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天使”来自北京]

　　 　　2005年6月中旬的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悉尼，正值当地深秋时节。伴着绵绵细雨，显出些许寒意。经友人介绍，我拨通了在老年人、残障人家庭护理机构工作的莎莉?高女士的电话。“HELLO！O……“几句简单的英语寒暄后，对方听出我来自中国，随即就用地道的北京腔和我聊了起来。出于职业的习惯，我拘谨地表示想通过她了解一些澳大利亚残障人家庭护理的情况，没想到莎莉爽快地答应了。
　　我是通过一位叫彼得的澳洲朋友了解莎莉的。彼得的父亲是一位参加过二战的老兵，17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遇难。母亲也因重伤导致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彼得和母亲各有居所，由于他整日忙于工作，无暇看护他的母亲，因此，照顾老人的事便落在了家庭护理人员身上。长期卧床，身边又无亲人，孤独的生活使82岁的老人患上了精神抑郁症，再加上患有一些老年疾病，脾气变得十分古怪。老人自幼生活起居、饮食单一而刻板，养成了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生活习惯。彼得抱怨说：母亲很难与人相处，对人要求严格得近似刁钻。就连每天的饮用咖啡，她也有许多规矩，比如在不同时间段饮用咖啡，一定要使用不同的专用盘子和杯子；对于咖啡、牛奶、糖的用量要求准确无误；开水要够热并要加到杯中规定的高度；调好咖啡必须按她的要求摆放在特定的位置；杯子把儿和汤匙的摆放朝向都有严格要求，而且这一切还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老人的屋里摆放着一只大挂钟，她不时用眼角扫视着挂钟以监测你的工作时限，稍不遂意就要抱怨、发脾气。在她身边的护理人员换了一个又一个。为此彼得和妹妹都同母亲吵翻了，一气之下彼得的妹妹搬到了其他城市居住。就在这时，莎莉?高来到老人身边，莎莉用她的爱心、耐心、细心赢得了老人的信赖。在老人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她始终坚持只要莎莉护理她。老人说她不能离开莎莉。老人临终前对彼得和妹妹说：莎莉是她认识的第一位中国妇女，她是我们家的天使，她的到来使自己这几年过得很愉快。彼得和妹妹非常感谢莎莉，认为莎莉照顾老人比他们做子女的还要好得多。彼得动情地对我说：“你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位来自北京的勤快、善良的夕阳天使！”
　　上午10点整，伴着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一辆红色轿车停在我住的旅店门前。莎莉为我打开车门，热情地邀请我上车并连声说：“欢迎！欢迎！”莎莉看上去已有40多岁，乌黑短发，白皙面庞，戴着眼镜，微笑时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充满了善意。一件质地精质、做工细致的青色短袖工作制服使得她的高挑身段显得匀称而敏捷。闲谈中我观察到这是一辆韩国产现代自动档轿车，里程表显示已超过20万公里。莎莉告诉我，这是她使用的第三辆汽车了。自参加家庭护理工作以来，她已用坏了两辆车，总行程达40万公里。澳洲地域开阔，人口稀少，汽车是他们的代步工具。她请我原谅她说话声音大，说这是因为长期与听力下降的老年人打交道而引发的“职业病”。
　　
　　那天上午她要为一位截瘫老人做晨间护理，我们大致有30分钟的车程。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她主动介绍了澳大利亚老年人、残障人这种家庭护理方式，他们这个组织是隶属于联邦政府的一个机构，其英文缩写是DADHC（Department of Ageing , Disability and Home Care），并有一个特殊的标志。每个州都有其相应的一级机构。如新南威尔士州（NSW），包括悉尼市在内共划分了11个区。莎莉所在的区是圣乔治区。其下再按区域用不同颜色划分为红、绿、桔黄、黄、兰等几个片。每个片的服务对象大约在200-250人不等。再根据社区的具体情况分成几个小区。莎莉经过3年正规学习和培训，取得了资质证书，她属于绿色社区，共有工作人员9名，负责10位残障人和近50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其中包括截瘫、痴呆、先天愚、强直性关节炎、神经根炎等长期卧床的病人。随着人口流动，要求服务的人员常有变化。先由够条件的服务对象提出申请，如年龄超过70岁，有功能障碍等，附上医师证明，经过DADHC行政管理人员的家访、检查、确认、评估、审核通过后注册备案。根据申请人的具体状况设定服务等级，并制定出具体的护理计划。如普通级家庭护理，每周服务时间在20小时以内，特殊级可以超过20小时，最高可达70小时。后者一般控制在5%以下。护理计划书详细而具体，一般由办公室提前两周下发给护理人员。计划书如同画家作画的画板状，每一页上都写得密密麻麻，如××日×时×分在××街区，为××服务，内容：……服务时间××小时。下一行×时×分在××街区……。服务人员严格按照计划书上门服务。如有变化，办公室会用电话及时通知服务人员。DADHC的所有经费由联邦政府拨款支持。换句话说，莎莉她们均属于政府雇员，所得服务酬劳由政府支付，而不需要个人承担。工作的范围仅限于家庭护理，如洗澡、更衣、起床、活动肢体、功能锻练等，而不做打针、输液等治疗工作。服务对象发生病情变化，由医疗急救部门送医院治疗。
　　谈话间不知不觉我们已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绿树环绕的典型澳洲洋房。宽大的窗户、阳台、木栅式的篱笆墙院、前房后园。绿草坪间种满了各种花草和灌木。车子刚停稳，一条黄白相间的小巴狗就摇着尾巴冲到车前。莎莉抚摸着小狗，小狗又舔又叫，显得异常兴奋。莎莉告诉我，这是老人的宠物芬尼，每当它知道我要来时，就早早地守候在门口。推开卧室门，向阳的大床上躺着一位戴着英式睡帽的慈祥老太太。莎莉和老人互致问候，并问了她一些关于饮食、起居的问题，然后把我介绍给老人。我向老人问安并询问是否介意打扰她，老人满脸笑容地对我说：“莎莉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请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几句话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莎莉把老人扶坐在床上，开始帮老人洗漱、更换尿袋、衣服……做完这些后，一杯香喷喷的咖啡及当天的报纸很快就送到了老人的面前。老人很有兴致地和我聊了起来。她说她非常羡慕中国家庭的温暖与亲情，在西方，独居老人的孤独是一个大问题。虽然她有儿女，但平时陪伴她的却只有她的芬尼。老人谈到将要举行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用双手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诙谐地说：要是身体允许，她梦想去中国，去北京，去看奥运……在老人与我聊天时，客厅里响起了吸尘器的声音，这是莎莉在为老人清扫客厅卫生。须臾，莎莉推着一台升降机进了卧室，摆体位、上扣带、提升、移动，一连串动作，熟练而准确地把老人放在了轮椅上。动作敏捷、麻利，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老人也没有任何痛苦不适的表情。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似乎一下年轻了许多，笑呵呵地迅速转动着轮椅，驶向客厅。老人快乐地对我说：“感谢上帝又给了我美好的一天。”老人的情绪感染了我，我也高兴地跟着她进了客厅。令我惊讶的是，餐桌上一份西式早餐已像变魔术似地摆放停当。有烤面包、煎鸡蛋、烤肉片、牛奶、水果及沙拉。老人夸奖说：“莎莉是最棒的，她的工作无可挑剔。”吸尘器的嗡嗡声告诉我，莎莉正在做其他房间的卫生。此时最活络的是那只活泼可爱的芬尼，它不时跑到老人身边摇头摆尾，又颠颠儿地跑向莎莉工作的房间。整理好房间，收拾停当，莎莉从洗衣机里拿出一堆已甩干的衣服、被单等在花园里晾晒起来。老人不住地叨念“Beautiful!Beautifu!”（干的漂亮！干的漂亮！）连连称赞莎莉的工作。
　　太阳出来了，雨后的天空格外湛蓝、清澈。清扫过的房间窗明几净。莎莉结束了服务。老人坚持送我们到房门的台阶前，并与莎莉亲吻告别。芬尼一直跟我们上了汽车，在莎莉的怀里翻滚、撒娇着告别，依依不舍。返程的路上，莎莉告诉我今天的规定工作时间是1个小时，实际超过5分钟，因为她帮助老人洗衣服完全是额外的。我笑着说：“您在国外也不忘学雷锋啊！可这么多的事儿您是怎么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完成的呢？”莎莉说：“西方人的饮食比较简单，而且各种烹饪、洗卫设备很先进、很完善。重要的是你要会合理地进行安排，工作应有先后或同进行的程序。这些扎实的基本功还得益于在国内当兵时得到的锻炼。那几年养成了吃苦耐劳的素质，学会了争分夺秒的工作本领，现在全用上了！”我再次向她提及彼得家人对她的感激之情。莎莉却显得异常平静：“我理解他们，在澳大利亚，高龄老人、残障人很多都是独居，即使有亲属一同生活，亲属也都要忙自己的工作。所以家庭护理就成了一个虽然平凡，但能给许多人带去关爱和温暖的社会工作。社会上有那么多有困难的人需要别人的帮助，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变老，会行动不便，也许会需要别人来帮助。所以对他们提出的一些额外要求，如洗衣、购物、取发邮件等我都尽可能去做。”
　　告别了莎莉，我漫步在达令港的滨海路上。此时，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海边的蓝天，水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秋风徐来，似乎带有一丝甜意。不远处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长凳上正与孙儿嬉戏，条凳背后的公益广告恰好是：DADHC：“尊重和理解”。我默念着莎莉和她同事们的工作信条，脑海里依然萦绕着莎莉?高――这个被异国老人称为“天使”的音容笑貌。
　　夕阳天使，这个名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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