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赌博”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神经干细胞移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治疗,自己的不幸是“神经干细胞”无法治疗的10%,还是“神经干细胞移植”根本就是临床“实验”?      “神奇”治疗
  
  小董很想扭头看看神奇的“神经干细胞”到底长啥样,他想知道,花1万多元,往身体里注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护士并没有让他回头。医生正在给他做“腰穿”,这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常用的检查和治疗方式。注入小董体内的东西被叫做“神经干细胞”,小董从医院医生那里知道,这是从脐血里提取的一种“神奇”的细胞,可以从脊柱“跑”到脑子里,去“修复”自己因为少年时鼠药中毒而受损的脑神经细胞,一旦那些本来受伤的神经细胞康复,他就不会再被多年的病症折磨了。
  小董要求护士给他留下“干细胞”的包装,护士撕下一张说明书,小董看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小董对“神经干细胞移植”的了解,主要来自这家医院的医生,医生在小董咨询时曾经提到,这个治疗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有效果,也就是说,小董接受治疗后,如果没有感觉到病情的好转,也是可能的,做还是不做,小董自己抉择。小董在接受“移植”之前签了一份“知情同意书”,医生没有把这份2张纸的同意书给小董留一份,小董依稀记得,上面讲到“神经干细胞移植”是一种正在研究中的新兴医疗手段,很多病人使用后证明可以改善病情,在河南做过临床试验,病人反映效果很好。
  医生在床边像拉家常一样介绍这个手术,医生的态度胸有成竹,让小董打消了很多顾虑。医生告诉他,医院已经治疗了上千例病人,90%以上都有效果,医院的网站上有很多病人的故事,一些病人来自海外。这对小董有着强烈的诱惑。
  “干细胞”注射入体内的过程要持续半个小时,之前,医生给小董做了局部麻醉,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难受。半小时以后,医生拔掉注射器,小董感到“兴奋”“美好”。这是2006年10月小董在青岛某医院干细胞治疗康复中心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的情形,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当时这种感觉到底是来自注入脊柱的干细胞,还是得到“治疗”后的心理安慰。
  第二天下午,小董感受到了“效果”。自从十多年以前鼠药中毒留下后遗症以后,每天中午,小董会感觉浑身没有力气,眼睛发胀,身体酸痛,一定要睡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够缓解。可是这一天中午,小董感觉比平时精神好多了。小董有些发烧,大约是38度左右,头有些痛,四肢也痛,但医生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反应,“细胞进入身体,总有个适应的过程”。对“效果”的满意冲淡了发烧的不适感,冲着这样明显的“效果”,小董决定再做一次治疗。
  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同样的腰穿,半小时后,第二瓶“神经干细胞”注入了小董的身体。为了证实“疗效”,医生在治疗后的第二天下午到病床旁探望小董。平时在家,这个时候正是小董沉睡的时间,但这个下午小董和医生聊了很久,也没有觉得疲倦。这是一个惊喜,十多年来,小董尝试了无数治疗方法,他想,这一次,幸运终于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了。
  医生一般要求病人一个疗程做4-6次“神经干细胞移植”,一次的费用是1.2万元,小董钱不够,做完第二次治疗,他就回家了。除了期待,还是期待,回家以后,小董关注着自己的变化,他急切地盼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几个月以后,乏力、疲倦、身体酸痛的症状并没有减轻,相反,小董开始常常感到头痛,有时候甚至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在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之前,他并没有头痛的毛病。小董打电话咨询给他做“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医生,医生告诉他,头痛与治疗没有关系。小董对医生的态度很不满意,几次电话质问以后,小董认为医生有意躲避他,因为他每次打电话到那家医院,曾经治疗他的医生不是外出就是出差。
  为了讨个说法,小董从陕西老家跑到医院所在的青岛,他先在一家网吧里联系到医生,医生告诉他此时不在医院,小董立即径直赶到医院,找到了声称不在医院的医生。医生的推搪让小董很失望,他一度肯定,这家医院和医生都是“骗子”。又过了几个月,小董在青岛见到一位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的病友,病友亲身的经历说明这个治疗在病友身上出现了神奇的“效果”,小董陷入困惑之中:到底自己的不幸是“神经干细胞”无法治疗的10%,还是“神经干细胞移植”根本就是临床“实验”?
  
  孤注一掷
  
  “家里人坚决不同意,是自己孤注一掷,现在想来是太冲动。”小董说。
  小董28岁,无业在家,无法工作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病。14岁的时候,小董鼠药中毒,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留下了后遗症。
  后遗症让小董从高二以后就不能继续学业,一边休养一边得到了大专夜校的文凭,但因为身体的原因,小董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如果能让我好,我的寿命减上10岁都可以。”小董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梦想,他唯一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疾病,治好它的愿望是如此强烈。自从学会了上网,小董开始在网络上了解自己的疾病,也开始了寻找治疗方法的漫漫征程。
  “我是氟乙酰胺中毒,听说此药属于高毒神经类药,对脑干和中枢神经有强烈刺激。”小董在一家网站的论坛上介绍自己的病情,希望专业的医生能够帮助他。十几年里,小董在老家陕西的大小医院检查和治疗,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确切的诊断。小董能熟练地说出七八种拗口的药物名称,这些药他都试过,还接受了高压氧舱治疗,针灸,中药,每次满怀希望的治疗以后,小董自己的判断都是“无明显改善”、“进步不大”。
  尽管如此,小董还是没有灰心,就像一个沙漠里迷途的人,只要看到一抹绿色,就不会停下脚步。经常搜索治疗知识的小董在网络上认识了很多病友,2005年8月,一位病友“突然”告诉他,在接受了“神经干细胞移植”的治疗后,病情好了很多,病友劝说小董,也许应该试一试。
  按照病友的介绍,小董登录一家“深圳北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科公司)”的网站,在这里,小董看到了让人振奋的新希望。网站上介绍了很多病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打动了小董。
  一个故事是,病人是美国佛罗里达州人,病情是“C5-C6不完全的脊柱损伤”,也就是高位截瘫。2005年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后,“他的肌肉变得更持久有力,可以站在双杠中超过十分钟而不痉挛。双手都可以伸开,左手比右手要灵活一些。腿部,脚部及背部都能感受到冷和热,之前这是不可能的,同时背部和腿也能排汗,双腿可轻而易举抬起再将脚靠到身体,双腿比治疗前有力并且可伸展再缩回。”
  “外国科学多么先进,外国人都来这里治,我觉得应该是真的。”这是小董的第一个判断。
  网站上还介绍了一个山东的病人牛某,故事描述他是一名脑外伤后遗症患者,在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后,病情改善明显。小董在网络上联系到牛某,咨询了很多问题。牛某告诉小董,在青岛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后,自己的病情的确改善了很多,效果很好。牛某提及的青岛这家医院是一家二级甲等医院,医院内的“青岛某医院干细胞康复中心”是北科公司与这家医院合作成立的治疗中心。
  “我开始也以为他是个托儿,但后来我觉得他是真的。”通过病友的故事,小董开始相信这个神奇的治疗。
  小董专注地搜索有关神经干细胞移植的信息,他发现全国很多医院都开展这项治疗,他打算选择北京一家医院,因为是“国家医院”。小董经济拮据,咨询后他放弃了这个选择,这家医院治疗按疗程收费,一个疗程费用是4万多元,而青岛那家医院的治疗是按次数付费,一次治疗费用1.2万元,治疗的次数病人可以选择。
  小董决定选择去青岛,试一试这个先进的治疗方法,但他的决定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反对的原因一是费用太贵,二是父母不信任这家医院。父母向家住青岛的亲戚打听,亲戚说,这家医院是当地人也不愿意去的小医院,而青岛市里有名的大医院,都没有开展这项治疗。小董没有理会父母的阻拦,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神经干细胞移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治疗,但病友们的故事还是促使他决定“孤注一掷”,“死马当作活马医”。
  
  搏一次
  
  多数病人和小董一样,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想法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这一点,同样与北科公司合作的浙江某医院细胞治疗康复中心里,一位医生毫不避讳谈起病人的这种心思。“因为脑瘫之类是没有办法的,瘫了就瘫了,只能做一些康复。现在有干细胞治疗,可能进步很小,至少多一次机会,多一份希望。”
  浙江那家医院细胞治疗康复中心的护士服务台上方,悬挂着一面红色锦旗,上面写着:“Thank you for giving me a new life and hope(感谢你给了我新的生活和希望)”,赠送者是一位来自美国的病人。徐医生很乐于介绍曾经和正在这家医院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的病人的情况,用来说明“神经干细胞移植”是一种正在被国内外病人接受并获得很好效果的治疗方法。
  位于这家医院20楼的“细胞治疗康复中心”,10多间VIP病房已经住满外国病人,走廊里穿梭的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医生介绍,正在接受治疗的外国病人住在两个楼层的病房里,多数来自匈牙利,也有来自罗马尼亚、美国、泰国、英国的病人,总共20多名。这里是杭州市工业集中的城区,外来务工人员多,但外国人却不多见。4年前,这里还是一家妇幼保健院,当地人都把这里当作生孩子的专科医院,因为“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巨大吸引力,世界各地的病人奔向这里。
  Linda是一个10岁的匈牙利小姑娘,她的老师带着她和其他两名小病人,一起来到这里,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Linda是脑瘫患者,到目前为止,传统的医疗技术无法治愈脑瘫,Linda听说中国开展的“神经干细胞移植”治疗以后,家人决定让Linda到中国来试一试。做完康复训练,Linda的午餐是外卖的必胜客匹萨,在医院里,Linda不得不努力适应跟自己家乡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但这些都不重要,Linda和她的家人都期待着,跨越万里的就医之旅,能够给她带来康复的希望。
  同样是匈牙利来的另一个家庭,因为2岁的孩子患脑发育不全到中国就医。一个疗程“神经干细胞移植”对外国病人的收费是2万美元左右,病孩的父母只有普通的收入,2万美元的治疗费用和来到中国的花销,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小数目。“当然很贵!”夫妻俩不会英文,他们的匈牙利老乡充当翻译,扬起眉毛说。夫妻俩认为康复师用来给孩子做康复训练的充气气球不错,想买一个带回匈牙利,护士告诉他们大约需要1000元人民币,夫妻俩因为价格昂贵放弃了。不过,只要孩子能够有细微的进步,对于父母来
  说都是惊喜,“以前他的双手抓得很紧,现在可以放松一些。”父母描述在接受了一个疗程“神经干细胞移植”后孩子的变化,他们期待着,还有更多的惊喜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奇迹还是冒进?
  
  青岛的牛某认为自己就是受惠于“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幸运儿。牛某7岁时因为严重的脑外伤留下了后遗症,说话口齿不清,肌肉张力高,行走困难。牛某和小董一样,为了治疗后遗症试了不少方法,做得最多的是针灸,但却没有什么效果。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去试试,既然有了治疗方法,就要赌一回。”牛某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了“神经干细胞移植”的新闻,咨询以后,牛某住进了青岛某医院,“将来有可能让桑兰站起来,他们的介绍是这么说的”,“就算没有效果也不会有副作用的”,医院的介绍给牛某很大的信心。
  住院一个星期以后,医生告诉牛某,给他专门生产的“神经干细胞”从沈阳的生产基地空运到了青岛。牛某看到一个小拇指大的药瓶,里面盛装的液体,就是将要给他带来新希望的神奇“神经干细胞”。半小时的腰穿注射以后,医生要求牛某平卧6小时,到晚上,牛某下床。“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他的脚后跟能着地了,这对于牛某是一个巨大的改变,过去,他走路“像跳芭蕾舞”。
  带着惊喜,牛某一共做了4次“神经干细胞移植”,花费大约是5万元。牛某身上发生的变化,让医院很高兴,不仅把他描述治疗效果的博客文章挂到医院网站上,出院一段时间以后,医院还把牛某请回医院与病友交流。
  不过,牛某在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后身体的改变不止这些。“只不过现在也不知起什么作用,一只脚在自己动”,“去年腰还直晃”,牛某发现了这些异常的现象,但他还是朝好的地方想:“估计可能是细胞在里面活了,身上不由自主地活动。医生也说不清,不过都觉得肯定是好事,因为它自己在动,估计肯定是细胞在里面生长。”
  “我盼着早日康复。”牛某说,这也是所有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病人共同的强烈愿望。北科公司和与之合作的医疗机构,都在努力证实“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安全和有效,浙江那家医院细胞治疗康复中心姓史的主任说:“我母亲也接受了移植,如果不是安全的,我怎么会让自己母亲也做呢?”
  但来自医学界和科学家对“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治疗的质疑之声,恐怕只能给牛某们的期待浇上一盆冷水。“这是一种应激反应。”记者将牛某的情况告诉周长福,他是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研究所神经生物学专业的专家。周长福认为,牛某身上出现的效果很可能是“应激反应”,没有任何根据证明是干细胞的修复效应,因为目前还没有实验证据可以证实,神经干细胞可以治疗这样的神经损伤。
  “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还很遥远,至少不是未来几年里能够实现的目标。”周长福认为,因为很多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关键难题,连实验室里的动物实验都还没有解决。他严肃地把“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的行为,叫做“胡扯淡”。
  “我也赞同周长福的说法。”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生物化学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神经发育学专家景乃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他是国内神经发育专业的权威专家。小董他们抱有巨大希望的干细胞移植的临床治疗,眼下正处于科学与不科学、规范与不规范之间的“灰色地带”。

相关热词搜索:赌博 床上 病床上的“赌博” 在病床上向妻子忏悔 当老婆躺在病床上

版权所有 蒲公英文摘 www.zhaoq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