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的目的，不是破坏]破坏真空的目的

　　自从种植园大量出现,印尼全国已经发生过513起大小冲突｡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被生活逼得走上对抗的道路｡ 　　昼夜不停的冶炼厂和矿山,吞噬着加拿大艾伯塔省优美的环境｡
　　
　　9月底的纽约,联合国总部冠盖如云｡
　　62届联大悄然落幕,63届联大踏上征程,来这里的各国领导人总数超过一百,许多人的脸上,写满了心事｡
　　饱受次贷危机和反恐乱局折磨的美国总统布什,启程之前又遭一记闷棍,由于雷曼兄弟公司宣布倒闭而引发的一系列金融连锁反应,让华尔街遭遇金融飓风的“洗礼”,它对美国社会的破坏力,远远超过当年的“卡特里娜”｡
　　富国有富国的苦衷,穷国有穷国的烦恼｡从去年年底开始,世界粮价和油价一路翻着跟头上涨,让许多发展中国家不堪重负,一些地方甚至激起社会动荡｡金融危机､能源危机､粮食危机､气候变化,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平静,以致联大主席德斯科托•布罗克曼在第63届联大一般性辩论的开幕式上,心事重重地表示,当今国际形势远远不能令人满意,“甚至比63年前联合国成立时更加困难”｡
　　9月25日,包括90多位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在内的来自150多个国家的代表,以及国际组织､私人机构､慈善组织､民间团体等各方代表参加的“千年目标高级别会议”拉开帷幕,话题是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回望八年之前,人类刚刚迈入新世纪,对新千年充满了憧憬和企盼｡于是,一个以“消除贫穷饥饿”､“普及初等教育”､“促进两性平等”､“降低儿童死亡”､“改善产妇保健”､“与疾病作斗争”､谋求“环境可持续力”及“全球伙伴关系”等八项任务为奋斗目标的“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应运而生｡当时与会者们乐观地承诺,要在2015年完成这个宏伟的目标｡转眼之间,我们在兑现“千年目标”的日程表上,已经辛苦跋涉了一半路程,可是今天这个世界的许多地方,仍然充满饥馑｡一个协调的､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模式,不但是对发展中国家提出的艰巨挑战,即使在最发达的国家,这样的发展模式,依然可以变成打着问号的理想｡
　　
　　印尼:棕榈树杀手
　　
　　在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岛(婆罗洲),有一个猩猩的野生乐园｡15年来,服务于非政府组织“婆罗洲猩猩拯救计划”的劳恩•德罗歇-尼尔森女士,天天和这些可爱的生物生活在一起｡
　　
　　然而,这个野生乐园的存在和繁荣,已经变成对当地生态环境的嘲讽｡初到此地的时候,劳恩•德罗歇-尼尔森女士的任务,是到周围的热带雨林中寻找并且收养无家可归､或是生病受伤的猩猩,给它们提供一个恢复的场所,帮助它们重返自然的怀抱｡然而,最近几年,劳恩•德罗歇-尼尔森的任务,变得有点古怪:“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大量收养无家可归的小猩猩｡它们的母亲,或者死于森林大火,或者被推土机赶出家园,继而由于食物匮乏而饿死｡如果我们不去帮助这些孤儿,它们过不了多久,也得饿死｡”
　　在熊熊火光中,加里曼丹岛的热带雨林逐渐化做片片焦土,隆隆作响的推土机,加剧着这个可怕的进程｡“吐露着花朵般芬香”的热带雨林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卫兵一样整齐的棕榈树｡在巨大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印尼地方政府鼓动投资商大量砍伐原始森林,代之以成片的棕榈树种植园｡
　　种树的目的,是为了榨油｡进入新千年以后,世界市场对棕榈油的需求,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在日常生活中,棕榈油用途广泛,它可以加工食品,又能用来制造化妆品､洗发香波或者去污剂｡最近两年,随着生物燃料的大行其道,棕榈油又成为这个领域的新宠｡和其他制造生物燃料的作物――大豆､玉米､向日葵和油菜相比,棕榈树一年里可以收获好几次,是真正的高产油料作物｡于是,从2000年到2006年,东南亚棕榈油出口量整整翻了一番;世界市场的棕榈油价格,也在最近两年中涨了一倍,攀到每吨800欧元｡“有人也许会说,这里面充满了太多的泡沫｡但是我们却不这么认为｡”马来西亚某生产棕榈油的公司总经理清晰地看到,为了实现发展清洁能源,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的既定目标,欧洲正在强制执行严格的生物燃料法规(生物燃料比例将占到所有燃料的10%),而要想达到文件上规定的目标,“法国就得把所有耕地推平,全都改种向日葵｡”――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欧洲的清洁,免不了要第三世界埋单｡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统计,印尼的森林覆盖率正以每年2%的速度锐减,这就意味着有200万公顷的森林被砍伐干净,改种经济作物｡假如把另一个棕榈种植大国马亚西亚也计算在内,那么最近10年里,总共有1000万公顷森林变成了棕榈种植园｡按照这种趋势,未来10年里,还将有2000万公顷原始森林消失｡
　　原始森林被大片单一的棕榈树取代,首先受到冲击的是当地丰富的物种资源｡散落在加里曼丹岛上的种植园,不但侵占了野生动物的家园,还把原始森林切割得支离破碎｡猩猩的活动空间被大大压缩,它们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就只有死路一条｡其实,生命受到威胁的,何止于猩猩?苏门达腊犀牛和长臂猿这些印尼特有的珍稀物种,也像猩猩一样朝不保夕｡
　　不但猩猩难以存身,就连当地居民的处境也日渐窘迫｡在加里曼丹岛,村民阿米尔•亚南托亲眼看到原始森林消失以后,当地气候的微妙变化:“过去,无论下多大的雨,森林都能“喝”下去｡现在,棕榈种植园里到处都挖了排水沟,雨水被排到地面而不是被吸进地里｡如今这里每年至少要闹三次山洪｡”由于缺乏机械,许多地方砍伐原始森林靠的还是火攻｡烟尘遮天蔽日,盘踞在森林上空经月不散｡一提起这些,阿米尔就会气得吃不下饭:“前年,村民足足有五个月没有看见太阳!为了不被呛死,有些人甚至买来防毒面具｡”
　　印尼的桑高,是这个国家最早种植棕榈树的地区｡走进这里会让人怀疑是否踏上了外星球｡简陋的土路两侧,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全是死去的棕榈树｡这种油料作物的经济寿命,只有25年左右,一旦到了衰老期,种植园主就会放弃管理,听任它们自生自灭｡这是一片棕榈树的墓地,热带海岛上难得一见的生命沙漠｡乔恩,当地小学的校长,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凄凉景象:“棕榈园出现之前,我们种水稻,捕鱼捞虾,自给自足｡”后来,原始森林消失在投资商的砍刀和推土机下,当地居民的生活反而变得更加贫穷:“我们被逼到城市生活｡我必须掏腰包购买从爪哇岛泊来的大米――因为,我们已经没有稻田了｡今年,米价涨了一倍,我们的日子,变得更困难｡”
　　也许,到种植园讨个工作,算是明智之举｡然而,善打算盘的投资者,更愿意雇佣从爪哇岛或是其他地方飘泊到此的打工汉,“他们要的工钱低,而且――住在公司提供的集体宿舍里,更容易管理,不会像当地人那样容易闹事｡”――事实上,根据一些非政府组织的统计,自从种植园大量出现,印尼全国已经发生过513起大小冲突｡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被生活逼得走上对抗的道路｡
　　
　　加拿大:油页岩的诱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个接一个的棕榈树“方阵”,“吃”掉接天连日的原始森林,把丰富多姿的物种基因库变得匮乏单一｡生态环境的变化,引起当地小气候的变迁;被棕榈树赶出家园的村民,生活艰窘,又成为酝酿社会动荡的温床……一切,都以“发展经济”的名义横行｡假如说,像印尼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自有“发展”与“可持续”之间的两难选择,那么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加拿大,则是交织着贪婪与无奈的另一种选择｡
　　加拿大艾伯塔省东北部城市麦克默里堡,一架小型飞机从简易机场拔地而起,下方是苍翠挺拔的云杉,在云杉林背后,是热气腾腾的生产场面:昔日茂密的原始森林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纵横交错的沥青小路,车辆川流不息｡小路的一头,地面被翻开,小路的另一头,是化工厂伟岸的身姿,管线密如蛛网,高塔林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飞机下方的土地里,在相当于1/4法国大小的原始森林下面(14.1万平方公里),埋藏着一笔谁都不敢想象的巨大财富――油页岩｡形成于3.5亿年前的矿脉,据估计可以提炼1730亿桶轻质原油,从而把加拿大推到世界第二大石油储藏国的位置上｡过去,油页岩由于提炼工艺复杂､成本过高(每提炼1桶原油――159升,要消耗2吨油页岩,成本15-20美元),因而不被人们重视｡最近几年,世界油价不断攀升,开采油页岩变成有利可图的事｡艾伯塔省成为世界石油巨头垂涎的宝地｡
　　埃克森•美孚､谢夫隆､壳牌､道达尔……纷纷下注｡法国的道达尔公司,已经着手一项为期10年､总投资高达70亿到100亿欧元的庞大计划,预计到2020年的时候,“我们这里的原油日产量将达到25万桶｡”加拿大道达尔公司总裁米歇尔•博雷尔雄心勃勃地说｡从2000年开始,有350亿欧元陆续涌入艾伯塔省,如今,开采油页岩带来的丰厚利润,把更多投资吸引到这片蕴藏着“黑色金子”的土地,已经确认的追加投资,现在达到400亿欧元之多｡当全部投资就位之后,当地原油产量将从日产130万桶增加到380万桶(2020年)｡
　　纷纷涌入的投资热潮,让原本平静的麦克默里堡彻底变了模样｡过去,这里是印第安部落的保留地,居民稀少,植被丰富,河流清澈,是野生动物安详的家园｡几年功夫,麦克默里堡的森林不见了,掘土机翻出的黑色矿砂,被装上车送到冶炼厂｡水量丰富的阿萨巴斯卡河恰好流经此地,相当于冬季流量15%的滔滔河水,成为分离矿砂的原料｡矿山没日没夜地挖掘,每天被冶炼厂消耗掉的河水,足以满足一个200万人口城市的日常之需｡
　　几年功夫,就连本国人都不熟悉的麦克默里堡,已经变得世界闻名｡小城一下子膨胀起来,人口猛增到6.4万人｡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的渔猎生活变成永远回忆,房价从37万美元狂涨到55万美元,跃身为加拿大房价最贵的城市之一,和多伦多等商业大都市持平｡畸形的发展,刺激了当地的消费,设有赌场的俱乐部里灯红酒绿,餐厅星罗棋布｡这天晚上,46岁的乔安妮已经喝下第四杯啤酒,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石油经济带来的丰厚报酬,把乔安妮吸引到这片荒蛮的土地:“拼命干活,每天工作10到11个钟头,晚上和大家挤在鸽子笼一样的宿舍里｡我吃睡都在工地,一口气要干10天｡”然后,她退到麦克默里堡,连着休息四天｡艰苦的劳动,换回口袋中叮当作响的美元｡身为工程监督员,乔安妮一年能挣10万美元｡
　　男多女少的局面,单调的生活节奏,让麦克默里堡的社会生活变得不再像过去那么单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有人吸毒,有人寻欢;当地人过去绝少碰到的贩毒业和色情业渐渐繁荣｡腾飞的房价又给小城添加新的景色:流浪汉｡过去三个冬天,当地总共有12人冻死街头｡膨胀的人口,还让城市建设明显滞后｡除去金钱,这里几乎什么都缺:住房､医院､学校､影院,称职的教师､大夫和警察｡一名大夫平均每天要为150多名患者出诊,有的人干脆对患者说:“假如你在麦克默里堡生病,赶快离开｡这里的病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没功夫细看｡”
　　昼夜不停的冶炼厂和矿山,吞噬着艾伯塔省优美的环境｡茂盛的森林变成赤裸的露天矿,冲洗过矿砂的河水,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发出阵阵恶臭｡不经意降落在上面的水禽,绝无生还的希望｡来自奇珀怀思堡的司机乔吉特•亚当,驾驶一辆3369马力的矿山卡车,每次能拉走400吨矿砂｡每次开着它驶进矿山,感觉就像一座住宅在搬家｡不用细想就能知道,到处都是重型机械的矿山,每天要为地球“贡献”多少二氧化碳?一些医生已经发现,当地某些流行病的发病率,正在慢慢上升;周边森林里残存的动物,比如说驯鹿和麝鼠,它们体内砷和泵的含量也高得异乎寻常｡
　　……
　　10月17日到19日,一个由联合国发起的,由全世界共同参与的运动――“站出来,与贫穷抗争”重新启动｡去年,超过4300万人响应了这个呼声;今年,它将继续成为根除贫困和不平等的全球运动的一部分｡无疑,“结束贫穷,实现千年发展目标”,是我们步入新千年的承诺｡不过,在兑现这个承诺的过程中,确实有必要停下来仔细想想:为了结束贫穷,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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