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忆恩师白石翁 白石山翁落款

　　十年浩劫时，早已长眠九泉的恩师白石先生也不得安宁，他的墓地一片狼藉，生前亲手写的墓碑已被砸得粉碎。 　　 　　1932年任杭州艺专国画教授时的李苦禅与他的恩师齐白石大师的合影。
　　
　　1982年，国家决定重修齐白石先生旧墓，中国美术家协会和齐家子弟请我这个85岁的老弟子为齐老师重书墓碑。我非常高兴，用了一个上午连写了二十多条，选择再三，命我儿子李燕仔细双勾于另纸，送到美协。
　　1983年清明，齐老师墓地上修整一新，我与齐门弟子们一道去扫墓并参加新碑的揭碑仪式。是日风和日丽，汉白玉的墓碑愈显得晶莹圣洁。我端详着自己亲手为老师写的碑，倍感荣幸，数十年往事不禁注上心头。
　　1919年，我这个穷乡下人来到古都北京，靠半工半读或租拉“洋车”维持生计，很不容易进入了国立艺专西画系，但我更爱土生土长的国画，很想拜一位国画老师。可是，当时画坛死气沉沉，盛行临摹“四王”，陈陈相因，悲鸿先生对我说：“唉，文止于八股，画止于四王啊！”当时我得知一位虽不太出名，却很有创新精神的老画师，就是齐白石先生。我贸然前去拜访，一见到他就说：“我爱您的画，想拜您为师，不知能不能收我？现在我是个穷学生，也没什么贽敬礼孝敬您。等将来我做了事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吧！”齐老欣然应允了，他知我穷，不收学费，那年我24岁。日后齐老师忆及此事，感慨良深，还赠我一首诗：“怜君能不误聪明，耻向邯郸共学行。若使当年慕名誉，槐堂今日有门生。”并注曰：“余初来京师时绝无人知，陈师曾（字槐堂）名声噪噪，独英（李苦禅）也欲从余游。”还亲自奏刀治印一方赠我，引文是“死无休”，以寓“丹青不知老将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
　　
　　李苦禅先生为齐白石墓重新书写墓碑
　　
　　其实，我不仅尊崇齐老师的画品，更尊敬他的人品，他一生只知砚田耕作，靠自食其力度日，他丝毫不懂巴结权势，深耻巧伪钻营，逢场作戏。对于吹拍场面上必不可少的本事，诸如：抽大烟、打牌、吃请、聚赌之类一概不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早到晚，完全靠艺术独立于世。齐老师卖画也有原则，北平沦陷时他在画室里贴出布告：“与洋人译言者，不画。”（指日伪翻译）我一向认为无人格便无画格，学作画需先学做人。我每每听到年轻画者中出现狂妄吹嘘，不择手段汲汲于名利的坏品质、坏作风，就越想念齐老师的可贵品质。
　　齐老师对于艺术之外的事都很“傻”，常受人骗。那时因国家动荡，钞票骤然变成废纸乃是常事，齐老师不知丢了多少血汗钱才想到要买黄金，他不瞒我，让我看买来的黄金，我很吃惊：“金子还有绿色的吗？”老师明知又吃了亏，还不敢声张，生怕惹祸。真是哑巴吃黄连，苦在肚里。
　　记得有一次齐老师问我：“苦禅，你从不问我要画，你不喜欢我的画了吧？”我连忙说：“不是，我看您一只手养活一大家子人吃饭。您教我画画，让我看您动笔，又不收我学费，已感激不尽了，哪忍得再向老师要画！”老人很感动，当即送我一幅“不倒翁”精品。我在齐老师门下三十四年之中，齐老师主动赠我五件作品，还赠予李燕一幅“世世太平图”。老师赠我的书画、印章一直珍藏身边，穷到什么地步也没有卖过一件，直到“文革”浩劫时，字画皆被抄完，印章被李燕藏在破鸡窝中保存下来。前年中央美术学院一些同事为我找回了一部分字画，这些老师的手迹，失而复得的纪念品，如今越加觉得珍贵无比。
　　现在，国家形势越来越好了。我望着齐白石老师那幅画上的几个大篆字“世世太平”，心中又浮现出了齐老恩师的音容笑貌。
　　编辑 胡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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