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的青春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11月下旬,正是北方的冬日。落地贵阳,迎面的风里便觉出暖。再行至从江,衣服便又脱去一层,让北方的人觉得又回了春。
  坐大巴,若抛开路途的颠簸与漫长,一路是有好景致的。贵州处在群山环抱之中,除了山还是山。然而贵州的山是有韵味的。这里有老话“天无三日晴”,便让贵州的山多了几许朦胧与神秘。缭绕在山间的雾缥缥缈缈,营造出仙境般的美妙,恍若梦境。北方的人们,便要透过车窗呼出一声声惊叹,疑似上面住了神仙。那些花花草草,更摇曳着身姿一路挥手,倾诉着青春的风情。
  从江的历史从元代就开始了,从江的名字却是1941年由永从、下江两县合并来的。处于黔东南部的从江,由于偏僻,成了贵州通车最晚的县。县内第一条公路是1964年才修通的。之后经40多年的不懈努力,到2011年321国道由北向南贯通全境,从江也融进外面的世界。2014年底,贵广高铁通车,让从江与外面的连接更有了新速度。
  人们说,到了从江,就等于到了黔东南,因为苗、侗两个民族占了总人口的95%,是地道的少数民族聚居地。然而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觉得大多数少数民族地区都汉化了,不仅没了纯正的风情,而且必然与国内许多村庄一样,成了老弱病残聚居地,没了青春,没了生气,没了活力,落满一地乡愁。
  没想到,从江,果断对我说了“不”。
  占里村,是踏着那条长长的禾晾通道进入的。禾晾真是从江一道看不够的风景。一排排稻穗真是美啊,迤逦地倒映在水里,蜿蜒到村中。走过那位低头专注制麻纸的女人,以及一位叼着烟斗专心打制芦笙的男子,一个女孩笑盈盈站在鼓楼下。这样偏僻古老的村寨,这样青春的面孔,我的心不由轻轻动了一下。随后,忍不住与同行者围上去抚摸她的衣饰。她的服装是典型的紫色侗布,身上银饰环绕。现在回想,那时她的脸是桃红色,以至于我总记得她身着桃红色的服装。最吸引眼球的,是脖子上由小到大四条银项钏,还有两条长到腹部的银珠链。珠链是空心的,倒不太重。那四重银项钏可是实心,我试图两手托起,很吃力。
  姑娘也笑,说重,戴一整天会累。但是要戴,因为好美。确实美。或许唯有这层层叠叠的银器,才能显示侗家女儿的妖娆与华丽。
  姑娘的身后,鼓楼中的长凳上,一排女孩,一排男孩,相对而歌。他们唱歌不努劲儿,是唱给对面异性听的随意,间或带着羞涩。散落在周围一群一伙或闲适地做活儿,或独坐的老者,漫不经心地聆听着他们曾经的青春。一些小小童儿玩弄着手中的芦苼,跃跃欲试着此后要抵达的青春。
  男性唱歌的队伍中,最边上一张面孔格外引人注意,他手上弹一支侗族琵琶,怀里倚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小孩儿忽闪着一双童稚的眼睛,时而仰头盯了他的脸看,时而认真盯了他手中的乐器出神。那似懂非懂的神情中,是不是营造着一个辽阔的未来?
  那张青春的面孔,难道是爸爸?鼓楼外这个女孩子回我,是的。
  那么年轻的爸爸。“那么你呢?结婚了吗?”结了,有一个小孩。再问她年龄,說23岁。23岁的妈妈在城市很难遇到。上完什么学呢?她说初中毕业就回来了。没有继续上学的原因,一是因为家贫,二来也是喜欢回来唱歌。
  回村唱歌。这个答案为何那么动人?
  那一刻,竟没有为她惋惜。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青春,这样的歌声,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
  又一轮侗歌响起,飘荡在这世外桃源。女孩快乐地加入队伍,亮开歌喉。远远回头一笑,暖了整个视野。
  吊角楼上蓝色的侗布,在歌声里跳跃着,诱惑着女士们的视线。
  记得前一天无意走进岜沙附近一个寨子,一位老人坐在一卷侗布前,专注着她的工艺。侗布已经由蓝变紫,长长地从晾衣绳上拖下。一条板凳,一把刷子,一个脸盆,她细致地在面料上一层层刷着。几经努力后终于听明白,刷的是蛋清,是制侗布的一个环节。从江县的门前屋后,随处晾晒着这样的侗布,再加上路遇的捶布者,以及几位制纱女子,一笔笔勾勒出他们身上成衣的全流程。老人把刷子递给我们,示意可以体验一下。认真刷过一层,心生愉悦,从此一件衣服上注入我的印痕。
  另一边,两位中年妇女正在查看晾晒的侗布。问布有名字吗?她们只是摇头,后来才知是听不懂汉语。一位年轻的女子坐在门前,背上一个小儿,怀中一个。她正精心给怀里的女孩梳头。她的普通话很好,告诉我们布是侗家的布,是侗家女人的智慧与心血,颜色由板兰根等诸多植物染制而成。之前也听说,侗布从制纱、晾晒、纺织、染色、捶打、晾干?、裁剪、绣花到成衣,要三年时间。
  两个孩童安静地盯了我们看,三只鹅咕咕叫着从对面走过来。回头细看,背上是一个男孩。不远的将来,他们也会身着侗衣,一个织布,一个制笙,一起唱歌。
  离开村子时,一位农者赶了五头牛从身后跟上。长相不似北方的牛,其中一头在我们回头时竟不眨眼盯了过来,含着敌意。与它长久对视,是因为不敢轻易跑开,怕它像小时候追过我的那头一样举着牛角追来。好长一阵后,它或许看清我们是善良的远方来客,黑毛终于松懈了,带着失礼的尴尬把眼神移向别处。被赦免一般,我们一半惊一半喜飞速跑开。上到远处,回望仍在原地的它,终于敢哈哈大笑。
  多少次梦里想象这样的村庄。当身处其间,总是莫名感动。
  随后来的,是小黄的惊艳。小黄,多么动人的名字,像唤我少年时期的邻家伙伴。
  小黄是从江高增乡一个村子,号称“中国民间艺术之乡”。去时,是第十四届侗族大歌节前一天,也是小黄的节日。村中的人们大都聚集到广场上的鼓楼下,还不断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向着鼓楼而去。我却总会对沿路那些孩子心潮澎湃。我的村庄是没了孩子的村庄,许多许多村庄是没了青春的村庄。那么多人一次一次书写故乡,挥发乡愁,不就是想唤回这种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闹的图景吗?
  对面又一个男孩过来了,一件紫色侗布上衣,头上包一块黑白小格布围巾。而他身边的两个小女孩,无一例外银头饰,银耳环,银项圈,银手镯,银围兜。带着小黄的表情,迈着从江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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