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状元”沦为抢劫犯的背后辛酸|高考状元2018

　　也许人们还记得,一年多前,一起大学生持刀挟持人质抢劫银行的事件。故事的主角北京科技大学肄业男生黎力,于2009年7月12日,在北京科技大学校内的中国银行营业网点,持刀挟持一对情侣后,又向银行索得人民币10万元。一年多后的2010年8月4日,法院一审以抢劫罪判处黎力有期徒刑10年。
　　黎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考上大学后,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足以颠覆他善良本性的事?记者采访了黎力众多的亲友和乡邻以及他的律师,以图深度解读黎力心理沦陷的家庭和社会原因。
　　
　　他曾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江西省萍乡市焦源村,是黎力的家乡。那是一个交通闭塞的小山村,村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为数不多的几亩薄田。
　　为了把上学的机会留给黎力,哥哥姐姐很早就辍学了。黎力深知自己读书的机会得来不易,学习一直很用功,从小学到初中,他得来的奖状,贴满了整面墙。
　　在乡亲们心目中,黎力学习好,心地好,聪明孝顺,是村民们教育孩子的典范。
　　儿子的优秀让父亲黎光明很欣慰。为了改变家里的经济窘境,从未经商的他与人合伙做鞭炮生意。谁知,生意失败,欠下了数十万的外债。母亲一气之下病倒了。黎力向母亲承诺:“妈,你别急,等我考上大学,钱我来还。”从那以后,黎力变成了一个“学习疯子”,在他心目中,只要考上大学,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2003年6月,16岁的黎力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北京科技大学信息工程学院自动化专业。一向节俭的黎光明在院子里摆了20桌酒席。当着乡亲父老的面,黎力郑重向父亲承诺“绝不会忘记整个村子的帮助,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家”。
　　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黎力背着母亲为他打包的行囊,怀里揣着乡亲们筹措的学费,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此时的黎力,对未来充满希望,他相信,自己稚嫩的肩膀,能承载起一个家庭,乃至一座村庄的希望。
　　
　　他是校园里孤独的“郎西”
　　可来到北京后,黎力的世界彻底被改变了。
　　报到那天,黎力跟着父亲一起来到交费处。当他从怀里拿出一大叠零钱时,他能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他身上。
　　报过名后,黎力身上只剩下了200元钱。
　　为了省钱,黎力每天都吃馒头咸菜,怕被同学看见,他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吃。即便如此,兜里的钱还是很快就见底了。无奈之下,黎力只得给父母打电话要钱。
　　2003年10月21日,拒绝不了同学的好意,黎力参加了同学的AA制聚餐。饭后每个人要出30元钱。黎力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有26元。一位同学大方地说:“黎力的那份我出。”黎力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不用,剩下的我下次给你。”出了饭店大门,看着同学们在前面说说笑笑,黎力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他异常想念父母,想念家里那条大黄狗,想念村后那片大山。
　　为了挣得一点生活费,黎力开始写文章向报社投稿。他写了一篇小小说《郎西的孤独》:“郎西是个大山里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在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心愿,就是把从未走出过大山的父母接到城里来转一转。为此,郎西拼命学习,一分钱当两分钱花,同学笑话他小气,没人理解他……”可等稿子真正要寄出去的那一刻,他却退却了。他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心事。考虑再三,他最终把这篇稿子藏了起来。
　　
　　他穷得每天只吃一顿饭
　　此后,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黎力不得不利用业余时间打工来养活自己。凭着优异的成绩,他很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家教。那段时间,是黎力大学几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做家教挣来的钱虽不多,但省一省,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开口找父母要,这让他的心理负担减轻不少。可好景没多长,家里出事了。黎力从一位老乡口中得知奶奶病了,因为没钱治疗,已经瘫痪在床。得知这一消息,黎力立刻把自己做家教挣来的200元钱寄回家。
　　从那以后,知道奶奶看病需要用钱,黎力即使没钱吃饭也不向父母开口要钱。
　　2004年冬,黎力因为担心奶奶病情,整天心事重重,没教好学生,被辞退了。当时,他身上只剩下了两元钱。就这两元钱,他硬是撑了五天,直到姐姐拿了工资给他寄来了200元钱,他才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由于打工没有时间上课,大二学期结束,一向成绩优异的黎力竟然有好几门功课没过。得知这个消息,黎力在学校的后花园坐了一天。这一切,老师同学都不知道,正如黎力的一名大学校友在网上说的那样:“黎力太普通了,在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谁又会注意到他呢?”
　　大三开学后,黎力忍痛辞去了三份工作,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完成学业,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又向父母讨要生活费。一天,姐姐告诉他,父亲为了多挣些钱,跟村里人一起下矿挖煤了。刚刚辞去工作的他,不得不重新找了两份兼职。找到工作后,他骗父亲说:“学校因为我学习好,给我在校内安排了一份工作,活不累,挣得钱还多,以后你不用挖煤了。你也不想我整天惦记着家里吧?”儿子的学业是黎光明最牵挂的事,他最终回了家。
　　为了圆自己编造的谎言,黎力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一开始,他只是不上大课,可到后来,一些专业课,他也不来了。
　　黎力大学唯一的哥们乔力,在黎力被捕后,心痛地回忆道:“记得有一次,黎力发高烧,走路都晃悠,可他坚持要去给学生上课,最后回到寝室就病了,为了省钱,他不愿去医院打针吃药,不知听谁说喝盐水能止咳,他每天喝几大杯,喝了吐,吐了又喝。等病好了,他足足瘦了十来斤。”
　　
　　他用抢劫的方式回报父母恩情
　　因为打工挣钱,大三、大四两年,黎力多门功课不及格,学校两次允许他延期毕业一年。可他必须搬出学校。从学校出来,黎力花300元租了间地下室,交完房租,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靠同学接济,每天只吃一顿饭。实在饿极了,他就大口大口地喝水。
　　没有正规的大学文凭,他只能做些兼职而且还是没时间看书。
　　2009,黎力仍然没修够学分,只拿到了学校发给他的一纸肄业证书。想起一个月前去世的奶奶,那天晚上,黎力独自一人喝了很多酒,自己连个正式的大学文凭也没有,他靠什么找一份好工作?靠什么来回报父母?又拿什么来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孤独地躺在床上,黎力忍不住哭了。
　　因为有心事,黎力工作时总是出错,接连丢了好几份工作。接下来一个月,他一直没找到工作,眼看着身上的钱要用完了,黎力很急。
　　2009年7月8日,在外奔波了一天的黎力,带着失望回到家。现实生活的失意,欺骗父母的愧疚,一起袭来。那一刻,黎力感到深深的绝望,他想到了死。可自己死了父母怎么办,死之前得给父母留下一笔钱,就当是回报他们养育自己多年的那份恩情,而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抢劫。
　　留下遗书后,2009年7月12日中午12时许,黎力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恐吓纸条、塑料袋和一把水果刀走进了北京科技大学校内的中国银行营业网点……他的人生之路自此跌落深谷。
　　得知儿子抢劫的消息传出后,黎光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不敢相信忠厚善良的儿子会干出这样的傻事,当他赶到北京,看到儿子留在出租屋里的遗书,他这才明白,这几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这位朴素的老人跪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2010年4月9日,法院第一次开庭,黎力的代理律师刘淮扬向法院递交了六封求情信,分别是黎力家乡的父老乡亲,和他曾就读中学的全体师生为他写的。见到这些,黎力在庭上忍不住哭了。
　　2010年8月4日,海淀区人民法院再次审理了此案,法院以抢劫罪判决黎力有期徒刑10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罚金2万元。
　　黎力的事经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一片哗然。北京科技大学的论坛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热闹。黎力的同学、老乡在网上发起网络签名,很多人在“许愿墙”上留言:“黎力,犯错不要紧,只要你懂得回头,我们依然相信你、支持你。”
　　2010年8月12日,在法院工作人员的安排下,黎光明见到了儿子,他抹掉眼泪,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妈身体还硬朗,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家。”而黎力向父亲承诺,他会好好改造,等待回家的那一天。
　　很快又到了大学新生入学的日子,他们中也许有很多人和黎力一样,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却又不得不迫于经济压力四处打工,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为改变全家人命运努力奋斗着。而我们希望,这个社会、学校能多给他们一些温暖,别让黎力的悲剧再次发生。(黎力为真名,黎光明为化名。未经作者同意,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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