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瀚:“丧家狗”才是真圣人

发布时间:2020-06-20 来源: 历史回眸 点击:

  

   想把自己古代化,书就难懂。

   想把古书古人现代化,那就不难懂。

   ——摘自金克木“《论语》是一部现代派小说”

  

  《伊索寓言》里有一则“山震”,说大山临盆,发出巨大痛苦的呻吟,把周边的人都搞得忐忑不安,最后经过艰苦分娩,生了个小老鼠;
中国的歇后语里有“搭戏台卖豆腐——买卖不大架子大”之说,都是讽刺那些雷大雨小拉架势说大话的忽悠家。

  这些年来所谓国学热,也颇有点大山临盆或搭戏台卖豆腐的气派。国学热潮——宜乎名其“热炒”或“热吵”——多见其热,少见其学。热潮中,孔子自是热中之热,《论语》首当其冲。孔子再次被神化、木偶化,更有甚者居然还有人要立孔教。

  不过,北大李零教授偏偏不参加这合唱,我行我素,出了本《丧家狗—我读“论语”》,书封上赫然印着三行醒目的五号红字:

  “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都是丧家狗。”

  (李零著,《丧家狗—我读“论语”》,山西人民出版社、山西出版集团2007年5月版,封面,本文以下引自该书处不再一一注明,仅标页码。)

  李书一出,大波轩然,看来有必要讨论一番。

  

  一、《丧家狗》讲了些什么?

  

  《丧家狗》其实只讲了一件事,就是以解读《论语》的方式,描述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讲述孔子是个什么人的过程中,作者展示了孔子生活时代的历史环境以及他的弟子们的个性。正如王焱先生所论:“我觉得李零这个说法是中国古代经学正宗的治经方法,就是用历史去解释经典文本,而不是用儒家后起的那些东西。”(王焱:“在李零新书《丧家狗》研讨会上的发言”)。

  与历代圣孔者不同,作者笔下的孔子不是句句都是真理、一句顶两万句的所谓“圣人”;
与近代贬孔者也不同,作者笔下的孔子也不是一个为“专制统治”出谋划策“压迫人民”的罪人。在作者那里,

  “孔子不是圣,只是人,一个出身卑贱,却以古代贵族(真君子)为立身标准的人;
一个好古敏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递古代文化,教人阅读经典的人;
一个有道德学问,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的人;
一个四处游说,替统治者操心,拼命劝他们改邪归正的人;
一个古道热肠,梦想恢复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恓惶,也很无奈,唇焦口燥,颠沛流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这才是真相。”(P2)

  这就是李零教授笔下的孔子。以我自己读《论语》,读先秦历史的感受,我很赞成他的结论。孔子首先是个人,是好学不倦、教书育人的教育家,是怀抱理想、不苟乱世、知其不可而为之、温和但坚毅的社会改革家,因生逢乱世、“一生襟抱未曾开”,以至于“惶惶如丧家之犬”。孔子不该是呆在大殿里吃冷猪肉的神主,也不该被“劈手打翻”,而是中国知识分子里最可爱的人。

  “丧家狗”这个词作为书名,作者有深意,绝不是如一些人望文生义的那样贬义。

  丧家狗不被任何豪门豢养,它是自由的,他不依附于任何人,它穿梭于浊世,不染于污秽;
流浪的目的是重建高贵生活——“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不过没说要“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流浪无果,虽抑郁以终,依然痴心辗转、寤寐思服,“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一定程度上说,作者将孔子的形象定为“丧家狗”,是对孔子充满敬意的肯认,甚至可能还是作者在这当下生存境遇中的“夫子自道”。只是作者不愿意参与到无聊的造神运动中,以至于对自己尊敬和喜爱的前人给出了一个举重若轻的评价。参诸《论语》全文以及史书(例如《史记》)对孔子比较严肃的记载,至少我觉得李零先生对孔子的这一定位,含义隽永,既回归了孔子人的形象,又赋予他坚守理想、矢志不渝的悲壮意蕴。

  我敢说,那些望文生义攻击作者的朋友们,也许是在情绪和偏见的支配下,一见书名,就气不打一处来,很有可能根本没有静心阅读这部著作,否则何以有如此大误会。

  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一文中,寅恪公曾谈及史家治史须持有的心态:

  “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陈寅恪集》之《金明馆丛稿二编》页281,三联书店2001年版)

  《丧家狗》治史的方式正是与上述精神相契。在描述孔子是个什么人这一过程中,作者以严谨的名物、风俗、历史考证诠释了孔子所处的时代背景,除了简单描绘出春秋中晚期中原各诸侯国的大致政情,还适时地介绍辨析《论语》所涉弟子们的性格、才华特征以及他们的人生际遇,使得每一段对话都被最大程度地复原出一个较为完整、可信且合情理的故事。于是孔子及其弟子们不再像经学家们笔下那样干瘪,许多地方的解说极有雕像的立体感,甚至有分镜头剧本的效果,例如“14.43”条下的解读(p268)。

  

  二、《丧家狗》的特色

  

  古代有个笑话说,某公请西席教子,为省钱,天天只请先生吃冬瓜。有一天,先生终于忍不住问道:“何以餐餐冬瓜、日日冬瓜?”对曰:“冬瓜明目。”某日黄昏,某公见先生站在一张凳子上临窗眺望,十分诧异,问:“先生在看什么?”对曰:“看城里唱戏。”问:“这么远也能看到?”对曰:“吃冬瓜吃的。”

  笑话是讽刺那些吝啬鬼的,但至少说明一个极浅显的道理,除非与生俱来的本能、形成生理依赖的瘾癖或是人幼时形成的习惯,任何单调乏味的重复都会令人无法忍受,严守一所谓“审美疲劳”,李逵所谓“嘴里淡出鸟来。”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精神产品也一样,一部好的作品需有自己的特色,否则与前人无异,是否印成铅字于世人确实无可无不可。

  与正襟危坐解读《论语》者相比,《丧家狗》确有自己独到之处,粗粗归纳,权且可说有四大特色,第一是损益前学、考证精详;
第二是古今融贯、见及中西;
第三是举重若轻、语言生动;
第四是追求不器,综融各家。

  以下就此分别说明。

  1、损益前学、考证精详

  作者在小学方面的功夫与成就,在当代学术界是一流国手,这是他的拿手功夫;
再加上自王观堂先生提出双重证据法之后,大量先秦文物的出土,也使得古文字学有很大发展,尤其是近世以来甲骨学和敦煌学的成就都有助于学界对《论语》的进一步研究。正是如此,作者有底气在前人基础上做更精深的辨析。尤其现在意识形态咒语也已解除——无论是尊孔派咒语还是倒孔派咒语。小学功夫与意识形态的自由,这双重条件都使得作者对《论语》的解读能够做到超迈前人。

  本书所用的版本为通用的《论语集解》(即魏何晏集解附宋邢昺疏的本子,阮元校勘嘉庆二十一年重刊宋本《论语注疏》,最近的一个版本是李学勤先生主编的《十三经注疏整理本. 论语注疏》,朱汉民整理,张岂之审定,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这是学界通常使用的版本。作者并且对《论语》的版本作了辨析说明,对后来出土的例如定州汉简本、郭店楚简也都作了一定的介绍。在注家的选择上,作者最重视的是民国程树德先生的《论语集释》和清代刘宝楠先生的《论语正义》。因《论语集释》是囊括历代《论语》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所以《丧家狗》一书虽然也参考其他前著,但只要《论语集释》里出现的,就不引他书,简化脚注。

  有时一般《论语》学著作容易忽视的文字训诂,在作者这儿最能显示功力,例如,在“2.2”(p70)条下“思无邪”的思字,作者旁征博引,从甲骨文到清人注疏、到国际汉学界的当代研究,最后得出结论说,原来的一般解释有问题,这三个字是孔子故意曲说的多义语。这是融汇前人、今人成果解读《论语》的典型范例。

  在涉及前人多种解释不能统一时,作者一般经过甄别,得出自己的结论,这种结论一般会有比较详细的论证。例如对“1.8”(p60)条下那句著名的“无友不如己者”的解释,历代多有争论,作者以刘书和程书为依据,结论说孔子的意思就是“不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虽然并无发明——无需发明处自然不必发明,但在要紧处将过于专精的《论语集释》等书通俗化,也是功莫大焉。

  在有些情况下,作者会将各家解说汇在一起,对《论语》的说法不作评价,至少不得出斩钉截铁的结论,而以立体思维的态度共存异说,这样做很谨慎,例如在“2.18”(p82)条下,对“多闻阙疑”一句的解说便是如此。

  全书中上述各类例子还有很多,就不多举。总之,这部著作至少在最重要的基础性问题上,学术方法严谨,真正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明处不强为之说,当仁处亦不让于前人。

  2、古今融贯、见及中西

  考证精详自是基础,若仅及于此,本亦无可厚非,但是《丧家狗》要达到的绝非仅志于此。

  作者在一开始就借评价程树德先生《论语集释》来阐明自己的想法:摒弃“汉宋门户之见,考据训诂之争”,也就是要达到义理、考据各得其所。除了力图融旧注新说、古今遐思、中西各见于一炉,面对现实问题时还要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例如,仅仅对当代中国学术制度方面的批评,就有若干条,在“1.6”(p58)条下、“13.2”(p234)条下对北大以及其他学术机构学术近亲繁殖的批评;
在“2.19”(p83)条下对学者官僚化、官僚假学化的批评;
在“12.16”(p229)条下对虚假学术批评的厌恶和批判;
在“15.22”(p277)条下对虚假学术的批评;
在“19.6”(p322)条下是对学者借学术之名市利的批评;
还有全书最后对学术大一统的批评。

  除此之外,各类现代问题也在作者的议论之列,例如“2.14”(p80)条下对人类群居产生争端问题的思考;
“2.23”(p84)条下对治安问题上见义勇为与警察责任之间关系的思考;
“3.5”(p91)条下对华夷之辩的思考;
“4.26”(p111)条下对自由的看法;
在“8.8”(p167)条下对音乐的思考;
在“8.9”(p168)条下对民主的思考…

  诸如此类,在全书不遑胜举,这些内容多样的闲散之思,并非系统论述。但是,在这些看似随意甚至轻描淡写、戏谑的文字中,确有一些一贯的东西。作者尊重个人权利和自由的思路是清晰而有力的,作者同时当然认为各类社会问题应该各归其位,例如学术,例如政府责任等等。

  作者在谈古,更是论今,说中,也在道西。

  3、举重若轻、语言生动

  在通读本书过程中,我有时觉得,学界在小学功夫上可能会有超过作者的,但若再综合语言能力要超越似乎颇有难度。

  在“15.41子曰:‘辞达而已矣。’”(p282)条下,作者说:

  “‘辞’,可以是言辞,也可以是文辞。‘达’是表达思想,把想说的意思说清楚,写明白。翻译讲究信、达、雅。写文章,也讲究信、达、雅。信是准确,达是通畅,雅是漂亮。我年轻时,特别迷信雅,花团锦簇,为文造情,文学性第一,后来从事学术,又想把文章写得老气横秋,甲乙丙丁,开中药铺,好像特有学问。后来,我才知道,写字应该跟说话一样,自然、流畅,把话说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让一看就懂,才最重要,也最不容易。现在,我很赞同孔子,“达”确实很重要。(把话说明白)”

  作者这段解说与感慨,给全书的语言特色作了最好的诠释,如此严肃的学术著作,在语言方面能够保持鲜活生动,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作者语言流畅、明白如话,看似信手写来漫不经意,实则老辣,看不出雕琢痕迹,简洁明快、含蓄隽永,许多段落更是增之一字则多,减之一字则少,颇有宋玉邻家少女的魅力。

  作者的语言常常还含有很深的借古讽今之意,例如,该书导读一的六个小标题,就颇耐人寻味,分别是“一、孔子像:一个山东大汉的想象”、“二、孔子的出身和成分”、“三、孔子的姓名和家庭”、“四、孔子的籍贯:出生地和居住地”、“五、孔子的一生”、“六、活孔子和死孔子,真孔子和假孔子”。看上去这些小标题的遣词用语很现代,不像在说古人,仿佛不很严肃,但具体内容却是扎扎实实的研究结果。且更有对当年“批林批孔”时代的几分揶揄。

  当代所谓学术作品,语言往往如僵尸白蜡,一点人味没有,却偏要自诩为严谨,仿佛不写成古文字学家们的研究对象便没学问。许多文章一句话数百字,读者倘若不慎,拿来朗诵,念不完一句可能就上不来气呜呼升天了。而《丧家狗》一书全无这类毛病,虽然用了大量口语,但选词锻句几于炉火纯青,且独树一帜;
貌似京片子,实则内敛、蓄劲;
而且作者还及时吸收具有生命力的新词汇,(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既不老气横秋,也不新新人类,作者对语言文字的变迁既敏感又谨慎,很值得学界借鉴。

  4、追求不器、综融各家

  上述第二点“古今融贯、见及中西”,对此已有涉及,这里只是要从另一个角度再强调一下。

  在解释“君子不器”这四个字的时候(P79),作者说:

  “孔子是博通之人。博通是为了追求道,避免像现代人一样,陷于学术分工的泥淖而不能自拔。我把专家型的知识分子群叫残疾人协会。…知识分子的毛病是泥于小道,不知会通,因为追求器,自己也变成了器。”

  在解释“19.7”条(P323)时又说:

  “知识生产,有赖于学术分工和专业化,19世纪,特别是20世纪以来,成就很突出,毛病也很突出,人文学术,尤其明显。流弊是越来越匠气,没有宏大视野和艺术想象力。(学术工厂化)”

  书中尚有多处提及此问题,那么作者自己是不是做到“不器”了呢?

  从全书所涉内容看,可以见出作者论域广阔,至少涉猎先秦国学的几乎全部、经学、史学、历史哲学,偶尔还波及哲学、社会学、国际政治学、军事学等等。虽然许多地方只是寥寥数笔,但也说明了作者自期“不器”。

  例如,在“2.8”(p78)条下,谈及当代中国孝道解体的必然性,这是历史社会学的主题,貌似闲笔,却很到位;
在“13.24”(p244)条下,作者谈及舆论的两面性,是群体心理学的题旨,也是话不多,但很清晰晓畅,直指人心;
“16.2”(p288)条下谈及舆论与民主政治的关系,属于政治学和政治社会学范畴;
在书的结尾处(p389)谈及学术与政治的分工,是社会学范畴…

  作者借助多学科知识,就《论语》所涉义理的各领域,抒发己见,追求一种求道不器的为学境界。

  不过,追求不器是一回事,能否达到则是另一回事,也许本书形式本身的局限,作者在涉及许多问题时都难以施展拳脚,无法展开,因此涉及一些大问题时常有起步煞车、论证无力的缺陷。

  略举几例,以资说明。

  其一:“1.12”(p64)条下,谈及礼,说:

  “礼,最重要的用途,就是和稀泥,想方设法,把不平等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不至闹出乱子。礼和德不同,不是个人修养,而是习惯和传统,约束人的行为规范。(礼之用,和为贵)”

  对礼如此铁口贬斥,恐怕有点危险,三礼巨擘钱玄先生若起于地下,估计他就不敢这么说,今年91高龄的沈文倬教授恐怕也不敢说“礼,最重要的用途,就是和稀泥”。

  其一:“13.18”(p241)条下,谈及亲亲相为隐问题,作者说:

  “孔子是亲情至上主义者,他提倡的为尊者讳,在中国是个坏传统,至今仍很有市场。领导、父母、老师,干什么坏事都得遮着,居然以为美德。谁不遮,谁倒霉。(为尊者讳)”

  这里有个基本的界限没说清,即坏事坏到什么地步,才不该亲亲相隐,是不是一切所谓坏事都不该亲亲相隐?在许多法治国家(例如英、日、德、意),直系亲人、夫妻之间以及负有特定义务的职业人士(例如大夫、律师等),刑事案件中都有作证豁免的权利,这就是亲亲相为隐,现在倒是中国自己的《刑法》抛弃了这数千年传统,彷徨于无地。各国法治对亲情的保护,规定不一,亲亲相为隐自有恶习一面,但未必全是。

  其一:“18.2”(p312)条下,作者谈及民族主义,就没有对民族主义这一概念作出严谨清晰的解释,以至于从学术意义上看,混淆了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误将种族主义当民族主义看待;

  其一:谈及学术和政治的分野时(p389),说:

  “孔子把从政当使命,这在中国是传统。学者称为担当,我看是恶习。我国的知识分子,很少有人抗得住当官的诱惑。从‘铁肩担道义’到‘脱骨扒鸡’,也许只是一步之遥。”

  这段话,后半句只是一个经验的概括,并没有说出真正的问题。前一个论断看似正确区分了学术与政治,从一个严肃的学术立场看,这一论断也是危险的。因为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什么身份的人去从政,而是不管是谁,该以什么样的职业姿态去从政。孔子一生颠踬于各国,谋求大道之行,但他坚持原则,宁可不做官也不出卖原则。如果后世的读书人做不到像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后人不及格,干孔子底事。再者前现代的衡量标准与现代的衡量标准不同,即使当年的笛卡尔、伏尔泰等人对科举制有误会虚美之嫌,在前现代,科举制毕竟还是政府官员选拔领域相对公平的制度,总比西方的贵族世袭制强。所以这些问题都需在一定语境下来评价,而不是简单的以古非今或者以今非古。拿现代标准衡量前现代的事,当然会乱套,也不能服人。

  可见,不器是真不容易,《丧家狗》已属难能。

  

  三、丧家狗才是真圣人

  

  近十年前,金克木先生在“《论语》是一部未来派小说”一文中,曾说:

  “《论语》照旧是《论语》,从世纪初到世纪末,屡经风潮仍安然无恙。”他还说:“想把自己古代化,书就难懂。想把古书古人现代化,那就不难懂。”

  确实,百年以降,无论风刀霜剑,还是阳光雨露,《论语》还是那部《论语》,孔子也还是那个孔子,只是时代不同、解读人不同,效果也就不同。

  《丧家狗》对孔子各方面的思想进行了总结,从“天命”到“做人”,归纳了十条;
对孔子思想中的“君子”也归纳了七条标准;
最后,作者对孔子的历史性影响做出了一个全面概括,即“教育思想”、“政学不分思想”、“忠孝治国思想”,导致了三大文化结构:“重文轻理”、“重官轻产”、“重德轻教”。这些都是“丧家狗”一书最后的归纳性论述,至于读者是否赞成,那是另一个问题,至少这不是游谈无根的结论。

  不以孔子意义上使用圣人一词(王位是圣人的基本条件之一),以后人眼光看待,将孔子视为圣人也未尝不可。在我看来,李零教授将孔子解读成丧家狗,正是把他从木偶剧院里救出来,孔子终于从死圣人变成了活圣人,即使不承认他是圣人,说他是个可爱可亲的老头总没问题吧?

  《丧家狗》是一部难得的博学通识之作,尤其是对孔子形象的阐释,可说相当成功。作者将孔子请下神坛,即使无法百分之百地还孔子真面目,但也已经做到今人所能够做到的很高程度。即孔子是人,不是神;
孔子有理想主义政治原则,有凡人的苦恼和起码的名利心,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再来谈孔子为了理想颠沛一生——“惶惶如丧家之犬”,孔子自己承认的这一形象化定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自嘲,正是胸襟博大之象。

  韦伯在“以政治为业”那次著名演讲的最后说:

  “一个人得确信,即使这个世界在他看来愚陋不堪,根本不值得他为之献身,他仍能无悔无怨;
尽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仍能够说:‘等着瞧吧!’只有做到了这一步,才能说他听到了政治的‘召唤’。”

  孔子正是这样一个听到了政治召唤的理想主义者!即使《丧家狗》本意并没有打算给出这样一个孔子形象,但它完成的就是这个形象。

  

  

  此文发表于《中国图书评论》2007年第八期

相关热词搜索:丧家 才是 圣人 萧瀚

版权所有 蒲公英文摘 www.zhaoq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