王行娟列举了这两年政府出台支持公益组织的政策,比如放宽民间公益组织落地的要求,十几个小时办理民间非营利机构的注册身份,政府提供大量的项目购买计划。
  “境外基金会觉得我们不再需要他们的帮助。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二十三年,我们红枫没有拿过政府一分钱的资助。”
  
  想要一个认可
  二十三年,王行娟说自己的头发从黑的变灰白,最后一片雪白。这期间,红枫中心所有的困难、危机和发展她都经历过。
  如今,三条热线每天爆满,不断有人上门要求与优秀的公益项目合作,红枫的著作和报告成为心理学教材。在公益圈子里的资源和口碑,不止一次地在最关键的时刻帮红枫中心渡过难关。
  王行娟说:“其实我们可以做得更多,红枫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注册。”
  王行娟口中的注册是指在民政部门注册民间非营利机构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几乎是所有草根NGO梦寐以求的。然而,红枫中心现在的身份却是工商注册的有限责任公司,没有免税资格,也很难申请到政府购买项目。
  工商部门注册的公益组织这个身份,对于红枫中心来说,有太多无奈。
  回溯到1995年,北京召开了联合国第四届妇女大会。
  那时候,红枫中心还叫妇女研究所,作为唯一一家没有中国部委领导的草根组织参加了这次大会。一时间,外国媒体蜂拥报道,当时与会的美国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要求带着她的团队参观妇女所。
  王行娟没想到,声誉却捅了个大娄子。有关部门层层上报,甚至惊动了高层领导人。公安局也派人来调查,王行娟是什么人,为什么美国人要去参观妇女所。
  上级单位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割断了跟妇女所的联系。王行娟不得不给自己的组织改名字。红枫诞生了,也成为了中国NGO组织走工商注册的第一人。
  在当时,民间组织还是绝对的新生事物。
  王行娟说,之后三年,红枫中心处境艰难,她本人也是如此。王行娟只能不停地通过各种渠道申诉,她想:“对于新生事物的质疑是可以理解的,我做的是对国家有益的事,只要国家了解我做的是什么,这个误会是会消除的。”
  红枫中心的员工习惯把这件事情称作“历史原因”。项目总监吴群芳说:“这个历史原因到现在还是会有影响,政府不愿意给我们身份,我们也拿不到政府购买的项目。”
  今年,红枫中心通过首都慈善公益组织联合会申请了两个政府购买项目。一个是关注流动人口家庭教育的“牵手两代共成长”项目,一个是“妇女之家”的热线项目。
  申请项目的报告已经上交了大半年,红枫中心没有收到一点回复。吴群芳打电话给首慈联的朋友,得到的答复是:还没下通知,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吴群芳说:“以红枫现在的经验和资源,做这样的项目绰绰有余。但是因为没有身份,我们申请政府购买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在官办公益组织工作的朋友宽慰王行娟,有个婆婆真不好,东管头西管脚,什么都要管,工作也不好开展。
  有人管的公益组织也不好干?
  王行娟说:“我们就像没娘的孩子,全力以赴,结果得不到一个支持。我们所有人在想,如果有政府支持是不是就没那么困难。我们只想要一个认可,注册下来。这样能做更多的事情,发挥更大的作用。”
  红枫中心每年能接六百多个电话,但是其实打进的电话要超过三千个。由于资金不足,他们没有能力开设更多的线路,只能放弃这些电话。政府购买项目可以帮助红枫开通更多条热线提供资金支持。这才是红枫渴望身份的原因。
  今年7月,民政部传来了NGO的好消息:民政部门对公益慈善类、社会福利类、社会服务类社会组织履行登记管理和业务主管一体化职能。
  得知通知以后,红枫中心把所有的材料又提交了民政部,现在还是要等消息。吴群芳说:“红枫中心也向妇联交过材料,没办法落地,我们希望通过枢纽型机构实现挂靠,目前还是石沉大海。”
  虽然知道这一等又不知道是多少年,但红枫中心所有的员工都对政府的认可抱有希望。
  
  草根的困惑
  红枫中心的员工对自己草根NGO的身份更多的是自豪。
  今年,北京师范大学应用心理学硕士毕业的胡?选择毕业后在红枫中心就业。
  胡?说:“在香港、台湾,有大量的草根NGO。不少草根组织很专业,甚至更能发挥公益的作用,政府购买草根的服务,扶持他们的生存。在台湾,草根NGO可以申请到50%到60%费用支持。”
  之前在红枫中心实习,让胡?看到了公益组织的专业和激情。毕业之后,她放弃了高薪和稳定的工作,决定留下做全职员工。
  她的决定让身边的朋友不理解,一个草根NGO能给她怎样的发展?
  现在,胡?每月拿到两千多一点的工资,要分析处理大量的数字。她说:“红枫是做研究出身的,需要我做这样的工作,这样红枫才能保证它的专业性。至于工资的问题,我不会考虑太多。”
  但这个问题,今年35岁的杨波却不得不考虑。
  杨波是姚越的助理,在红枫中心是副主任级别,工资每月三千多。
  杨波无奈,“这些钱都不够还房贷。”为了支撑自己继续在红枫中心工作,杨波不得不利用心理学专业积累的知识在外讲课。“做草根NGO的大多数人,都是不能不做大量的工作,来供养这份公益事业。”
  姚越同样为此困惑,自从杨波开始在外授课,她就感觉到工作上的掣肘。因为很多次,红枫中心需要杨波的时候,他出去上课了。姚越说:“红枫中心需要人才,但是确实没有能力给他们一份体面的生活。”
  杨波一直觉得,草根NGO留住人需要有两个触动。公益的触动,红枫可以给一百分,甚至两百分。但基本的物质层面,红枫给不了。
  “缺钱是所有草根NGO都面临的问题。”姚越为此伤透脑筋。2009年,姚越还是红枫中心理事的时候,整个团队就开始思考如何自我造血。
  红枫中心还在工商局注册了一个社会企业――红枫诺思博。社会企业既不是纯粹的企业,也不是不盈利的社会服务机构。姚越说:“社会企业通过商业手法运作,所有的盈余没有股东分红,全部用以贡献社会。”
  红枫诺思博通过开设心理咨询师的培训课程实现赢利。一年多时间,已经有60多人参加培训,今年诺思博开始有了盈余,可以为红枫中心添块砖。
  姚越坦言:“社会企业是一个非常新的概念。我们会有担心,公众能不能信任这个概念,信任我们。”
  王行娟对于这个尝试也颇为担心,公众对于公益慈善的信任已经非常脆弱,红枫的造血尝试实在是无奈之举。
  王行娟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钱,砸了红枫二十三年积攒下来的牌子。
  王行娟说自己真的很心痛看到今天草根NGO的生存状况:“红枫应该发展,把精力放在为社会作贡献上。而不是每天为了资金发愁,甚至把家底败光。”
  看了一眼座位对面的墙,墙上挂着二十多年来红枫获得的证书和奖状。隔了一会儿,王行娟说:“我想不至于,那太惨了。”
  如果还没有足够的资金补过来,红枫能撑多久?
  “我还有一套房,现在应该值三百多万,卖掉还能维持那么一两年。都是我置办下来的家产,如果真的维持不了,我也认了,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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