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生:黥面往事散记

发布时间:2020-06-16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一、阴云浓集下的欢娱

  

  笔者曾经是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的当事人,之后人身自由极受限制,于身外景观,仅作笼中之窥,能见到的是另星片段。即便这样,自一九六五年之后,领袖们搬演的的革命连续剧,如万花筒如走马灯,也着实令人头晕目眩,张口结舌。

  置身于云里雾里,看惊奇演出,为严酷的苦役生涯,平添了许多革命之乐。

  那年,我们是在‘军管’之下,在沙漠边缘筑路。那地方,黄颜色的沙丘起伏绵延,深黛色的红柳孤杨,伴随着千年枯寂,一直延伸至很远,再里面就是沙漠腹地。同我们一样灰头土脸的一群低矮帐篷就扎在那里,这就是我们的居所,或者说是我们的村落,是个没有女人的村落。

  我们是谁?是从北京被武装押送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精壮劳力,又是作为不安定因素从政治旋涡中清除出来的危险份子。来这里干什么?筑一条名叫‘六五四工程’的土公路。这条公路有什么用?不知道。只晓得竣工后还没等到卡车开进来,偶经维吾尔老乡赶着羊群扫过,便将路面踏没了,变成满天烟尘。

  世界已经离得很远很远,最近的邻居是一处军队的营房,平日不见动静,他们驻扎这里干什么?当然是为看守我们,不然怎么叫‘军管’?

  除此而外,再看不见房子,帐蓬里照明靠的是一点如豆的油灯,没有电,连报纸也没有,等一封家信要半个月,如果不是丢失的话。

  我们对于世界的思念,还有剪不断的千丝万缕,尽管来自于世界的仇恨远未罢休。这个队伍里还有一群右派份子,算起来戴上那该死破帽儿已经第九年,青春年华已碾成了膏血,前面还有怎样的路,我们不知道。

  那天,同伙中忽有人从家里寄到造反派的革命传单,好事者将之贴到食堂卖饭口旁。挤在一起围看这些东西,是我们最有色彩的业余革命生活。当传单上出现彭真等四个胸挂黑字大牌,抬头剪臂撅腚作公鸡打鸣状接受红卫兵小将批斗的照片时,这股冲击力太大了,像发生了地震,使所有的帐蓬都出空。

  于荒漠绝域,这是最大规模的‘观者如堵,万人空巷’盛况。观者个个肢体踊跃,嬉嘻之意放肆于眉色之间。有的呼‘咦兮’佯为惋惜;
有的喊‘啊吓’强作惊骇。‘牛鬼蛇神’不敢在公众场合说真话,因为队长的耳朵常在。心里的快意,彼此间都能感觉到,因为人心都是相通的。

  彭大市长,太熟悉太熟悉了,这位老牌儿的革命份子,位高权重志气又大。在他治理下的北京,‘法办’了多少冤案、假案、错案?枉杀了多少、狂判了多少、随意教养、随意少管了多少人?没人搞得清楚。该彭紧步毛泽东后屁,也要弄‘一张白纸,可以画上最新最美的图画’(毛语录),执画笔的是他自己,‘白纸’当然是他的领地北京。第一步是要把首都搞成个‘水晶宫玻璃板’城市,要实现‘纤尘不染’、、、、、、等等。传达下来的道理,很有大意思,然俚下百姓的明白性儿,却常同八路军抗日电影片挂钩,听懂了是要大清洗,留在首都的市民都必须是‘大大的良民’。

  这个馊主意可把北京警察忙疯了,又是鞠躬尽瘁又是八面威风,整日价大马路小胡同满世界建功立业。市公安五处撑大口袋尽兴尽意‘收容’自己指认的‘不良份子’、‘有污点份子’,将之变成遥无尽期的专政对象。这个‘处’只进不出,像个只吃不拉的貔貅,肚子越撑越大,大得无处安放。行政上一个低级别单位,竟要到黑龙江、吉林、天津等外省市开辟它这囚徒王国的殖民地。直到今天,彭市长的专政业绩似乎尚欠考证,但历史不容抹杀,应该是有挡可查的。

  后来那张图画没画成,只将古迹毁坏了不少。而画笔所到之处,小百姓的生活如何涂得七彩缤纷,个中苦乐,都由一家一户自己品尝。至于我们这些专政之下的劳工,自不待言,人人都是鲜活的见证。

  彭真怎会有今天?没人想弄明白。倒是沙漠中的片刻欢娱,千金难买。

  告密份子有点为难,这么大的响动怎能不报告呢?四个大首长这付模样!若非亲见谁敢想象?贴这张传单是革命行动呢?还是反革命的?不敢乱讲啊,讲错了惹祸!只好去敷衍队长(类同于公安份子)先表白自己的迷惘和痛苦,说:‘真不敢相信啊!这么老的老革命也会反党啊?’‘真可惜啊!党培养个老干部不容易啊’‘真危险啊!幸亏毛主席觉察的早啊’、、、、、、。这般迷惘这般痛苦,用以表达爱党之心忧愁之意,当然是队长最爱听的。对中央内讧本就迷迷糊糊半信半疑的队长,就强作自信,说‘要紧跟形势啊,认真学毛主席著作啊,多注意队里面的新动向啊’,给于和颜悦色的安抚。乞得安抚的很受感动,就渐渐不迷惘不痛苦不忧愁了。

  谁说‘牛鬼蛇神’都不会做人呢?实在地讲,我们当中有的人完全可以做左派份子。这是怎样的历史误会,让他们混到这个队伍里。可见这个社会主义革命,经常革错对象。

  欢娱中也有清醒的人,似乎看见了顶上的恐怖阴影正在聚集。可是没人能想到,我们当中有人将在这一波革命中丧生,经公审判处死刑,死刑判决下来以后还要受尽凌辱折磨,直到使用价值用完再绑赴刑场。这是后话。

  

  二、周恩来的教诲

  

  那个年头,‘大好形势’几乎与主席的脾气同样的浪漫,一念一‘运动’,一语一事变,一些人春风得意,为千载难逢的机会庆幸。多数人众却是心绪惶惶翘首以待。待些什么呢?‘面包会有的,黄油会有的’那是列宁对苏联人的许诺,比之更微贱的是中国百姓,只望上面明明白白颁布个‘百姓活法条例’之类,让自己知道该怎样做个活人:有一点小小安稳,一个园园饭碗。问题之紧要远甚于黄油和面包,大概是要用人格人性作交换的。

  今时过境迁,于闲散中随思绪所至,愿挑选我亲身有所体验的一些题目,向我的网友细细分说。

  说到文化大革命年代,‘五类份子’人数众多,而且越积越多。这里面寄托着毛泽东关于‘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理想。它使人群一分为二,‘红’‘黑’分明:红方叫做‘人民群众’,以左派份子为主体,所谓左派,包括已经获利和等待获利的现行革命份子。主体之外又依附着一大群游离落后的迟疑者和不懂事的,最外缘则是暂时未蒙专政的人;
黑方叫做‘人民的敌人’,包括自建国以来历次运动打击处理积累而成的新老专政对象:地、富、反、坏、右各色人等及其家属。在这样一个两极社会里,政治身份是红是黑,属专政一方还是被专政一方,其间的分际是关系到身家性命事。特别是那些稍有不慎随时可沦落为‘黑’,目前又栖身于‘红’方外缘的,其吉凶未卜、前程难料的忧患,可想而知。

  ‘前面的路,黑瞳瞳’那年,有个支边女青年就用这样的上海话表达她的忧心,因为她的家庭成份不好。

   所谓家庭成份不好,指的是父母或近亲中有被划定为资本家,或者是五类份子的。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1968年,周总理去新疆,曾到石河子,召见过那里的上海支边青年代表。石河子当时属于农八师垦区,是上海青年集中的地方,他们高举红旗支援边疆,心里却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家庭成份不好,留在上海受歧视。可是进疆后,对未来依然忧心忡忡。总理为他们撂下了一段很著名的讲话:‘一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党的政策是有成份论,而不是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

  这段话语,对于毛主席语录‘政治是灵魂’、林付统帅‘突出政治论’作出了可操作性的诠释,针对性极强。对于政治上可‘红’可‘黑’又处于人格可塑态的年轻人,影响不可小觑。

   共和国缔造者们,身居社会政治中心,当然一言九鼎。一个胜利的革命份子,好比是一个优化了的遗传基因,必有更多的机会将他的‘革命人格’传递于后人。这本来是个物种进化原则,可是在社会界也常有类似现象。

  举例来说:毛泽东在天安门上只说了‘要武嘛’叁字,就引发了一群女中学生手屠女校长的红卫兵运动,带头人俨然领袖风范。比之四十年前,毛领袖在湖南农民运动中‘挥斥方遒’(毛诗)之万丈豪情,好一个原版复制!如此代际传递,‘要武’人格随而发扬光大。例子又岂止于如此一例呢?党国要人哪一个不影响着后辈青年?总理所言者‘选择’,人格传递也,必广为流布。总理所重者‘表现’,应世良方也,必成就当代主流意识。

  果然未隔多久,他的话操作到了实处,农八师树起‘背叛资产阶级家庭先进样板’王某某。再不久,王入党提干,升格为无产阶级,一个左派份子就这样一次性‘选择’而生成了,从一条蠕虫,蜕变为色泽斑斓的蝴蝶。

  这就叫‘重在政治表现’,其回报大得出人意料。没有报导过王某某具体是怎样‘背叛资产阶级家庭’的。但可以猜想她这块‘样板’的成绩不差,一定带领不少人作了同样的‘选择’。至于其它的背叛是否被容纳,是否获得同样回报,是否也蜕变为左派份子?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要说榜样嘛,一个就够了。

  

  三、民品等而下之,乃生左派份子

  

  常说的‘大好形势’,所指就是人心的变向啦。毛主席的教导,归根结底,是要改变人性人格,使之有利于形势之‘大好’。形势之好,又操控于权势 ,权势之下,人是何等得微贱,必须迅速适从当下的政令得以苟安,或者获利。手握权势的‘彻底的唯物论者是无所畏惧的’(毛语录),做革命只遵从所谓‘历史规律’,不理会天理与良知。只要拿到‘革命’的名义,丧心病狂也有理。眼看一些人被打倒,一些人发起来。领袖们来所倡导的人格伦理有这般戏剧化地普及,谁还能不晓利害,不识好歹,不明白这种最新颖有效的活法呢?

  革命革到哪里,做人就蜕变到哪里,蜕变为革命左派,这才是聪明的人生。其它的如道德人品、见识学问都不重要,不但不重要,而且不利于‘政治前途’危及身家性命。你想啦,道德、人品、见识、学问这些不易变化的东西附丽人身,岂不是使人顽固吗?倒是人品文化低下者容易随风变色,而受宠于当权。一个‘大老粗’的称号,就是一把上方宝剑!左派份子如果是工农出身,那末他甩出来最强硬的话语便是:‘俺大老粗不知道转弯,一根肠子通屁眼,就知道跟党走’。这样的忠心,金光逼人哩,其它话语只能闻声逃遁。

  但凡多读点书的人要受歧视,蔑称为‘臭老九’,‘臭老九’的毛病是假作深沉,发觉问题要想一想,有许多‘反动’思想就是这样想出来的。这样的人最难于进行‘思想改造’,最难见容于形势,寻常需要的反革命份子就储备于他们中间,可随时取用。

  那会儿,中国人民就是这个样子。

  在民间,王家或李家若有人‘出息’了,不消多问,最好的出息,是出息为左派份子。

  笔者后来曾流陟至更远的边陲,那里没啥文化。对于革命人格模式,俗间言说颇能传神,叫做‘三块钢板’论:指的是贫下中农成分、转业军人出身、党员三个条件。谁若三者齐备,血统就好,就‘苗红根正’,其余可不论。要紧的是紧跟‘路线’,革他人的命革得起劲,便有组织给恩情,再经毛主席的光辉照一照,特权会有的!腐败会有的!心儿随之而‘红彤彤’,左派份子就成全了。成全之后,再小心侍候,‘一步一个脚印’爬着升官。

  我好像在讲‘前朝掌故’,年轻人兴许说:那些事儿已经过去了。其实没有,大量‘前朝’的人和人性仍然活着,革命年代那个‘主流意识’还在复制后代,怎能算是过去呢?今中年以上的人都是在‘革命形势’下讨过生活的,无论是获利了的革命派还是普通百姓,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在不同程度上都接受过所谓的‘革命改造’,发生于人性深处的革命畸变不可能不随时表现自己。

  ‘前朝’还顽强地存在着。

  你想解释今天吗?请你多了解昨天。你想解释现今道德低下、人品劣化的原因吗?也请你多了解昨天。

  或许你说:因为改革开放、因为市场经济,是今天的金钱大潮,将中国人的道德堤岸冲垮的。

  这种解释大而不当也!这个天大的问题怎么可以不回头看看历史呢?自五十年代以来,毛泽东所发动的一波又一波‘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将人心砍杀得无所坚守。威武可使屈之,富贵可使淫之,一饭一粥可使委地作奴,所谓‘道德堤岸’早已经人死心亡,扫荡殆尽。

  改革开放一来,抢得风气之先的,依然是做稳了第一批奴才的左派份子,当年蜕变为了权势,而今再蜕变一次——为了钞票,这叫做‘借权生钱’。改革的效率哪里抵得过他们繁殖后代的速度呢?试看现今贪官污吏,代代自有后人出,根据适者生存原则:因‘革命’而获利的,最有利于延续其屡试屡赢的‘革命人格’。

  这个原则,为现今道德低下、人品劣化作出了示范。同时,也作出了解释。

  这就是:投机为了入党,入党为了做官,做官为了特权,特权为了腐败。

  

  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在这种背景下,我还要讲一点关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个在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新概念。

  笔者忘记了哪一篇重要社论立起这个概念,要不就是哪位‘人民群众’发扬‘革命首创精神’想出来的新词儿。总之,(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它几乎人人都懂,不须任何解释,一夜间就风行全国了。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需要作些说明:‘可教育好的子女’不是教育上的分类,同教育不沾边。当年左派份子的子女就不在其类,难道他们是不可教育好的?或者天生的好,不需要教育?都说不通。中国人的话语常常意在词外,它是个政治界定,是那个畸形的两极社会中的身份确认,特指五类份子、资产阶级份子或政治上属黑色人等的人的子女。

  全社会迅速地接纳了这一概念,为什么?因为这一大宗子女本来就受歧视,本来就有待于剥夺。对既成事实给一个统一的称谓,节省思维又节省笔墨,顺理成章,何以不为?有了它,这批人的政治地位确定下来:事实上的定义是‘贱民的后代’。

  人民群众对于政治等级世袭化的隐性希求呼之而欲出!不过他们个个都懂道理,说这样做是为了保卫社会主义。

  说来奇怪,专政对象散落于全国各地,受管于国有单位或集体单位。从所有制性质来看,他们是国有贱民或集体所有贱民,不归个人私畜私用,更不用说租用或买卖。把他们的子女扩大进来一同专政,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欢迎呢?理论是解释不了的,那些全是屁话。应当看看这件事情的利益相关,才弄得明白。

  读者有所不知,社会主义制度不容私有,但是公有而私用,却很常见,也很优越。人民群众越来越省悟到把手伸向‘国有’或‘集体所有’也是一种‘选择’,这样做是对于形势的觉醒。

  你曾听说过那时的一句大白话吗?‘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说的是对于公产公物大家都伸手,大官大共产,小官小揩油,小百姓也能蹭点鸡零狗碎偷着乐。各凭各本事,谁也别说谁。

  那末对于公有制的贱民如何呢?笔者告诉你自身的体验:

  如果走到实际生活中去,就不难发现,贱民被私人无偿役使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大家拿原则在这里同样实用。

  ‘大家拿’拿的是公产公物,往往还需隐避些。相比之下,叫贱民为自家劳动,则是公开的身份显耀。有点势力的‘革命派’,只需向有权调配贱民的小干部买个交情便可。官大一点的还有人会敬送报役上门。无论修房补屋、盘锅垒灶、家俱木作,或是担水劈柴、驼煤背粮,洒扫家院,大事小事,样样都可叫他们来做。客气点的主人会散出几根香烟,喊几声‘喝水’,算是下了本钱,但是活计必须做得主人满意。

  什么叫‘政治利益’?这就是。

  那年头尽管大家都穷,左派份子却无时不能实现自己的利益。怎样实现的?不是诚实劳动,不是辛勤工作,而是前文所言‘道路选择’对头,因政治地位而获利。该种利益是以比自己低贱人等的存在为条件的。

  想一想吧!今有一大批‘贱民后备军’被定义下来,其中蕴藏着多少令人遐想的利益!长久下去,岂不是福泽绵长,荫及后世了吗?左派份子怎能不为‘继续革命’而奋勇发力呢?

  毛泽东曾经打下的保票,说自己想出来的‘马列主义放之四海而皆准’。

  不过,他们没有‘皆准’到最后。

  后来,革命革不下去了,就偃旗息鼓。

  为什么?因为这样的马列主义,放之四海皆不准。

  再后来,‘形势’变了,左派份子又作了一次‘选择’份子,以昔日的革命雄健,继承被革命革死的阶级的全套衣钵。冒出了这许多了土老财、暴富官吏,包二奶。

  再后来,他们又自豪地宣称:错误是我们自己纠正的,我们要继续革命,所以我们依然很光荣。

  

  五、毛泽东有两个缔造,为何只讲一个!

  

  大概毛泽东死前一两年的样子,首都街市上的宣传喇叭又喧闹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发布他的最新指示,而是宣布一条叫人欢喜得死去活来的特大喜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能活一百五十岁!该喜讯经过行政组织层层向下传达,经过大喇叭广播由北京向全国辐射,我们就是在边疆听上级报告得知的。‘要革命的人’载歌载舞,将之作为心愿表达,说是代表了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你看,领袖不但现下健康,而且还要健康七十年,而且这又是国家级医学科学结论,是经过了医界权威人士缜密捡测后的郑重宣告,这等坚实牢靠喜讯,叫人幸福得无法形容!

  人们听啊听,一遍又一遍地如醉如痴,一遍又一遍地大喜过望。谁能想到呢,经过主席思想金光照耀过的医学科学真叫是威力无比,轻轻一碰,就把生死时限这个碰不得的纸老虎碰翻在地。这等奇迹使人畅想无限,说不定罗森殿里的阎王老儿思想也开窍?也带上红袖章来并肩作战,变成了我们的革命同志?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毛先生活到八十三岁,阎王爷还是将他牵了去,叫大家空欢喜一场。

  其实那种‘欢喜’也多有作戏之嫌,慢说‘代表全世界人民’,恐怕连自己的心愿也掺假。中国人老于世故,表里不一是常性。俗话说‘人心隔肚皮’ 每个人都有肚皮,里面的东西是不见人的。毛先生也有肚皮,没有人能够猜出他下一步革命暴力会对准谁,倒是他的‘继续革命’的学说,泄露出令人惊恐的心声:其中‘人还在、心不死’六个字像咒语,表达了这世界上有些人还活着着实令他不放心,不愉快。指谁呢?无所实指却又无人不指,更显深不可测!

  有道是君王之怒,伏尸百万,领袖的诅咒岂能仅仅是诛心,真的是要诛人的啊!我实在不能相信,中国人真的欢喜这样的咒语再健康七十年?即使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

  还算幸运,一个时代紧随着他谢世,逐渐收场了。后人开始评论这个时代,也说说这位领袖。

  我发现这末多年的评说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自建国而至于今,我们的思想专家们、理论法师们英才济济代有才人,无论为了养家糊口或是取宠邀功,口里念念有词笔下大论煌煌的无非就是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外加‘光荣、正确、伟大’。这很正经,不算奇怪。

  奇就奇在历经这么多年,这么一支军纪严明的思想理论劲旅竟是如此长梦不醒,睁眼而不见,似乎忘记毛泽东的另一大基本功绩、另一种同等级的光荣、正确和伟大。只记录他的一个缔造:缔造了‘新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而不记录他的另一个缔造:为这个共和国缔造一个人口数以亿计的贱民等级。

  如果我们不是独眼龙,这么大的两件历史事件,怎能只剩下一个了呢?明明有两个缔造!这样的不记录可以算作革命史学史上的一项怪记录。

  前个缔造是毛泽东建国前‘为了烈士鲜血’而卓绝奋斗的发皇史,只算‘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毛语录),其军功之伟,足以睥睨今古,藐视秦皇汉武了,这有他写的《沁园春》为证。

  后个缔造是毛泽东建国后‘为了革命后代’而不屈不挠的创业史,只算‘万里长征走了第二步’,其业绩之伟,足以使罗马大帝、埃及法老相形失色了,这有亿量级与他同时活着的地、富、反、坏、右和他们的家属为证。(历次运动中因为‘斗志昂扬’而被逼死、害死、饿死的冤鬼,究竟几千万,我不清楚,就胡里胡涂算是缔造过程中的必要损耗,不计)

  至于‘万里长征走了第三步’又是如何,不得而知,因为斯人一去,人亡政息。

  不过,根据他的著名论断我们可以推想:他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儿至少到1989年它所隐含的可操作逻辑还没有失效。政权既为枪杆子所缴获,若谓政权之为驭民之权,没有民众,政权即为空壳。那末战争所俘获的实在之物不是别的,是民众,在枪杆子逻辑下,民众还能有其它地位吗?毛泽东当政后,凭着小代数里面的百分比智慧主宰十亿民众,今天搞运动横切一刀,宰他百分之五,明天搞运动坚剁一刀,又宰百分之五,统统弄去专政!直到临死前还遗托后人:‘每过上七八年再搞一次运动’。这是对待猪羊,还是对待战俘?第三个缔造将是什么,我不知道,不敢想象。

  第三个缔造未见成立,只有两个。

  怪就怪在龙子夙孙、革命后代们偏偏对这位老祖宗第二个已成事实的缔造不声张、不记录。思想专家、理论法师们也都装聋作哑讳莫如深,大概不好意思吧。至于未竟实现的那一个,究竟又是怎样一个空前绝后的清秋大梦,更没有相关论证,真难为人。

  理由极简单,因为如果造就的是一个为近代全人类所不齿的奴隶社会或血腥的类奴隶社会,这样的‘革命战争’连同它的战胜者自编的荣耀光环,必将为历史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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