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昆剧:传统与新生|传统美的新生

发布时间:2020-03-24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现在的昆剧,正处于复苏阶段,新人、新剧目、新样式正在出现,新兴的观众群也在成长。石小梅、施夏明,新老两代昆剧表演者,各自以自己的努力寻找和塑造新世纪的昆剧舞台。和他们有共同理想的人还有很多。
  
  6月中旬的南京,熙南里古戏台上,杜丽娘又千回百转地唱出了昆曲《牡丹亭》最广为人知的一段――《皂罗袍》。这位杜丽娘由江苏省昆剧院的20岁年轻旦角单雯扮演。让杜丽娘“出生入死”的那位柳郎梦梅,扮演者是新一代小生施夏明,清雅俊美,颇有书生气。舞台仿古戏台,飞檐画栋,台上一桌二椅,台前一片水塘,映着台上的流光溢彩,古意盎然。同时,台上璧人后面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随唱段放映水墨风格动画,力图把“姹紫嫣红、良辰美景”用视觉手段呈现出来。这出亦古亦今的《牡丹亭》,超记录地在不到2个小时内演完了整本《牡丹亭》的故事。
  在刚刚结束的第四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上,“新方式、新手法”出现在各个剧团的剧目上。江苏省昆剧院的《1699桃花扇》,用话剧的布景、舞台概念演昆剧,视觉震撼;北方昆剧院的《西厢记》,把最有“情色”意味的《佳期》一折完整搬上舞台,张生与莺莺在台上又脱衣服又演“床戏”,大大突破了以往尺度;香港进念二十面体实验剧团和江苏省昆剧院合作的《临川四梦汤显祖》,将传统昆剧与香港多媒体剧结合,使昆剧迈出国际化、实验性的一步……当然,《西园记》、《琵琶记》等传统剧目也赢得无数的掌声。对热爱昆剧的观众来说,昆剧演出的多样化让不同口味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仪的表演方式。不同年龄阶段的昆剧演员们都有展现自己魅力的舞台,都有热切追捧他们的粉丝――从白发苍苍的老戏迷到还没走出校门的学生观众。
  数百年流转,昆剧有过多次低潮,总被挽救于危难之时。上世纪初,有著名的“传字辈”昆剧艺人,将濒临失传的昆剧重新发扬光大;本世纪,昆剧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后又有“昆剧义工”白先勇力推“青春版 《牡丹亭》”,让昆剧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重新影响世人。现在,600岁的昆剧正重新绽放青春的光彩,虽然它的模样有了一些改变,但总会有年轻的杜丽娘唱起《皂罗袍》――常唱常新。
  
  石小梅:舞台有框,心中无框
  
  石小梅是著名的昆剧女小生,几十年来一直活跃在舞台上。台下的她颇有一股男子的豪爽气,一头短发,说话声调高语速快,思维敏捷、妙语连珠,常引得人捧腹大笑,60岁的年纪却有不输年轻人的活力。不过她不承认自己口才好:“我说话不行,东拉西扯的。我先生才叫口才好,聊一个话题,讲出来就是一篇文章。”她的先生就是昆剧编剧张弘,也是她最重要的艺术伙伴。
  
  “上夹板”,不破框
  1967年从江苏省戏剧学校毕业,石小梅工的是闺门旦,直到30岁时才改学小生。“我的性格、嗓音、扮相都适合演小生,我自己也喜欢,就转了。”1982年的苏州南昆汇演上,石小梅以一出《西厢记?游殿》一鸣惊人。当时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是位昆剧老戏迷,在汇演上看了石小梅扮演的张生,观后很惊讶,“不知这个演员是男是女,但认定是个大有前途的小生”。在匡亚明引荐下,石小梅拜了俞振飞、沈传芷、周传瑛三位昆剧界泰斗为师,从此走上更辉煌的昆剧艺术道路,为此石小梅对匡亚明终身感激不尽。她向三位老师学了《连环记?小宴》、《荆钗记?见娘》等多出传统小生戏。石小梅身材不算高大,但自有一种气场,一站到台上,举手投足尽显英伟之气,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几位大师的指点,他们所教授的身段、程式,石小梅受用至今。“沈传芷老师最常挂在嘴上的就是‘上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他教戏绝对是一丝不苟,对身段的要求一点不能马虎。”石小梅说跟几位老师学习的过程,就是“上夹板”的过程:“一招一式都要像上了夹板一样地规矩。有一个框子把我框在里面了,我破不了它。有人说你脱了框子不是更有创造性吗?我说我脱不了,我没有比这框子更好的东西了,走不了太远。我走出来一分,别人说我有创意;如果我走出来六分、八分,那就成四不像了,要完蛋了。”
  
  捏戏
  石小梅这一代昆剧人对昆剧的创造力让后来者汗颜。真正让石小梅功成名就的是折子戏《桃花扇?题画》。这是一出原来没有的戏,是张弘为石小梅“量身定制”的。《题画》唱腔虽然在传统曲谱中有记载,但实际早已失传。石小梅夫妇颇有一股不畏难的勇气,悄悄地就开始重新创作这出折子戏,行话叫“捏戏”。这颇有挑战性。石小梅后来说,“捏”戏的前提要求很多:“是必须会戏多。以生行为例,巾生、冠生、雉尾生、穷生最好行行拿得起。好比一位厨师,作料齐备,方能烹调出符合顾客口味的菜肴来。二是剧种风格要把握好。三要布局合理。
  这出《题画》“捏”得颇成功,“像骨子老戏,又看着眼生”。1986年石小梅凭它夺得全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后,才将“捏戏”真相公布于众,让不少老戏迷都大跌眼镜。之后,石小梅夫妇一鼓作气,又编出全本《桃花扇》。此前,戏剧家欧阳予倩曾改编了原作,将男主角侯方域写成投降分子,大多数人已不知《桃花扇》原貌如何。石小梅的昆剧《桃花扇》首次抛开了男主人公投降的结局,表达“桃花扇底送南朝”的苍茫意蕴。石小梅版侯方域,有《荆钗记?见娘》中王十朋的影子,有《还魂记?拾画叫画》中柳梦梅的影子,也有《西楼记?错梦》中于叔夜的影子。“因为我都借鉴了这些戏。”2005年江苏省昆剧院排演《1699桃花扇》,用的很多还是石小梅版《桃花扇》的唱段,石小梅同时也担任剧中小生施夏明、张争耀等人的指导老师。
  新版的《桃花扇》和十几年前石小梅的版本相去甚远。恢宏的舞台背景、繁复的空间切换、靓丽的人物扮相,但对演员特别是男主角的要求则降低了。最让石小梅不适应的是台上那个被推来推去的红色小舞台。“我不喜欢这个小台,感觉它把我框住了,我在台上,四个角我都要,整个舞台都是我的。”石小梅一边讲一边举起双手比划:“戏曲讲究‘圆’字,举起手来,手臂要圆;跑圆场,也要圆。‘圆’让你的气很足,镇得住整个舞台。”但她并不排斥《1699桃花扇》这种新的理念,相反很赞赏导演田沁鑫的创举。“这样的设计适合年轻演员,适合这个时代。人们喜欢视觉上的享受,这台昆剧就做得很美、很宏大,加上这些年轻靓丽的演员们上去,美轮美奂。如果换成老演员,艺术上精湛,但视觉上没有这么好看了。”石小梅觉得,有多种演出形式是好事。
  
  “跨界”
  在艺术上恪守昆剧传统的石小梅,在演出方式上却很敢突破传统。早在2001年,她就开始与容念曾的香港进念二十面体合作,融合传统昆剧与实验戏剧。此次《临川四梦汤显祖》就是一个重要作品。《临川》是一个新编昆剧,编剧依然是张弘,将汤显祖四大名作《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邯郸梦》串在一起,汤显祖自己成为主角,剧中用多媒体配合演出。“昆剧节上,《临川》在苏州演出,全场爆满,最终要临时增加座位还是坐不下。”石小梅对观众的热情很感动:“这样的演出有实验性,但更多的是原汁原味的昆曲艺术,足以打动观众”、“也有一些人骂我,说我去做这些不伦不类的演出,没有恪守昆剧的艺术纯粹性。对这些骂声我不生气。有人骂意味着人们在关注你。最怕你做什么都没有人理会。我想说,骂人的人,他们并没有真正理解昆剧。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也没有一定要遵守的死板模式。现在我们的昆剧有大剧场版、小剧场版、多媒体版、交响乐版……让更多的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能够欣赏到昆剧,有什么不好?”
  
  施夏明:是新面孔,更是新力量
  
  6月的南京城,酷热难当。在南京朝天宫旁的王府大街上,车水马龙中一位清瘦男生开着一辆“小电驴”施施然而来,见到我们,他满面笑容地停下来打招呼。这位穿着T恤短裤的男生就是台上风流倜傥的小生施夏明。他正要去准备当晚的演出――熙南里的“南京版《牡丹亭》”,他出演柳梦梅。小电驴的车头还用塑料袋挂着一个小面包,那是他演出前的晚餐。
  
  顺得多
  施夏明是苏州人,今年24岁,结缘昆剧已有10年。这位高高瘦瘦的男生,日常状态下与同龄人无异:留时尚发型,用新款手机,喜欢上网。现在的他还没特别出名,“上街只被认出来过一次。”他笑称。
  和老一辈的昆剧演员们相比,施夏明的成长道路顺得多,尽管也经过最初的寂寞彷徨,但上大戏、当主角的机会却来得比前辈们早得多。2003年毕业离开江苏省戏剧学校以后,施夏明进入江苏省昆剧院成为一位小生演员。和所有新演员一样,一开始连上场机会都很少,跑个龙套就非常难得。那段时间他被“派驻”苏州留园近一个月,在那里演折子戏给路过的观众看。施夏明很不喜欢那段经历:“观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随便路过看一眼,让我感觉自己完全像个招徕顾客的工具。”那段时间让施夏明很迷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想过转行到影视圈发展。
  意想不到的机会悄悄地降临了。国家话剧院的大导演田沁鑫和江苏省昆剧院合作的《1699桃花扇》开排,田沁鑫力排众议起用年轻演员担纲。施夏明的优势凸显了出来:1.77米的身高,潇洒俊雅又颇有书卷气的扮相,使他很快被田沁鑫挑中,开始魔鬼式的排练。施夏明说自己这时候才开始“开窍”,铆足了劲向老师石小梅学戏,在排戏的最后阶段迅猛进步。田沁鑫用一种话剧式的手法处理这部昆剧,对演员的要求不仅在于上场能够唱念做打,还要在表演的间隙也留在台上,配合别的演员的演出,整个舞台呈现明末的社会大背景。对昆剧演员来说,这样的演法不同于传统。也许是年轻人有更强的适应力,施夏明和他的同伴们最终适应了这种演法,包括在大舞台上加设小舞台,将舞台分割成多个表演区。现在几十场演下来,这群年轻演员已经像模像样、渐入佳境。施夏明也逐渐成长为这一代演员中的佼佼者。
  
  市场
  与前辈老演员不同,施夏明从成为正式的昆剧演员开始,就无时不面对着“市场”这两个字眼。昆剧院已经完成了改制,需要直接面向市场解决生意,而最年轻的这群演员,无可避免地被培养成适应市场的一代。
  南京熙南里的古戏台昆剧演出,是一个五年合作项目,由江苏省昆剧院担负剧目演出,面向前来餐饮、休闲的顾客,走的是高级会所、名流雅集的道路,据省昆的负责人介绍,这个合作项目中省昆的经济收入“超过一千万人民币”。针对这个“堂会版”演出形式,首先推出的是被大幅压缩的“南京版《牡丹亭》”,长度不超两个小时,但讲清了故事梗概,保留了最精华的唱段。施夏明和同事张争耀轮流出演剧中张生一角。施夏明对这样的演出方式有自己的看法:“情节被砍掉了很多,演员的情绪很跳跃,要演得投入,非常困难。”同时,在南京3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化着妆、穿着戏服在室外剧场演出,还要忍受聚光灯的照射,对他们这些演员是很大的挑战:“有时候我演到最后,忍不住大喘气,实在太热了,感觉就像刚跑完四千米那么累。”
  但他理解剧院“创收”的苦衷:“首先昆剧是我的工作,尽责尽职是应该的,个人的好恶放一边。演这样的缩减版,肯定没有演全本那么能放开、投入。但我想,哪怕只当是每晚上台吊一嗓子,对我也是件好事。”如今他能够娴熟驾驭各种不同版本的演出,知道在什么地方“使劲”、什么地方“放松”――熙南里的演出,要的是昆剧的“展示效果”,可以轻轻松松地演,把身段、唱腔表演出来即可;到了大剧场、精华本的演出,观众对精湛艺术充满期待,必须铆足了劲地演,全情投入,情到深处甚至自己也潸然落泪。
  
  突破
  戏曲演员需要做的远不只是讨好市场,艺术上的造诣同样马虎不得。施夏明很明白这一点。他清醒地看到自己的优劣:“优势是扮相好,领会人物感情很到位;缺点是基本功不扎实,嗓子不够好。”尽管在这个看重视觉效果的时代让施夏明得以扬长避短,但他不愿意把短处藏着掖着。说到这里,施夏明笑着递手机给我看,上面是昆剧名家蔡正仁版的唐明皇唱段视频。“存在手机里,方便我随时听。”
  他不满足于目前只会小生行当里的巾生、小冠生,蔡版大冠生唐明皇是他“四十岁时的目标”。“目前来说,我希望学一些穷生戏,一个成功的演员不会只演一出成名作,会尝试塑造不同的人物、不同社会阶层甚至不同年龄。”每次演出后,他都急切想知道老师、观众的评价:“对中肯的意见我会尽可能地接受和改进。”通讯的发达使他和粉丝有充分的交流机会。“前两天我刚接到苏州一位昆剧老师的电话,给我提意见,说《桃花扇》里侯方域接过苏昆生带来的扇子那一段,我的情绪太稳,这里需要感情的波动,可以通过手的微微抖动来表达。”类似这种细微但到位的意见,施夏明很愿意接受。
  最近他将短期到上海昆剧团学习,师从名家岳美缇、蔡正仁学习《楼会》、《写伏》等折子戏。“我希望突破。”施夏明笑着说。他对自己这一代演员的评价很低:“基本功差,最重要的是没有创造力,只能一招一式地模仿。只有演戏的,没有编戏的……”
  但老师石小梅对他们的评价远没有这么低:“他们是被‘捧着’成长起来的一代,谁都乐于看到他们欣欣向荣的势头。他们很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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