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刚:监狱是社会症候“集中营”|监狱建筑师汉化

发布时间:2020-03-20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两条凳子,向内成90度,成刚和犯人促膝而坐,“就像四个人打牌,他坐我的下手,非常亲近。”此时,犯人没有戴手铐。“不害怕他们突然有过激行为吗?”成刚淡淡一笑,“他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这世界穷凶极恶的人有,但毕竟是少数,如果在咨询中,他会暴跳如雷,那是我的失败。”
  
  
  近年来,国内绝大多数省市监狱系统都开展了对服刑人员的心理矫治工作。27岁的成刚,三年前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沿海一所监狱的专职心理咨询师,直接从事服刑人员的心理矫治工作。
  
  一个犯人,一个心理档案
  
  事实上,犯人一入监,成刚的工作就已开始:进行心理测试,给每个人建立心理档案。
  测试用的是艾森克人格问卷(EPQ)和心理健康测查表(Scl-90),便于从总体上把握犯人的人格特点和心理健康状况,为以后的教育和矫治作铺垫,并及早发现存在严重人格缺陷的犯人,“不是说这个人有多坏,只是环境发生改变时,他的情绪更难以自控、较易冲动,或者抑郁沉默、较为固执,相对更易出现心理问题”。犯人一批批入狱,每一期都会筛查出有严重问题的,“比例不等,约是5%~7%。”一旦进入这份“花名册”,成刚就会给他进行心理咨询,并提醒该犯人所在监区的干警特别关注。
  平时,犯人只要自己申请均可被安排咨询,这种情况已经开始逐渐增多,当然这与监狱全面铺开心理健康知识教育有关。与外面咨询最大的不同是,“高墙”内的心理咨询很多是指定进行:监区干警如果发现哪一个犯人出现行为和情绪异常,就会把犯人带到成刚这里来,或者成刚直接下去监区开展咨询。一般每周4个,根据犯人反常的程度来安排见面次序。
  
  在我眼里,他们不是犯人,而是一个人
  
  电话、书信、网络,监狱的心理咨询方式多样,不过成刚更愿意采用面对面的交流,“我个人觉得,技术性设备会有交流的延迟。”隔着铁栏进行沟通不行吗?或者让监区干警陪同面谈?“不可以。”
  给看起来“十恶不赦”的犯人们治心病,“谈话的技巧倒不是最难,难的是让他卸下防御。”咨询采用一对一的形式,由成刚单独操作,“整个屋子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咨询室里安静、温馨,有音乐、鲜花,成刚身着便装,“视觉上就要让他放松,消除那种与警察的对立情绪。”
  来访者第一次接受咨询时,有的会紧张得手足无措,小刚会适时地递上一杯茶,和他拉拉家常;有的一开始会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无关痛痒的,“他们一般具有很强的戒备心,心理防御机制随时都在待命,建立信任关系是第一步。”无论来访者说什么,成刚耐心倾听,用心交流,没有严肃的命令;不批评、不否定也不作结论,而是鼓励他倾诉和释放。“不论他们过去在社会上犯了什么罪,但在我眼里,他们不是犯人,而是一个人。否则咨询没法进行下去,更谈不上下一步的引导。”
  
  “我就是一根拐杖”
  
  “他们都不喜欢我,同犯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没有朋友。”阿星主动求询,要求解除心虑。25岁的他因盗窃罪入狱,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成刚说,人际关系问题是目前服刑人员最主要的心理问题之一。一进监狱,相互不认识,即使有同案,事先就分开了,周围人都犯了罪的,彼此有戒备之心;还得遵守监狱里的严格规章制度。以前可以找家人、朋友倾诉,实在不行就避开,在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法避,“这种环境中,他相信的只有自己。”一见面,就感到阿星十分压抑。
  阿星戒备心很强,几乎一句话不说。成刚也不急于进行心理分析和辅导,只是通过一般性问话让他减轻压力。临走前,阿星表示愿意接受第二次咨询,双方建立了基本信任。
  “大家一起吃饭时,你特别想去跟别人说点什么,但又不敢说,此时此刻你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呢?”成刚满怀期待地注视阿星的眼睛。“他已经有朋友了,我不是他那个圈子的人,他可能不会理我。”“这些似乎是你找的一个借口,使你不必上前跟人交谈,这背后你对自己说了什么”,成刚模仿阿星的口吻继续引导,“假如我过去跟他说话,那…… ”,“他不会和我说话,会拒绝我。”“他要是不喜欢我,要是拒绝我了,那么……”“我在这里找不到朋友,没有人会喜欢我”……“对,这就是你脑海中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来访者倾诉和发泄,但他们很少能认识到问题的实质和根源,而成刚则需要根据谈话找到困扰来访者深层的心理结症,并帮助他们分析、归纳,促使来访者自省,使他们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心理误区。“我觉得心理咨询师就像是来访者的一根拐杖,在他还不能独立行走的时候,陪伴着他,等到他们能独立行走时候,也就不需要了,此时咨询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大刘入监以来,烦躁好斗、郁闷失眠,这是个棘手的犯人,干警找他聊一次就好几天,一段时间不谈话就会违纪。成刚开始每周找他谈一次,“就像是聊天,家常式、渐进式的聊天,三四次之后才跟他建立起信任关系”。“经常有个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手拿铁制工具敲一个人的后脑勺的情景。”大刘倾诉说,也不知怎么的那个念头就老是不经意冒出来,越是不想它出来它就出现得越频繁,他很担心哪一天真控制不住自己弄出个大事情来,因此心情很烦躁,别人一惹就和别人斗起来。成刚追寻他童年的成长史,找到了症结所在。他小时常遭父亲打骂,一次因打架,父亲曾把他吊起来打,直到把鸡毛掸子打断,至今他后背还留下一条条伤疤。“你闭上眼睛,试图想象一下你脑海中出现念头的后脑勺,你请他慢慢转过来,你试着看他像谁……”一个一个问题不经意地摆在了大刘面前,直到他激动并肯定地告诉成刚那个人像他的父亲。四个月十余次心理咨询之后,大刘稳定了,觉也能睡了,违纪也少了。第二年大刘被评为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当天,他带着“胸牌”高兴地来到咨询室大声道谢。
  
  “外面”解决好,这里的人自然就少了
  
  “绝大多数法律意义上的罪犯,恰恰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受害者。谁不想生活得更好一点?没人说我一定要去做坏事,一定程度上是由环境造成的。”几年的咨询、与犯人亲密接触,成刚发现,他们几乎都有一个不幸的家庭,愚昧暴力的早期家庭教育与后来的犯罪息息相关。“他们的内心是挣扎、煎熬的,是缺乏关爱的,‘关爱’能使治愈他们。”
  “社会上有个误解,似乎觉得这部分人特别有问题。他们的心理问题并不比外面的人严重。可能有一部分比较极端,但社会上不同样有吗?外面能去心理咨询的,都是些教育程度比较高的、有点钱、还有点时间的,觉得自己有问题就去找心理医生,但是其他人比如说文化程度不高,经济收入也不高,连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谈什么心理咨询呢?并不是这个群体就没有问题,只是说没有解决问题的条件,咨询一次一百块,连饭都没吃饱,怎么谈?我们这儿百分之八十是初中或初中以下文化水平,只是把这群人集中了,这里有个无偿机构,有这个条件,他们才会想到解决心理问题。事实上,外面的社会更迫切需要这个,在外面解决好问题,我这里的人自然就少了。现在,很多民间自助团体、非政府组织注意到这个,当然政府组织也开始重视这块了,相信将来会更好。”
  当成刚有意识地运用心理学知识管理犯人时,奇迹发生了。心理咨询已成了狱政管理、教育改造、劳动改造之后一种新的科学有效的改造手段。“从人道主义角度讲,也应该让服刑人员具有健全的人格,这样可以提高他们将来适应社会的能力,这也是对社会负责。”然而,警察与心理咨询师的双重角色,让他困扰重重。“警察是个管理者,得树立威严;心理医生截然相反。”形象上大相径庭,目标追求上更不相同,“我首先是警察,咨询师的角色必须服务于法律的角色。警察要维持监狱的安全稳定,心理咨询师则为当事人的利益,有时候在具体问题上两者很难统一。”几天前,一位已接受过几次心理咨询的犯人再次闹事,被关紧闭,“以前他是两周闹一次,现在周期已经延长很多,这其实是好的变化。但为了监狱的稳定,不得不这样。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此又多了新的心理问题。”
  (文中所涉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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