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帅:爱情的恶习

发布时间:2020-06-12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嘎马电台

  

  PP在一家私人电台作了一档午夜节目的主播。

  这家私人电台曾经以“嘎马”的名字短暂地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夜空,那时候嘎马电台还不太出名,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让嘎马电台在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同样也是由于这个小人物嘎马电台在声名鹊起之后迅速地走向另一个极端——平静地消失在夜空中。人们在回忆起嘎马电台的时候,总是会抬起头看看夜空,仿佛有一颗流星刚刚划过。

  人们管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嘎马。

  嘎马的轶事被一位作家记录下来。嘎马应该感谢那位作家,因为有了他的记录,嘎马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才被人们反复传诵,才深刻地印在人们的记忆里。嘎马常常这样想,名字能印在别人心里,比印在任何的纪念碑上要强。

  那位作家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从那天开始,嘎马电台正式由一个情感电台转变为一个情感宣泄电台。嘎马在经历了几年的语言压制之后,突然获得解放,他更加热爱自己的工作了。

  这个转变是如何完成的呢?据这位作家记载,嘎马电台草创之初打出的是一张情感牌,主持人嘎马坐在简陋的直播间里,从容地应对那些情感失落者发自肺腑的绝望表达,他总是安慰他们,给他们讲述爱情的本质的时候,他常常引用Beatles的一句著名歌词:爱情有在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恶习。尽管那时候,嘎马自己也没有谈恋爱,但他观察爱情的视角,显然已经超越了那些脑袋里装满了烦恼啊忧愁啊的年轻人。所以嘎马电台,在那一段时间已经在城市中心地带和校园寝室中流行开来。这为后来嘎马电台的辉煌铺好了路。

  直到有一天他接了一个电话,改变了嘎马的从业理念。一切情感都走到了极致,无可挽回地奔向广阔无垠的虚无之中。打进电话的听众开始并不说话,主持人能清晰地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嘎马很有礼貌地和他问好:“这位朋友,你好。你好,这位朋友。”

  可是对方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便骂了他一句:好你妈个逼。

  嘎马马上挂掉了电话,放起了音乐。音乐过后,嘎马对听众说,“刚才的那位听众电话已经断了,让我们再接听下一位听众。”

   “喂,你好。”嘎马对电话那边的听众说道。

   “喂,是嘎马吗?”

   “你好,我是嘎马。”

   “我操你妈!”对方二话不说就叫了起来。

  也许是受了前面一位听众的刺激,所以这一次嘎马显得很有经验了。他停顿了一会,对对方友善地说,“你有什么不能诉说的苦恼么?请你说出来,我们会为你分担。”

   “有个屁,我就是想操你妈。”对方毫不犹豫地骂道。

   “哦,这位听众……”

   “听你妈个逼,我操你妈的。”对方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骂起来。

   “我操你妈!”嘎马终于忍无可忍。

   “我操你妈!”

   “我操你妈!”

   ……

  后来嘎马电台的火爆程度就可想而知了,热线电话总也打不进去,所以谁要是有幸打进电话,总是先骂一番难以打进的热线电话,然后再与主持人嘎马针锋相对骂个痛快。

  作家在他的笔记中还高度赞扬了嘎马古道热肠地为广大听众解决现实问题。也就是说他不仅在电波中忠于职守,在电波之外他也会接受一些热心听众邀请,他们邀请内容不仅仅是对骂,还有对打。在与热心听众对打过程中,嘎马有时候处在优势。比如对方比他弱小,他把对方打得满脸开花满地爪牙;
但有时候,嘎马也会处于劣势,比如对手比他强大,肌肉发达得像一个拳击运动员,嘎马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被对手打得满脸开花满地爪牙。

  后来,人们发现一个带着墨镜的人,他总是穿着带帽运动衫,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走路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嘎马电台。在节目中,细心的听众也会从嘎马激动不已的骂声中听出一些瑕疵,一位听众就在电波中尖锐地批评嘎马豁牙露齿说话漏风就不要出来做节目了。

  直到有一天,那些热心听众们再也听不到“嘎马”的声音。

  据说,他自杀了。

  作家说有一个人给嘎马打电话说他要自杀,问嘎马敢不敢和他一起死?

  嘎马说:“操你妈的,我自杀了你会自杀吗?”

  “你自杀啊,你现在就自杀,你自杀了我就自杀。”那个听众似乎有意想激怒嘎马。

  嘎马死了。他厌倦了他的生活。他决定不再跟那些既傻逼又可爱的听众们玩下去了。

  嘎马死了,嘎马电台也跟着死了。

  作家在文章结尾向读者们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激怒嘎马自杀的人就是作者本人。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因为他还活着。但是,对于嘎马的死,对于那个声音的消失,他没有一点自责以及道歉的意思。

  

  《唯》杂志

  

  PP是在《唯》这本杂志上看到这个关于“嘎马”电台的故事的。关于《唯》她了解一些,跟那个短命的“嘎马电台”一样,《唯》也是一个短命的杂志。PP有时候坐在小黑屋中那把木头椅子上,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一切美丽而又纯粹的东西都是短命鬼。他想起长相酷似大明星刘德华的弗朗兹•卡夫卡,他像一个圣徒一样生活,却只活到了40岁。他死的时候,立下遗嘱,让他的好朋友烧毁他全部手稿,只是这个遗嘱被他的好朋友背叛了,这样我们才看到《城堡》等小说。还有一个写小说的天才,一个美国女人,叫玛丽•弗兰纳里•奥康纳,她的一生只活了39岁,比弗朗兹•卡夫卡还少一岁。目前为止,PP只看过她一篇小说《好人难寻》,PP经常这样凭借一篇小说就断定一个作家是不是天才。在这一点上她很自信,就比如那个写《嘎马电台》的作家,PP判断他也是一个天才。但是天才往往短命。

  在这个短命的谱系上,PP还想到了jim Morrison,摇滚乐要了他的小命,死的时候才27岁,他充满争议的一生如同他的音乐一样让PP迷恋。朋友送她那张CD上jim Morrison双手向外推着,推什么呢?生死问题是推不开的。

  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那里面躺着无数尸体,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有着不同的人生,死后都一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或许还散发出令人恶心的尸臭味道。

  《唯》杂志是一本很好的杂志,就凭它能刊登《嘎马电台》这样的文章,PP就能断定它是一本好杂志。一本好杂志,背后要有一伙好人来经营。经营《唯》的人也是一伙天才,PP常常这样想问题。

  经营《唯》杂志的人叫做周游,PP曾经在哈尔滨见过此人。瘦得如同一根火柴,但瘦弱的身体却支撑着强大的灵魂。那时候,他和一个叫做L的人,一起在哈尔滨做实验话剧。经过他们的努力,他们的实验话剧《假如我们为爱情想方设法》在哈尔滨话剧院上演了。

  PP就是那时候认识L的。

  他们的交往因为一部话剧的演出日渐密切。很快他们就睡在了一张床上。

  后来,周游去了北京,做了《唯》杂志的主编。开始的时候,PP满大街地寻找《唯》,可是到处都没有,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叫《唯》的一本杂志。突然有一天,她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拿着一本杂志,一边看一边笑。PP心里面瞧不起那个小姑娘,她一定认为那个小姑娘很幼稚。

  小傻逼!PP心里面嘀咕了一句。

  公共汽车转弯的时候,小女孩掏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小女孩接电话的时候,把那本杂志合上了。这样,PP就看见了那杂志封面。

  封面上印刷着几个橙红色粗体字:SB有害健康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PP看见了:春天来了,树叶绿了,一群大雁向北飞,一会儿排成个S,一会儿排成个B。

  她一看就知道这些不着调的句子就是出自周游先生之手,这是一个人的风格,这种风格一般不容易改变。就像那时候周游一遇到尴尬就说:天上有飞碟,你看天上有飞碟啊。

  她再次见到周游的时候是在北京。因为哈尔滨的一些朋友说,周游犯事了,杂志社洗钱,周游现在流离失所,生活十分窘迫。

  但是,和哈尔滨流传的版本相反,周游先生并没有犯事,而且还衣冠楚楚的样子,比几年前见到他的时候利索多了。

  周游说,这多亏了他有一个好媳妇。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周游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亲嘴,牙齿撞击得咣咣的。他还打算写一个剧本,名字暂定为《我的女朋友有一双世界上最美的汗脚》。

  谈到《唯》杂志,周游说,黄了。

  因为他发现是投资人在利用杂志洗钱,他不想和他们掺和,就不干了。

  现在他已经注册了自己的公司,说要做图书出版生意了。

  话 剧

  “我要,我要娶你。”

  “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这一段台词是L在一本书中抄录下来的。几乎没有做任何改动,他就把它用在了一场话剧中,那是一出讨论爱情的话剧,符号化的人物,对于爱情他们有各自的说法。

  但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胡言乱语,因为他和你的生活没有关系。

  在那些个阳光明媚的早晨,L醒来,从松软的被子里面钻出头来,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他觉得那脸蛋上有早晨阳光的味道。

  她也醒了。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我要,我要娶你。”

  “但是我不能嫁给你。”她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脸蛋上荡漾着微笑。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他腰间裹着一条浴巾,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表示无奈的动作。

  “因为你疯了。” 她开始呵呵地笑,她的笑声在他耳畔回响,如果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问题,那时候他想起了一个比喻,银铃一般,她的笑声银铃一般。

   “为什么说我疯了?” 他一下子扯下浴巾,表情很凶恶地扑向床上躺着的她。

  “因为你想娶我。”她尖锐地喊叫。向里面蜷缩了一下身体。

  在话剧演出的那段时间,他们总是在醒来或者睡前,做一些这样的游戏,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台话剧的演员,但他们都很熟悉台词。

  L是话剧的编剧,作为编剧之一他只做了一项工作,就是在剧本中加上了他摘抄下来的这段台词。

  所以,他常常认为那话剧本子中最最出色的地方就是他从书上摘抄下来的这段对话。

  PP是一个鉴赏家。她不仅能在你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一朵花的寂寞,还能看出一幅油画之中田间风情的伤心所在,或许她还能从一个表情中看到他内心的沧桑。当然,对于话剧,她直言不讳地说,你们是在故弄玄虚,唬弄傻子。傻子往往不承认自己是傻子,不承认自己是傻子的傻子,总喜欢附庸风雅。

  那么玄虚到底是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可靠吗?

  不能交流的爱情可靠吗?

  什么样的爱情才能交流,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可靠的爱情?

  爱情有一夜之间就消失的臭毛病。我忘了谁说的了,这是一句名言。

  她说完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她光着身子,他看了一眼她大腿之间浓密的黑色。目光向上移动,她长长的头发有几绺从脸上流过,真的,像山间的水流。

  

  女老板

  

  PP去那家私人电台作节目的时候,传说中嘎马已经死了。或许,是操纵嘎马电台的那个人搬走了嘎马死尸,焚烧了嘎马的带帽运动衫以及黑墨镜,但是电台的信号仍然存在,电台老板如同一个马戏团的经营者,他没有了扮演小丑嘎马,还有其他的什么“马”来扮演小丑。

  PP看过有关嘎马电台的文章之后,开始了艰苦的寻找,她要找到那位电台的经营者,她要继承嘎马伟大的光荣传统。费尽艰辛终于在一个酒吧中,PP找到了那位电台的经营者,也是一个女人,和PP相比较,这个女人年龄大了一点,但风韵犹存,PP断定她年轻的时候也会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她们在酒吧中喝了很多酒。杜松子酒,朗姆酒,龙舌兰酒,香酊酒,竹叶青,女儿红,还有一塑料桶通化红葡萄酒,她们一一喝过。PP觉得通化红葡萄酒甜滋滋的挺好喝的,临走的时候她非要带上一桶,她说喝就喝个痛快。她们每倒上一杯都会缅怀一下死去的嘎马先生,她们每干一杯心中都会想起嘎马电台。喝完酒,她们一起回到了女老板的家中。

  在女老板的床上,PP说要继承嘎马的事业,让嘎马电台的声音在城市夜空中再次响起。

  女老板的脸蛋儿很疲倦,PP感到她的内心要比脸蛋儿更加疲倦。她对PP要继承嘎马的事业并没有显示出一丁点的兴奋,或许,她觉得嘎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无需别人继承。

  PP对女老板的淡漠表示难以理解,她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了一圈,又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面。那样一个辉煌的嘎马电台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呢?PP的大眼珠子在眼睛里逛荡一圈,她的眼中便水汪汪的了,那汪水聚集在一起,由于重量的增加,让下眼皮无法承受,便落了下来,和嘴角的几根绒毛擦肩而过,滴到了PP鼓起的胸脯上。

  PP要走了,她伤心地转身,伤心地迈动脚步,伤心地回头看了一下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

  女老板问她,能不能讲个鬼故事。(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PP说大半夜的,你不害怕啊?

  女老板笑了一下,说我害怕,但我想听。

  PP说,你不害怕我还害怕呢!

  女老板说,有我在,你不用害怕。PP觉得女老板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和表情都极其古怪,房间里灯光清虚虚,女老板的脸也清虚虚的。PP感到后脊骨冒凉风,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PP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钻进了被窝。她把被子拉得紧紧的,她感觉很冷。

  女老板突然笑了,那笑声很放纵,震掉了一些墙皮。

  PP说你别这样,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女老板说,我想听个鬼故事。

  

  蓬蓬鬼话

  

  “蓬蓬鬼话”这个节目,是在PP讲完那个鬼故事之后,女老板决定要做的一个节目。她觉得PP在夜间的声音很适合讲鬼故事。

  她跟PP说,自从嘎马去世之后,嘎马电台也就不存在了。但在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嘎马电台,她说嘎马的死是值得的,他为热爱他的人们而死,女老板接着说,古时候有一个叫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嘎马为人民而死,重于泰山啊!

  女老板说得一本正经,那声音好像一个伟大的人物,这让PP深受感动。她决定要尽一切努力,复兴嘎马电台。

  但是女老板说,嘎马已经是过去时了,他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这个时代不需要嘎马了,所以你现在工作的电台要起一个新的名字,要代表你自己。

  女老板说,我觉得你很适合讲鬼故事,这是你的长项。

  PP想了一想说,那就叫做“蓬蓬鬼话”吧。

  女老板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做好。

  于是,在一个星光闪耀的夜空,伴随着一段诡秘音乐的开始,PP坐在话筒前面开始了她的讲述。

  她的语调低沉,声音略带一点疲惫,紧张之处拿捏得十分恰当,加之诡谲而又惊悚的音乐的合理应用,营造了一个幽暗难寻让人欲罢不能的世界。

  很快,PP就得到了反馈信息,说一个老太太因为失眠总也睡不着觉,无意中听了一段“蓬蓬鬼话”,再也不失眠了,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她的儿子儿媳妇因此写来感谢信,说PP救人于水火,老太太的安然睡去,让他们夫妻解决了后顾之忧,他们俩口子以后的生活就轻松多了,不仅继承了老太太数额巨大的一笔家产,而且连做爱都可以放声尖叫了。

  也有批评的声音,有一位朋友发来短信说,你的故事太没劲了,我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会在夜里做梦,梦见你讲的那些故事,那些人物,他们都是我的小伙伴。

  还有人写信说,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他也想在电台中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很吓人的,那人还说自己亲眼看见鬼了,眼睛都要贴到鬼的身上了。

  PP对这些反馈回来的信息进行了仔细的分析,对于那些给予肯定和鼓励的话,她都小心地接纳。认为是不足的地方,都加以改进,并根据听众的要求,开通了热线电话,她想让人们来参与,让人们来讲自己的故事。

  几个月下来,“蓬蓬鬼话”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电台,那架势直逼当年的嘎马电台。

  PP没有想到,她的电台也改变了一个作家的生活。

  

  作 家

  

  其实,PP讲的很多鬼故事都是L写的。L的小说写得不错,但从来没有发表过,这说明在当代很多刊物的编辑水平都不咋地。有时候,也能遇到气味相投,眼界也比较高的编辑,但由于惧怕L的文章发表之后会给他们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所以,私下里表示很喜欢L的东西,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不能发表L的作品。这些编辑都是讲究立场的,他们是这个国家可以信赖的编辑,L时常这样去想问题。

  还好,除了那些编辑之外,L最主要的读者就是PP。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PP,L就没有了写作热情;
如果没有PP,L还会怀疑自己的写作是否有价值;
如果没有PP,L甚至出现一种极端的想法:活不活着都没啥大劲了。

  有一天,L在电台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故事,他还记得自己在写作那个故事的时候,总有一些细节让他难以忘怀,比如他每次写作之前都把指甲剪一下,这样一来手指和键盘之间才能获得很好的默契,在完美的默契之中,那些散发着光滑味道的句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文档之中。

  L非常喜欢那种特殊的感觉。

  L不仅熟悉这个故事,他还熟悉讲故事的人。

  虽然那声音是从电波中传出来的,和他们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略有不同。电波中的声音更让人想入非非,生活中PP的声音更懒散,叫床叫得都比较懒散。

  虽然,L写了那么多鬼故事,但L自己却是一个胆小鬼。关于这一点,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有时候都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份胆小。他认为,这是他的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不敢坐飞机,他总觉得那个东西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他小时候,在空旷的草原上,非常喜欢看飞机低空飞行,他认为那些长着巨大翅膀的大鸟迟早有一天会把他带走。他张开双手,模仿着大鸟飞翔的姿态向前奔跑,他沉醉在自己的飞翔中,沉醉在那些犹如黄金般的阳光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有一天,那大鸟在空中坠下,在他的前方燃起熊熊大火。火光遮蔽了太阳,在大草原上像一个魔鬼张牙舞爪地施展淫威。

  他不敢一个人睡觉,他要等PP回家。PP自从在电台工作之后,每天都是凌晨两点左右才能回家。在两点之前,他总是焦躁不安,看书也不是,写字也不是,蒙着大被,蜷缩着身体,他害怕黑暗。他在等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她回来了。

  PP问他,为什么写鬼故事呢?

  L说,因为胆小。

  PP说,胆子那么小,还写什么鬼啊?

  L说,想让胆大一点。

  PP说,精神病。

  L说,不是精神病,是胆小鬼。

  

  做 爱

  

  对于做爱,L和PP的热情都很高。L曾经看过一本名字叫做《城堡》的书,作者就是那个长相酷似当红歌星刘德华的奥地利作家弗朗茨•卡夫卡。卡夫卡和刘德华长得相似吗?你把他们照片放一起比较一下,虽有不同但也有点相似,谁第一个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的呢?

  在《城堡》中卡夫卡描写K和弗莉达小姐做爱的时候写道:

  在那里,几个小时过去了,几个小时的共同喘息,共同心跳,在这几个小时中,K一直有一种迷途的感觉,或者,他感到比过去任何人都更远地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那里的空气中本身也没有任何故乡的空气的元素,在那里,人们会窒息在怪异之中,在这没有了理智的诱惑中,他只有继续下去,继续行进在迷途中。

  一个外国作家认为这段描写非常唯美,甚至认为这是理解卡夫卡的一把钥匙。L记得那个外国作家叫做米兰•昆德拉。因为米兰•昆德拉说过这样的话,L还找了这个其他的一些书籍来看,但看过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不喜欢这个捷克作家。

  PP不认识什么米兰,也不认识昆德拉,认识卡夫卡也是L介绍的。L说卡夫卡是一个短命的天才,他才活到40岁,在短短的40岁的生命中,他还两次毁了婚约。PP说,他有病!

  L说,你说对了,他真的有病。要不能死得那么早吗!

  PP说,我是说他心理肯定有病。

  L说,或许真的。

  PP问,你第一次做爱什么感觉?也像迷路一样吗?

  L说他第一次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感觉,他第一次的时候,刚有点那意思,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L和PP做爱的时候,却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手忙脚乱了,他放纵但很有节制,这也让他充分体会到了在迷途中持久地跋涉的过程,他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城堡,在遥远的山间,无人践踏的雪地上留下了他惟一的足迹,向远方更远的方向蜿蜒伸展。也仅仅是看见,况且那念头也是一闪即逝,一切喧嚣骤然停止,他再也听不见任何来自自然界的冥冥之音。

  因为PP在节目结束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在喘气,但那人就是不说话。PP问他有什么要讲,对方仍然不说话,最后那人挂断了电话。

  一连几天,那个电话都在同一时间内准时响起。这让PP感到有些烦躁,她在离开直播间的时候,气愤地说,精神病。

  她心神不宁地回到家中,L还在等她。她简单地洗漱之后,和L肩并肩地躺在床上,他们谁也不跟谁说话,她感觉L好像死了,她在跟一个尸体躺在一起,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做梦。然后她摸了摸L的身体,她能感到他的体温,她俯下身子想看看L的脸,她发现L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她一声尖叫,L坐起来问,你怎么了?

  你想吓死我啊。

  

  尸 体

  

  你想吓死我啊。PP对打进电话的一个听众说,PP这样说其实是跟那位听众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位听众说,我哪敢吓你,你死了谁给我们讲故事呢?

  PP挂断了那位听众的电话后,那个不说话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PP说你今天要还不讲话,我明天就不做节目了。

  PP听见对方好像是叹了一口气。PP说不说话,我挂断了。

  那人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话了。

  他说,嘎马,嘎马其实没有死。

  电话挂断了。

  这是PP从业以来听过的最吓人的故事。她也曾这样想过,嘎马没有死。她甚至编造了一个嘎马没有死的鬼故事,讲给了她的老板。她的老板才让她成立“蓬蓬鬼话”这个电台。

  PP坐在直播间的椅子上,很久没有说话,她甚至忘记关掉话筒,细心的听众在收音机旁一定能感觉到她是何等紧张,她感到心脏突然地脱落下去,坠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过了很长时间,她像死去多时的人突然又活了一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她站起来,离开直播间。直播间和住所之间的距离并不算长,但她走得很疲劳,她的后背都是汗水,夜风拂过,汗水在黑暗中蒸发,很像蒸发掉一个人的灵魂,在不知不觉中就进行了。

  她没有跟L说话,就睡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来。L趴在她的身体上,呼哧带喘地做爱。L就像是一个疯子,或者一个傻子,他的表情很像一个疯子或者傻子,他不管不顾的样子,像一个监狱里逃出来的死刑犯在荒郊野外寻找到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又恰好是一个女尸。L只是沉迷在自己的活动中,肉体和肉体之间撞击得啪啪作响,这说明L每一下都十分用力,很夯实,但PP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真的像一个尸体,她没有感到L的重量,既不兴奋,也不伤痛,她面无表情,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失 踪

  

  次日中午,PP醒来的时候,L已经不见了。

  L从此消失了。

  PP蜷缩在被窝中哭泣。

  PP找到了女老板,说要辞去这份工作。她说,嘎马还活着,我确信他还活着,他没有死,他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女老板说,嘎马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他昨天夜里给我打电话了。

  他真的死了,我把他的尸体火化了。

  他没有死……

  你疯了,你知道吗?

  我没有疯,他真的没有死。

  最后,女老板同意了PP的请求,因为她坚信PP已经是一个疯子了。她还给PP支付了数目可观的酬劳。她对PP说,以后好好生活,不能亏了自己。好孩子。

  PP说,我要去寻找嘎马。

  就这样,一个优秀的电台又一闪而过地消失了。PP坐在那间屋子的小板凳上,想起了一个作家,他可能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美丽而又纯粹的东西都是一个短命鬼。比如嘎马电台,比如《唯》杂志,比如“蓬蓬鬼话”,比如爱情。

  比如爱情……

  她和L之间有爱情吗?

  或许在那一夜之前曾经有过,在那一夜之后就没有了。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不知道,她太疲倦了,她睡着了,她不记得到底有什么东西曾经出现过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春天就到了。

  PP在她的房间里,看一本书。那本书是周游先生寄给他的。周游先生说这是他做的第一本图书,没想到一下子就火了,发行得很好。

  那本书名字叫做《蓬蓬鬼话》。

  在第173页,她看到了这样一行字:我每天都给她的节目打一个电话,我都不说话,直到有一天,我知道她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才告诉她,嘎马其实没有死。她好像愣在那里,又好像在直播间中死过去一样,我本来还有一句话要跟她说,但她已经撂下了电话。其实,我想告诉她,我就是嘎马。

  PP合上那本书,在那本书的封底上,还有一行小字:L,曾经做过嘎马电台的主播,玩过戏剧,写过鬼故事,现在叫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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