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霄：奥运对中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关于北京奥运，过去老王只写过一篇文章，大概是四年前，是批评北京奥运的吉祥物福娃的：一下子搞了五个福娃，也不计划生育，有点钻钱眼儿，让咱老百姓买不起。后来我对北京奥运三缄其口，其实不是没有看法，对那些场馆建设的好大喜洋，花银子如流水；
对政府过分的宣扬（如不胜枚举的文艺晚会）；
对奥运火炬在四川大地震后还在国内传递，及其传递时的铺排浪费（据说30分钟，3万人，1600警察），在下很有意见。但我不吭气，因为看到相当多的国人发自内心的自豪与投入，不忍于再泼冷水。另外也有私心：有亲属在北京，很是沾了奥运的光，比方说公共交通好多了。即使前不久藏独分子破坏奥运，而且搞得如此激烈和“宏大叙事”，引起了世人和国人如此剧烈的反响，有点出乎老王的意料，但也不说话，盖事出有因，其来有自，何必添乱。

　　眼见奥运日益临近，老王却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是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恐怕还没真正明白奥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很不好意思，我的这个想法是产生于自己的一些不愉快感受。比如：

　　我所居住小区旁边的早市突然被关闭了，使得半径1公里之内的居民买菜极不方便，而且要多花钱（相较于上超市买菜）；

　　我所在单位的大门突然不让出租车进入了，使得我从邮局取出的32斤的一个散了包的包裹（是单位所用的书，重量绝对准确）在打车运至大门时，与门卫反复交涉，就是不能进入，只好由一个同事的儿子帮我抱行数百米，气得我甩出国骂。骂人固然不对，但我不能不想到这个事情的根儿并不在那个门卫，而在上级突然的“安全防范”；

　　我去超市购物，现在要在门口开包检查了。那些年轻的店员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非常时期，政府要求，请予理解”；

　　我的一个朋友要通过E-mail给我发一个很急的材料，但数小时后来电话说，他所在的大学的校园网突然关闭了，据说是怕学生闹事。他现在正与一些邻居向供应商申请在家安宽带，至于所需材料，只好等几日之后了；
……

　　还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也在发生，但与老王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比如我所在城市的大中小学甚至幼儿园都统统突然提前放假了，许多大学连考试都没有考完；
比如许多小饭馆都被命令停业了，理由是门脸太小，影响观瞻；
我们单位某下属单位租用的一栋办公楼传闻要被拆掉，以用作奥运足球预选比赛场的临时停车场，好在没有实行，有惊无险……

　　我知道自己有这些想法是不对的：作为一个有30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一个20多年的中层领导干部，一个中国人，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的不方便，而产生情绪呢？舍小我爱大我，顾全大局，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干部和一个中国人应有的觉悟嘛！

　　但是我身边的朋友和许多不熟识的人，也不断地发出各种牢骚。于是老王想到，有一个事实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就是临近举办，奥运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开始有了变化。

　　奥运对中国的经济意义，就不用多说了。中国股市和楼市的惨淡，多少老百姓财产惨痛损失，早已经证明奥运概念的破产。当前中国整体经济形势的严峻，也使得不再有人把奥运挂在嘴上。事实证明，奥运概念助长了中国经济的泡沫，负面作用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

　　政治意义呢？虽然我们反对国外政治势力把奥运政治化，但一个事实是，把奥运政治化的正是我们自己。讲政治，是我们的传统，也是我们的优势。不过政治化的不良后果正在显现。

　　四川地震后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的优秀表现，让一位国家领导人说了一句话：这体现了我们国家制度的优势。这句话不错：我们国家制度的最大优势是可以举全国之力办成几件大事。这就是政治优势，也是国家办大事时的必选动作。

　　但是依靠这种政治优势，要办成哪些大事，是需要考量的。

　　秦始皇动用全国三分之二的劳力修长城和陵墓，也是办大事。

　　毛泽东用剥夺农民的办法建立了新中国的工业体系，也是办大事。

　　新中国勒紧裤腰带发展两弹一星，也是办大事。

　　花费好几千亿元搞建国50年大庆，也是办大事。

　　动用一切手段办奥运，也是办大事。

　　对于中国制度或者说政治优势有利于办大事的特点，领导人特别要注意，哪些事可以办，哪些事不可以办。或者说，即使是大事，哪些可以利用制度优势去办，哪些就不能用这个优势去办，哪些事虽然可以用这个优势，但要悠着点办。

　　救灾的事，发展两弹一星的事，可以办。这关系到人命，关系到国家的安全和地位。

　　牺牲农民利益建立国家工业体系，虽然不公平，但从国家和人民长远利益考虑，也不得不办。

　　50年大庆的事，奥运的事，可以商量。因为这种事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当然，借着办奥运，还北京基础设施和环境建设的一些旧帐，如公共交通建设，迁移污染企业，以及移风易俗，如排队乘车，不随地吐痰，这是好的。中国的国情特点是不借由一个事件，正常发展就没动力。另外，这些事情，形象上也是需要花一点钱的。但是，不惜成本地搞形象工程，比如那些不伦不类或过于标新立异的建筑，比如火炬传递的铺排，比如让商店、市场停业，就没有必要。

　　中国制度的特点就是在办那些需要悠着点劲的大事时，容易用力过度。而在办那些关系国计民生的日常事务时，往往用力不及。用力过度是讲政治，用力不及时却不大讲政治。

　　香港的大学今年在内地招生的面试题，被人称为“很猛很挑战”，其中就有“你对鸟巢花这么多的钱怎么看？”问题是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民生问题压力沉重。奥运投入的巨款中是否有些可以节省下来，用于日常纾解民困？反正钱就这么多。这是一个机会成本的把握问题，也是一个执政理念和价值观问题。没有鸟巢，没有水立方，没有水蛋，没有大裤衩，奥运就不办了？北京就没形象了？

　　再拿奥运安全保卫来说。在当前世界和中国新形势下，奥运安保工作肯定要比历届奥运都要严密，由此造成的一些居民生活不方便，老王和大家能够理解。但是，超出一定界限，比如让所有单位都如临大敌，让大中小学都提前放假，有什么必要呢？恐怖分子真要破坏，不一定去这些地方，在公共汽车上搞点事就行了。你还能对所有乘坐公共汽车的人都安检吗？让一个安保问题骚扰全社会，打乱所有正常的秩序，政治上做得对么？经济上划得来么？投入产出合适么？

　　用力过度，只抓一点，不及其余。这其实让我们死要面子活受罪。在政治宣传了好几年后，现在我们突然要求外国人不要将奥运政治化了。我们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不过，这对于中国政府来说，是挺难的。

　　某些外国人说：北京奥运是中国的成年礼。也许，借由奥运，中国就奠定了世界大国的正式地位。但是，进行这个成年仪式的复杂性、风险性，以及这个成年仪式对于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究竟意味着什么，老王想申奥成功的七年前，狂欢的我们都没有充分领会。现在，箭在弦上，官方对奥运不再强调什么梦想、绿色了，我们的梦想就是平安奥运。老王也祝愿奥运平平安安，这就是大功告成，也算是对我们生活秩序受损的一个安慰。待奥运会后或五年后再算帐，那时损益如何大概会更清楚吧。但老王希望将来的总结中，有一项内容，就是特别检讨中国制度在这次奥运会后有哪些进步。

　　二○○八年七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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