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日云:人文教育教什么?

发布时间:2020-06-17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第一次发言:我是搞政治学的。刚才几位先生讲的都是人文教育的具体做法,是几个很有意义的实验,我想就这个问题谈两点看法。

  

  首先是人文教育的学科定位问题。我们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是大学的人文教育,所以大家都在讲人文教育及其重要性。如果从一个全面的眼光看,要知道人文教育在今天不管怎么重要,怎么迫切,我们都要准确在为它定位。不应该讲起人文教育来,又是一窝蜂。

  

  “人文”这个词这几年在我们国内理论界、宣传媒体上用得非常频繁,如人文关怀、人文精神、人文素质、人文教育等等。

  

  这个词来源于西方文艺复兴时代,最初指的是人文学科。它是和神学学科相对而言的。西方中世纪是基督教神学的一统天下,所有其他学科都是神学的一个分支。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在神学之外,发展起来了一套人文学科,人文学科直到19世纪一直占统治地位。

  

  19世纪以后,由于社会的发展,对于职业教育的要求迅速地增加,从此之后职业教育就成为大学教育的主体或主流,人文教育退居到辅助的、第二位的地位,这个趋势还在不断地发展。我们今天讲现代化、讲知识爆炸、讲知识经济,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就是说职业教育必然是大学教育的主体或主流,而人文学科只能是辅助性的,只能是次要的。

  

  我们今天讲,因为对职业教育大家过分重视了,成为片面的、极端的职业教育,所以需要对它进行制约、平衡,予以弥补、补充,这就需要强调人文教育。我们还需要把人文教育渗透到职业教育、技术教育当中。就是在职业教育、技术教育当中要充填人文教育内容,要渗透着人文精神。我们还要强调,有些职业教育、技术教育离不开一些人文教育。比如你学建筑学的,你的基本的审美的素质就非常重要,也是职业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如果说我们现在因讲人文教育而贬低职业教育,就陷入了另一个误区。我们现在学科分化、专门化,是有其道理的。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一方面是我们学生的人文素质不够;
另一方面,我们的学生四年下来专业也不精。必须两个方面都要考虑到。

  我在学校负责我这个专业的教学,我非常担心的一个问题是,学生专业学习没有达到要求。大学生在校四年,第四年是不能算在其内的。第四年学生基本上不学习,除了考研的外,都人心惶惶找工作去了。第四年不算还剩三年,刚入学的半年基本上进入不了大学本科学习的状态,还有军训等。所以我负责制定教学计划时发现,学生一年级时只有3—4门本专业的课,剩下的都是别的课。一年过去了,他专业是什么还不知道,然后大二大三学点儿专业课,大四时已经人心散了。4年中只有3年有效的时间,3年中用在专业上的只占一半。我们觉得人文教育和职业(或专业)教育不能两者偏废,如果为了提高学生的人文素质,一会儿增加点儿这个课程,一会儿增加点儿那个措施和规定,弄一些花样,搞什么实验等,我非常担心反倒冲击了专业学习。现在我们的学生课程太多,哈佛、耶鲁的本科生一年也就是9到10门课,而我们的学生一个学期就十几门课。原有课程压不下来,又要增加许多新的所谓人文教育的课程,会使事情更糟。开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课,学生没时间读书,不能自由的学习。我们能大幅度地压缩专业课吗?让他学这么多专业课是有道理的,现在知识发展到这个程度,专业分工到这个程度,不学到这个程度就毕业,他一无所长,能干什么?

  

  我们现在讲人文教育,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古典教育。我们中国古代是人文教育,和文艺复兴时代讲的人文教育差不多,都是古典文化的教育。但是我们那个时候的科举制度选拔职业官僚,考什么?有一个时期考诗歌,诗做得好就可以入选,这是一种偏差。你选拔的是职业官僚,就应该考察他做职业官僚的知识和技能,我们考诗歌,那是人文素质。人文素质好做不了官僚。实际上,人文学科出身的人,就知识结构和由这种学习经历所养成的气质而言,最不适合做官僚(其次是工科出身的)。所以屈原再发牢骚,李白再耍酒疯,也不能让他当官,他不会是好官。我要是皇帝也不用他。那今天呢?现在是另一种偏差,就是过分极端的职业教育,我们应该用人文教育来补充它、弥补它、平衡它,或者两者渗透。但是也不能说把人文教育提得太过,冲击了职业教育,似乎职业教育或专业教育就是非法的,只有人文教育才是堂而皇之的东西。两者之间要有一个平衡。这是我的一点儿想法。

  

  

  第二次发言:我对王蓉老师这个发言提一个小问题。就是开始你提到,自由教育在古希腊是相对于奴隶、工匠而言的自由人的教育。这个我有点不太理解。古希腊人的自由教育的条件一是自由身份,二是要有闲暇,这两者要结合起来。那么如果说自由身份,为什么你把工匠和奴隶并列?工匠可能是自由人。如果讲闲暇这个条件,那为什么排除了工匠?因为像农民、商人也可能都没有闲暇。亚里士多德讲,从事这些粗鄙行业的,整天谋衣谋食,缺乏自由天性,没有对自由教育的追求。希腊人的自由教育以求知为主,是要摆脱愚蠢;
再一个是要净化灵魂,追求升华他的精神境界。就是对哲学的沉思的那种生活,近似于神的生活、神的境界,要摆脱和超越低俗的境界。一个是要摆脱愚蠢,一个是超越低俗。只要能保证最低限度的生活,有些人可能就去接受自由教育,包括一些工匠。我们知道苏格拉底就是工匠家庭出身的。这个我有一点疑问,我不知道你的根据在哪里?

  

  

  

  第三次发言:会议要结束了,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必须说出来。我们讲人文教育,讲的更多的是形式,没有讨论现有的和以往的人文教育的价值取向问题——我们在培养什么样的人?我们更没有把人文教育和公民教育联系起来谈,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我接触我们的大学生,很担忧的就是,很多学生存在这样几个问题:第一,他脑子里有大量的偏见。错误的、虚假的信息,偏见、伪造的知识,他依据这些做出判断,根据这些判断产生一些情感,来做一些事情,你跟他纠缠不清的;
第二,僵化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
第三,一种不健康的心态;
第四,偏执和极端的行为方式。这是我认为我们的学生里面很严重的问题。包括“9·11”时候,全国上下,大家一齐欢呼,还有大学的学生放鞭炮,反映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我们讨论人文教育,要不要关注这些迫切的问题——这一代年轻人的脑子里是什么?在我看来,我们必须正视这一点。我刚才说的这些情况,我们现有的人文教育要负很大的责任。这个东西不是自然科学,不是技术教育、职业教育给他的,很多东西是我们人文教育给他的。所以谈人文教育,不能脱离教育的内容。

  

  这次会议上,只有山东大学和武汉大学提供了人文教育的内容,我们能够知道它教的是什么。对此,朱维铮老师提出过一点批评,如果有时间,我会提出更多、更激烈的批评。包括这次会议上几次提到的,比如说开始杨振宁先生所推崇的西南联大校歌,“千秋耻,终当雪”,还有广西大学讲的那些,首先就是中华民族怎么怎么样。山东大学的人文教育,把中华文明精髓归纳为“十大精神”,竟然包括“延安整风精神”、“雷锋精神’,等等。我觉得把这些作为人文教育的内容本身就有问题。我们要培养的爱国精神只是人文教育的一部分,但我们把这个过分地突出了。似乎一讲人文教育,核心就是爱国主义教育。我们要爱人,要爱自己,要爱邻人,要爱民族,要爱国家,要爱人类,要爱和平,要爱生命。要有这些都是爱,都是爱的教育的内容。我们需要的是爱人类、爱和平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爱的教育。仅仅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是不够的。

  

  

  在“中国大学的人文教育”研讨会(2005年7月北京香山饭店)上的发言,载甘阳、陈来、苏力主编:《中国大学的人文教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8月。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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