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紫金矿业改变的上杭]上杭紫金矿业公司

发布时间:2020-03-18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一•   邱新国(化名)站在自家五层楼的楼顶上,右手指向上杭县城东面的群山,说,那边有一个地方叫小观前,“毛主席曾经在那个地方养伤”。让他颇为自豪的是,他说自己一个朋友的爷爷,还给毛主席送过饭。
  说完,他大声地背诵起来,“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是毛泽东1929年写于上杭的《采桑子•重阳》。
  原来,每当有朋友来上杭,邱新国都会领着他们去上杭古田镇的会议遗址游览一番,那里已经是著名的红色旅游景点。邱新国绘声绘色地解释,毛主席正是经过古田会议初步确立了自己在党内和军内的地位,去过古田会议遗址的人,往往都能交上好运气的。
  一位卖鱼的郭姓女老板向《中国周刊》记者说,“你知道毛主席在我们这里写过一篇文章,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建议记者多做实地调查,以证明她对紫金矿业污染的描述“没有夸张”。她说的这篇文章,就是著名的《才溪乡调查》,是1933年毛泽东在上杭县才溪乡进行深入调查之后写就的。
  这些都是上杭人值得夸耀的历史片段。这些历史片段中有与客家人精神契合的坚韧、果敢和冒险。
  “客家人都是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我们有什么苦不能吃?”邱新国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自己的儿子――客家人的精神是什么。
  邱新国早年丧父,为了生存,他说自己做过几乎所有能赚钱的力气活。18岁那年,他就用自己赚来的钱盖起了一座二层楼。之后,他成为上杭县最早一批鱼贩,将汀江里的鱼卖到广东、深圳和江西等地。
  这些天,邱新国却没了生意可做,因为“客户听到是汀江的鱼就像听到毒药一样”,何况,汀江里也没鱼了。
  7月21日,邱新国家的餐桌上破天荒的没有鱼,却依然有他自己用野橄榄和野杨梅泡的药酒。两杯下肚,他两眼通红。他开始埋怨紫金矿业给汀江鱼带来的灾难,以及自己生意的损失。不过,相比较这些,他更担心的是儿子,因为“这两年上杭的风气不好”。
  “小孩子不爱读书,不能受苦,总想着像紫金矿业那些人一样一下子就有很多钱,可能吗?!”说完,他头一仰,半杯酒一下子进了肚。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担心。自从紫金矿业原始股东限售股份解禁上市流通(以下简称“解禁”)以来,巨额的财富下如何教育下一代就成为了上杭大部分家长之间的热门话题。
  在上杭一中教了二十多年书的退休教师何星祥对《中国周刊》记者表示:“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我们教师们开始担心,富了之后孩子怎么办?我们开会不止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小孩子会说,我爸爸什么活也不干,我妈妈整天打牌,家里有那么多钱,那我读书干什么?”
  邱新国给他的儿子取名为“永达”,取“永远发达之意”。永达今年恰好初中毕业,但他没有考上当地著名的上杭一中。他说,他要走一条和父亲不同的道路,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百万。
  在他的毕业纪念册上,有一个问题是“你最希望得到什么?”结果有80%以上的答案有着共同的指向:有人回答“钱”,有人回答“财富”,有人回答“粉多粉多的钱”,当然也有一个稍显特别的答案――做一个有钱的好人。
  永达说,他们班的男生都受了那些因为紫金矿业而一夜暴富的人的刺激。
  紫金矿业,在上杭已经不仅仅是一家企业,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诱惑。
  
  •二•
  邱开福家在上杭县下都乡璜溪村。璜溪村位于汀江河下游,十多年之前,种水稻、伐木材、做松香生意,是邱开福和其他村民们的主要营生。
  “靠山吃山,但是钱不好赚。”邱开福不太愿意提起过去的生活:种一亩水稻只能赚30多块钱;上山伐木本来是一个不错的营生,一个立方能挣200多块,但那是盗伐,政府规范后,可赚的钱只有原先的一半了。这样一来,璜溪村的好多人就出去打工了。
  璜溪村的状况可以视为上杭337个自然村的一个典型:伐木种田,收入微薄,山清水秀,过着平静的生活。后来,汀江修建了棉花滩水电站,“有了水,就好养鱼了。”邱开福说,一年下来,只要肯干,养鱼赚10多万没有问题。外出打工的村民也就慢慢地回来了,加入到网箱养鱼的大军中。渔业,渐渐成为璜溪村的“经济命脉”。
  身为村委会主任的邱开福介绍说,璜溪村一共有176户,其中养鱼的有75户,从事水产加工销售、鱼饲料销售的有10多户。下都乡也成为了上杭县网箱养殖的最主要的区域。全乡网箱养殖面积约14万平方米,渔业年产量在5000吨左右,占上杭县渔业产量的一半以上。
  正因为如此,网箱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邱开福们揪心。
  6月5日清晨,邱开福最早发现网箱里面的鱼不对劲,他撒下一大把食,鱼并不抢食,都浮在水面,围着网箱壁不停地打转,似乎想要逃出去一样。邱开福心头一紧。去年9月,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情景下,他的网箱里接近6万多斤的鱼死掉。当时,村里人说是因为紫金矿业的“毒水”流进了汀江,但县里水产局的人说,死鱼是因为养殖密度太大,“缺氧”。
  这次,邱开福和其他村民的鱼,再次大量死亡。
  7月4日,下都乡政府给养殖户们确认了水质污染事故,责任主体属于紫金矿业。7月12日,紫金矿业发布正式公告。
  至此,邱开福们终于可以确信:让他们遭受巨大损失,并且可能就此不能养鱼的“罪魁祸首”正是让上杭县名声大噪的紫金矿业。
  汀江河的毒水,来自于陆路距离80公里、水路距离60公里的一座山。邱开福们的生活轨迹就被这座山所改变。
  这座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紫金山。
  
  •三•
  紫金山位于上杭县北,海拔1138米,通常是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当地流传着“东无去路,西无战场,南有河流,北有池塘,嘱咐子孙,莫打上杭”的民谣。天然的地理屏障,让这里成为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从中原大批迁徙而来的客家人,即选择居于此地。
  现在,这些来自中原的客家人几乎没人能说得清“紫金山”的名字到底从何而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座山里藏有金矿,确实自古有之。《汀州府志》有明确记载,“宋康定年间盛产金因名”。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紫金山,只是以一种沉默的姿态存在着。
  1986年的一天,一群背着帐篷、头戴安全帽的地质勘探员打破了紫金山的沉默。一个叫做陈景河的年轻人提出了勘探建议:应该去紫金山。
  重要的是,这个建议被采纳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建议改变了整个上杭。
  后来,陈景河成为紫金矿业的董事长。
  1997年之前,“八山一水一分田”的上杭还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据知情人士回忆,当年的上杭县,发工资还时常要外出借钱。
  从2002年开始,随着紫金矿业的迅速发展,税收和分红不断增加,上杭的财政逐渐宽裕,早在1998年前后就设立但一直发展缓慢的南岗工业区得以大规模扩建,目前,已有61家企业落户于此。
  2004年,一份上杭县财政预算报告显示,“矿业经济仍然是我县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那一年,紫金矿业上缴税收1.2亿元,占全县财政总收入的45%,到2006年,紫金矿业对上杭县全部税收的贡献,达到创纪录的近70%。
  现在,上杭已经成为龙岩的经济发达地区,甚至连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标准,也会比周边县市高出300多元。
  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市民用“三色”来总结上杭过去的地域生态:红色代表革命老区,绿色代表国家4A级景区,棕色代表赭石,千年古邑,客家祖地。现在,这三色之外,金色已经成为这座县城不可替代的新色调。
  以往,上杭的百姓到周边县市去,会羡慕人家的县城漂亮,现在,轮到其他县城的人羡慕上杭人了,羡慕他们拥有一座紫金山。
  可是,紫金山给上杭带来的不仅如此。对于上杭的改变,它有着另外一面。这种改变被一种人人必须的生活必需品展现得淋漓尽致。
  它叫做水。
  
  •四•
  63岁的曾阿伯单手轻松地提起了白色的大塑料桶,要知道,桶里面装着50多斤来自城西20里远的杨梅山的山泉水。
  2003年,曾阿伯从白砂林场退休,每个月的退休金有1500多块钱。他的老伴没有单位,两个人靠这1500块钱过活,日子有些紧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上杭的物价越来越贵了。
  曾阿伯决定做卖水的生意。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精明的生意头脑,而确实是上杭县城里的人不喝自来水。喝山泉水和纯净水已经是一个延续多年的事实。
  没有人能够说清到底是从何时起,伴随紫金矿业的开发,“汀江水不能喝”的传言在上杭县老百姓中流传开来。一种被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在1996年左右,骑着摩托车,车后面挂着两个塑料桶去附近山上取水,就已经成为上杭县城一道别样的风景。
  当时正在上杭一中读高一的丁志民向《中国周刊》记者回忆:老师们下了课,会骑着摩托车到山里装山泉水,一次两大桶,取回来的山泉水只用来烧饭、泡茶。丁志民和他的同学们只能喝自来水,尽管他们已经听说汀江中有的鱼“已经变形了”。
  1999年夏天,罕见的山洪冲垮了紫金矿业拦截废矿渣的大坝,带有氰化钠残留液的矿渣倾泻而下,冲毁了当地村民的庄稼,引起了农民与紫金矿业的激烈冲突。
  这次溃坝事件加剧了当地人的担心。要知道,紫金山矿区就位于上杭县城自来水厂取水口上游。
  2000年氰化钠泄露事件再次发生,开往紫金矿区的一辆载有氰化钠的汽车倾覆泄漏,造成102名村民中毒住院,饮用水源严重污染。自此,人们对于矿业污染的感受,由担心变成了恐惧。
  此后,上杭县城很多老百姓再也不敢喝自来水,而是购买山泉水和纯净水。骑着摩托车取水的风景,已经成为上杭县城人一种生活的常态。
  曾阿伯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刚开始,一天只能卖出二三十桶水,每桶水50斤,起步价格是2块,上门送水,二楼以上,楼层每增加一层,价格就涨一块。但是到五楼就是五块钱的封顶价。
  这样一来,如果按照每桶水最便宜2块钱来算,上杭县城里的人用一吨水就要花100块钱,而当地人月收入在1000块钱左右的不在少数。
  现在,曾阿伯一天能够卖出八九十桶水。他刚刚花了4万多块钱装修了自己的老房子,这些钱,都是卖水赚回来的。
  曾阿伯说再干几年就不干了,他患有高血压,每天都要吃药。可是因为最近的生意好得很,笑容一直挂在他的脸上。
  同样是生意好得很,可是黎川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疲惫。黎川是佳家福水厂的老板,当地三家主要山泉水供应商之一。
  黎川和妻子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送水。他们一天送五六趟,晚上10点送最后一趟水。通常是开车回家的时候,黎川已经疲惫不堪。《中国周刊》记者在黎川家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趁着妻子灌水的不到20分钟的间隙,在躺椅上呼呼大睡。他说,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黎川的妻子说,自从做了这个生意,她只休息过两次,一次是结婚,休息了一天,一次是生小孩,坐月子。
  黎川和妻子并不想这么累,少赚钱也无所谓,可是县城客户的电话每天都在催他们。“你不能今天送了明天就不送,给这家送不给那家送,是吧?我不送,他们就没有水喝,真没办法,只能硬撑着。”
  黎川承认,最近生意特别好的原因与紫金矿业这次的污染有关。“本来是件坏事,到我这里却成了好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着尴尬的笑容。
  老百姓对于山泉水的旺盛需求,则让上杭县自来水厂对于县城居民的用水宣传处于尴尬的境地。
  7月16日,上杭县政府大门口的宣传栏前围满了人。宣传栏里张贴的是饮用水并非越纯越好等科普教育,以及此次紫金矿业污染未影响城区饮用水的说明。不少市民对这种宣传表示反感,“紫金矿业为县财政做了那么大的贡献,政府当然要为矿上说话!”
  事实上,关于紫金矿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市民早就在私下里进行热烈讨论。媒体也有不少报道,称当地官员与紫金矿业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多位政府官员在紫金矿业持有数量可观的股票,部分退休官员,还成为紫金矿业的抢夺对象,被委以闲职后,年薪十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
  不过,上杭县政府正在紫金山上游建立自来水厂,表示力争年内投入使用。据上杭县宣传部提供的资料,该县于2007年启动实施了总投资2.5亿元、日供水规模6万吨的城区新水源建设项目。目前,项目已完成工程量的70%以上。
  黎川知道政府要建自来水厂的消息,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意。他很乐意见到政府这样做,因为这样一来,他每天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累了。
  
  •五•
  丁九新(化名)意识到,这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上杭。
  两年前的春节,他从晋江回家过年,车过了进入上杭县城那唯一的一座桥,右手边的路旁矗立着一个个大大的娱乐场所的广告牌,上面众多佳丽争艳。这让他感到吃惊与疑惑。
  到了晚上,他在上杭县城发现了数量众多的KTV、酒吧和夜场。过了午夜十二点,不少地方依然灯红酒绿。
  丁九新是做财经新闻的记者,对于紫金矿业让许多人暴富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可是发生在他堂姐夫身上的改变还是让他感叹不已。
  丁九新回忆说:“我的堂姐夫,原来是紫金矿业一个普通的员工,那时候没有钱发工资,一个月100块钱左右的工资。我堂姐的家人,甚至有些反对两人的婚事。堂姐和堂姐夫那个时候住一个很破的房子,还是租的。后来,公司分了一间宿舍给他们,在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里,一间房,架子床,上下铺。
  后来,紫金矿业原始股“解禁”,我的堂姐夫有了一千多万的身价,现在,他甚至自己买了一块地,盖了一座三层半的小楼。不过,他还是很平和,只给自己买了一辆帕萨特领驭。”
  丁九新的堂姐夫只是紫金矿业造就的许多个千万富翁和亿万富翁的一个样本。从贫穷到暴富,只在一夜间。
  一夜暴富的效应在这个以往是贫困县的客家小镇,以各种奇特的方式展现:
  一位大娘去银行取钱,直奔窗口而去,说把我户头的钱全部取出来。职员接过存折一看,上面有几千万啊,大客户。职员马上报告领导,领导立马决定开通紫金矿业“解禁”绿色通道。
  2009年上半年,宝马和奔驰公司惊奇地发现,在福建龙岩地区,一个月之内,他们就卖出了100多台车子。他们专门派人来了解情况,后来才知道与紫金矿业“解禁”有关。现在,走在上杭的街头,你会发现保时捷卡宴与拖拉机并行的景观。
  暴富后,很多人都跑去厦门买房子。厦门的售楼小姐都很喜欢上杭人,甚至还专门配备了会讲客家话的售楼小姐。
  ……
  暴富的另一面则是大部分没有紫金原始股的普通市民,以及他们心态的失衡与民愤的聚集。
  丁九新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因为紫金矿业而暴富的人。当年,他的父亲在乡镇的烟草站工作,作为副科级的干部,可以以极低的价钱买5000块钱的紫金原始股,可是他的父亲拒绝了。后来,面对紫金暴富的神话,他和父亲都看得很淡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可面对从天而降的财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心境。
  在600倍暴富神话降临的同康村,为了原始股,同族人之间反目成仇,对簿公堂,甚至妻离子散。
  在距离紫金矿上仅有一步之遥的迳美村,因为4个多亿的补偿款,村民与村委会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紧张。从2009年4月起,村民们开始上访,从上杭县开始,然后一路是龙岩、福州、北京。村民代表林梅盛告诉《中国周刊》记者:“到目前为止,光上访他们就花了一百多万。”
  面对少部分人的一夜暴富,绝大多数接受记者采访的上杭老百姓的普遍心态是“紫金带来的收入与我无关,带来的高消费、高房价却让我来承担”。
  现在,上杭县的房价已经到了每平方3000多元,而相邻的梅州市市政府旁边的也不过这个价格。据透露,正在建设的紫金财富广场要7000元起。
  而早在6年前,在当地颇有影响的上杭网刚刚建立之时,就有一个著名的热帖:上杭高消费是紫金矿业惹的祸:奶粉钱,快餐的价格,一百块钱一吨的水,不断上涨的菜价……
  “老百姓觉得没有享受到紫金快速发展带来的成果,这才是民愤的集中点。”长期关注紫金矿业的章新(化名)告诉《中国周刊》记者,心理的不平衡是这些年这座城市最深层的改变。
  这种心理的不平衡感甚至在当地的官员身上也有体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上杭大多数的低级别的干部其实都是反对紫金的,希望这一次能够“大闹一场”,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紫金的利益。
  章新说他已经在上杭郊区寻找了好几年,梦想找块山头,有山有水,建几间平房,做一个农民。
  “如果你有原始股,你就可以买块地,做农场主了,那样岂不是更好?”记者向他建议。
  “不,”他的回答出人意料,“我会离开的,举家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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