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跟你做伴] 活着小说

　　4岁时母亲改嫁他乡，父亲和我磕磕绊绊地活着。 　　父亲的智商比一般人要低一点，生活简单得像几条纵横的网格，很早的时候，别人扔掉一架破板车，他捡回来，敲敲打打，然后拖着上路了，沿途把别人扔下的酒瓶废铁等破东西捡上车拖回家。时间久了，乡邻们也把不要了的东西放到他车上。我整天埋在那一堆破烂里翻翻拣拣，穷人的孩子，六七岁就当了家。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每天最好的时光便是踩在小凳上弯腰炒菜，父亲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惊慌地去扶一下我脚下的小凳，见很安全了，就呵呵笑起来。现在去想那段日子，总是充满幸福。
　　那天，父亲去废品站很晚了还没回来。外面一片漆黑，心里一阵阵发毛的我，跑出去沿路找。最终在一个大水湾边看到父亲的车子，没有人。我立刻就大哭起来，感觉自己化成了水在不断地往外流，直到整个人都空了。
　　猛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水声，我吓了一跳，好久才看清楚。有一个人从水里走过来，是父亲。
　　父亲跑过来喘着气抱住我，急急地问：“我得活着跟你做伴，对不对?”
　　我使劲地点头，呜咽不已，父亲立刻笑了，像发现了真理似地说：“怎么样我也不能死，我得活着跟你做伴。”说完就不理不顾地牵着我回家了。
　　一路上他莫名的兴奋对比着我的泪水。那一年我13岁，父亲43岁。这是我生命中铭心刻骨的一段回忆。
　　父亲最终也没有去把那架车子捡回来。他不再去镇上了，就在四周转，谁家田里有草就帮忙拔，有什么活就帮忙干。再后来，父亲跟着村里的一个民工小组去打零工，他只扔砖头，从房底扔到房上，要恰恰扔到瓦匠手上，要快，要一时不停，他的胳膊红肿了起来，每天回来我就用热毛巾给他敷，但不很管用，后来学习家务一忙起来，也便放弃了。有时候夜里醒来听到父亲睡梦中沉沉的呻吟，心就一抖一抖地疼，泪流了一脸也不敢哭出声来，父亲很卖力气，对工钱也没有概念，给多少是多少，好在别人不太忍心欺他。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死活要送我去上学。他说，太远了就走丢了，说得切切真情，我没有办法说不，就这样拖拖拉拉出了门。
　　半天的汽车，一天一夜的火车，父亲一直兴奋着，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车，下车之后更不得了，他被那么高的楼晃得头晕，自始至终只说一句话，“神仙一样的咧。”
　　到了学校天就黑了下来，宿舍要关门了，我被父亲塞进去，一夜无眠。一大早就在门里等着开门，而父亲，等在门外。拉开门的一刹，我看到他满身的泥灰，正朝门里紧张地张望。我赶紧迎出去，问他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没什么，就是夜里冷了，看不见东西就随手扯了块布裹在身上。天哪，那一定是前面楼施工扔下的水泥袋子，已经是9月的天气了，一定冷得难当。我看着一脸是笑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说不出话来。
　　为了赚取自己的学费，我每个假期都不得不留在这座城市打工，转眼，便是4年。父亲在家望眼欲穿。我只在过节的时候把电话打到邻居家去，父亲跑来接，每次接的时候都是喜悦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絮絮叨叨说谁家又给了他什么吃，谁家又盖房子他去帮工。我在这一头捂住话筒抽泣，然后调整声音，要求他晚上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他会答应了回去做，很认真。我羡慕父亲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表达他的珍惜，而我总是忍不住汹涌又愚笨地欲盖弥彰。
　　今天，父亲的闺女长大了，她已经学会穿着职业装在城市的人流中匆忙行走。一个月后，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我，就可以回家看父亲了。
　　我们曾约定过，要一辈子陪伴。
　　
　　(摘自《天下父母》中国档案出版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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