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让埃及回到过去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民主和自由有它自己的生长方式,所有人要顺应它,它也会吸纳所有人。穆斯林兄弟会能够向前发展,并且比现在更民主”      阿布•法图(Abdel Moneim Abou el-Fotouh)略有些谢顶,头发和胡子一样花白,茶色眼镜片后面,目光仍然逼人,如果眉毛再上挑一点,简直和老年肖恩•康纳利一模一样。这位穆斯林兄弟会前高官已经决定参加年底前举行的总统大选,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有时好似在发表一场演说:
  “埃及人民是多么文明,多么友爱,多么富有教养!”
  “无论是自由主义者、穆斯林还是基督徒,我们都是埃及的儿子。”
  “我们是埃及人,我们不要当伊朗也不要当土耳其,埃及是一个伟大古老的国家,埃及人有自己的经验和方法!”
  革命后的埃及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爱国,随处都能看到国旗。尼罗河边的水泥护栏前一天还是灰不溜秋,第二天就被涂上了红白黑三色,“以前,除了埃及国家足球队赢球,你哪里看得到国旗啊。”专栏作家索尼娅说。而现在,你不单满目国旗,还能经常听到这样的口号,“抬起你的头来,你是埃及人”,穆斯林则和科普特基督教徒手挽手对着镜头笑:我们都是埃及人!
  这实际上是广场精神的延续――在那惊心动魄的18天里,埃及的穆斯林和基督徒就是这样一齐守护着他们的“解放广场共和国”的。在穆斯林祷告的时候,基督徒们手挽手保护着他们不受警察攻击,而基督徒礼拜时,穆斯林们也手挽手围出一个安全的地界。
  穆斯林兄弟会,这个全世界最大也最古老的伊斯兰运动组织几天之后才加入革命,在2月2日的“骆驼之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那天,穆巴拉克政权雇佣的支持者骑着骆驼和马,挥舞着刀和大棒冲入解放广场,示威者猝不及防,组织严密的兄弟会这时发挥了作用,他们英勇地与之搏斗,保护了广场上的民众。
  在埃及,靠谱是一种稀缺资源。多年来,在独裁者的打压下,埃及的民间社会一盘散沙,兄弟会则成为其间最富组织性的力量――它从未停止向这个国家的精神世界输出自己的价值观,但或许同样重要的是,它依靠自己的网络,填补了政府在公共服务方面的巨大缺失――与腐败而且效率低下的政府官员相比,穆斯林兄弟会纪律严明行动迅速,1992年开罗大地震,兄弟会开展有组织的救灾,效率胜过政府。在埃及,20%以上的注册NGO由兄弟会运行,它甚至还实施贫民医疗计划、建立贫民贸易网络,向穷人低价出售商品,从而吸引了相当一批支持者。事实上,这正体现了伊斯兰教的“五功”之一:天课(Zakat),即所有穆斯林必须按照一定的比例拿出自己的财产,提供给需要帮助的人。
  就连我们约访的过程也可以从侧面佐证兄弟会的效率。我们一共联系了三位总统候选人,一位的电话永远不接,一位接听了电话,约好了时间,却就此消失,再也不接电话,只有法图的电话一拨即通,他请秘书为我们安排,秘书随即来电:可否写一封电邮介绍你们的媒体和来意?我们去信后,又请翻译电话询问:信是英文写的,可否?秘书一笑:“没问题!中文写的都没问题!”不久秘书再次来电:采访定在明天上午。
  
  国家之内的准国家
  
  1928年3月,哈桑•班纳在埃及创立穆斯林兄弟会,“我们都是为伊斯兰效命的兄弟,故我们是穆斯林兄弟会”。班纳怀念哈里发制度,希望将埃及变成伊斯兰教国家,据一位历史学家所述,他想要“变革人们的心智,指引穆斯林回到真正的宗教上来,远离欧洲殖民者带来的腐朽诱惑和各种器物”。而班纳的弟弟则回忆说,他有一种特别的能力,擅长将复杂和具体的事情简化成意识形态问题,并让大众接受。
  二战期间,兄弟会开始参与埃及王室、华夫脱党和英国殖民者的政治角逐,并迅速坐大,到1948年底,穆斯林兄弟会已经成为国家之内的准国家,有自己的工厂、公司、医院,甚至军队。当年12月,感到危险的政府下令解散兄弟会,但20天后,首相反被兄弟会暗杀。当局旋即展开报复。两个月后,班纳也被当局暗杀――学者毕健康在《埃及现代化与政治稳定》一书中说,这种报复与反报复激发了“交互暴力作用模式”,而兄弟会的一系列暗杀活动、囤积武器对抗政府,开启了民间伊斯兰反政府暴力的先河,并被后来的伊斯兰极端组织继承和发展。
  穆斯林兄弟会的势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军官纳赛尔在发动政变前也要与他们密谋:如果事败,兄弟会将帮助他们逃离埃及。1952年,政变成功,但两者的矛盾也随之暴露:纳赛尔控制军队,而兄弟会控制着清真寺,前者想要一种平等、世俗、工业化的社会主义,后者则希望实行严格的沙里亚(即伊斯兰教法,在许多地方,沙里亚被认为等同于宗教统治),斗争以纳赛尔的胜利告终――穆斯林兄弟会被解散,其成员纷纷被投入监狱。
  纳赛尔的监狱促使兄弟会全面分化,其主流派别基本放弃了暴力政策,后来“有信仰的总统”萨达特上台,借宗教势力打击左派,为兄弟会的政治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但监狱的酷刑和羞辱也令一批兄弟会成员走上了更为激进的道路,一个名叫赛义德•库特卜的作家在狱中受尽折磨的故事广为传布,几乎成了殉教者受难的活剧。
  库特卜与班纳同龄,和他一样具有简化问题的非凡能力,他在狱中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作品《里程碑》。在这部煽动性极强的宣言中,他把世界分成伊斯兰和“贾西利亚”两个阵营,后者指的是先知穆罕默德带来神谕之前的蛮荒时代。在他看来,应该有一个先锋队,在那些已经不信真主的伊斯兰国家率先发起复兴伊斯兰的运动,再引导伊斯兰实现其统治世界的使命,不然人类就会走向毁灭。1966年,库特卜拒绝假释,最终被施以绞刑,但他的思想已经流传开来,并将激励包括本•拉登在内的一代代“圣战者”,最终走上“9•11”之路。
  
  本希望通过从政来改变体制,却被体制改变了
  
  1977年2月,一个寒冷的冬日,当时的总统萨达特来到开罗大学与学生交流,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举了很多次手仍然得不到发言机会,最后他径直走到话筒前面,开始攻击萨达特政府“不清晰的意识形态”,还有政府对伊斯兰学者和学生运动的镇压,这个人就是阿布•法图。
  那时法图就留着胡子,一心想着要传播伊斯兰思想和建立伊斯兰国家,他反对男女同校、反对流行音乐、反对观看足球比赛……在他看来,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都会影响穆斯林信仰的虔诚。法图说,那一代年轻人转向伊斯兰化,转折点是1967年。这一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仅仅6天时间,埃及、约旦和叙利亚联军就被以色列彻底击溃――这对很多穆斯林来说是莫大的羞辱,《里程碑》的精神像神谕一样在大大小小的清真寺里被提起:不是小小的以色列打败了阿拉伯国家,是这些国家被真主抛弃了,返回真主身旁的惟一途径,就是回归纯粹的宗教信仰:只有伊斯兰,才是出路。
  法图和一些学生成立了一个叫“伊斯兰集团”(al-Jamaat al-Islameyya)的组织,“起初,我们主要是举办《古兰经》的朗诵会、在墙上写一些宗教规定,”法图回忆说,“然后我们就在黑板上写先知预言,最后我们开始写政治标语,号召穆斯林起来反抗不公正的统治。在我们看来,国家机构的存在和伊斯兰精神是冲突的,因此必须打烂,为此可以使用暴力。”
  现在回想起这些,法图称那时的年轻学生,包括自己,都是一群不懂得妥协和宽容的伊斯兰极端分子,践行的其实是“文化人恐怖主义(intellectual terrorism)”,是穆斯林兄弟会向伊斯兰集团的渗透客观上促成了他的转变。
  1970年代,在第三代总训导师泰勒迈萨尼的领导下,兄弟会宣布放弃暴力斗争,接受政治多元化并进入政治体制内部,以政治手段寻求社会变革。“本来希望通过从政来改变体制,结果却被体制改变了。”美国埃默里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凯丽•威克姆(Carrie Wickham)说。凯丽研究的是埃及与其他阿拉伯国家内部的伊斯兰势力,和穆斯林兄弟会不少成员有过深谈。“一旦进入政治体制,你就得淡化意识形态色彩,变得务实起来,因为你要和其他政治力量打交道,你要走出小圈子,和那些不认同你理念的人打交道,甚至合作去达成一些目标。”
  凯丽认为,同理可以部分解释法图的转变――从愤怒青年到兄弟会内部改革派的一面旗帜。“过去30年,他要和伊斯兰组织之外的许多人和事打交道,比如人权活动家,比如鼓吹世俗化的知识分子,这些互动会持续发生影响。更重要的是,他要领导专业协会,而协会看重的是专业技术,不是意识形态。”看起来,开放总归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凯丽记得和法图同时代一位兄弟会领袖谈起自己当年访美的发现,“原来不戴面纱的女人也可以是体面、有修养的好女人!”
  
  是否应当宽容“不宽容”呢?
  
  不过,兄弟会仍是穆斯林兄弟会,不少埃及人怀疑它这些年改变的只是斗争策略,而不是最终目标――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正如它一直没变的口号:“……古兰经是我们的宪法,圣战是我们的方法,为真主而殉教是我们的愿望。”在我们采访后仅仅半个月,埃及媒体就刊出消息,因为违背兄弟会禁止成员直接参加选举的规定,法图被开除了。一些人认为这是兄弟会在履行承诺,但也有人说真正原因是法图的改革派立场,兄弟会仍然是个非常保守的组织啊。
  7月29日那个周五的解放广场肯定加剧了后者的担忧,那天,“解放广场共和国”第一次被白袍子的伊斯兰主义者占据,一些人的口号变成了:“抬起你的头来,你是穆斯林。”而他们中间的沙拉菲派(SALAFIS,伊斯兰教强硬派别,鼓吹绝对遵守教法,拒绝一切“革新”)则高喊“伊斯兰,伊斯兰,不要世俗化,不要自由化”,甚至“奥巴马,奥巴马,我们都是奥萨马”。
  “穆斯林兄弟会现在取得了合法地位,开始参与到民主进程中来,但我不会说,它一定能走向民主,变成一个民主的保守党派,”凯丽说,“在很大程度上它还是很保守,很想把自己的价值观施加到别人身上。它未来会不会和更加保守的沙拉菲派合作,推行沙里亚,也未可知……至于沙拉菲派,他们可能会觉得,不是民主了吗,我们表达自己的观点有什么不行呢?但难处就在这里:他们追求的是‘不宽容’的精神,那么是否应当宽容‘不宽容’呢?”
  这正是未来埃及要回答的问题。
  
  “我可以代表沉默的大多数”
  
  人物周刊:穆斯林兄弟会早已宣布不会参加总统选举,也反对其成员参选,为什么你要坚持参选?
  法图:穆斯林兄弟会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穆斯林兄弟组织,这个组织里没有人参选总统。他们的诉求不在政治,而在于传播伊斯兰的教法文化,所以他们对任何竞选者来说都不构成威胁,不会有人参加选举,不会有人参选议员,也不会有人去当部长。要从政的,是兄弟会成立的自由与正义党。我不是这个党的成员,所以我决定独立参选。90%的埃及人,无论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都与宗教关系密切,道德感很强,我觉得我可以代表这大部分传统的、保守的主流力量。他们以前被称为沉默的大多数,不愿意参与政治,因为经常“被代表”。
  人物周刊:你有什么选举纲领?
  法图:主要有4点。第一,保卫民主自由,并且让其理念深植人心;第二,要正义,保证司法独立;第三,推动发展,吸引国外投资,发展旅游,埃及75%的国土遍布文物,希望以后埃及每年能吸引两亿游客,不只是现在的两千万而已;第四,要发展教育和科研。最近30年,埃及的教育体系被破坏,我们要重建教育体系。现在埃及没有一所大学进入世界500强,那是因为这30年的腐败,我们要恢复大学科研,保证学术独立,让大学教授有时间进行教育和科研。
  人物周刊:穆斯林兄弟会在未来会有什么改变?
  法图:民主和自由有它自己的生长方式,所有人要顺应它,它也会吸纳所有人。穆斯林兄弟会能够向前发展,并且比现在更民主。2007年他们还规定说,根据伊斯兰教义,不允许女人和基督教徒参加选举。那时候我就提出反对,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平等权利,但他们不接受这个想法。到了2011年,他们接受了。他们新成立的自由正义党,纲领里取消了(不允许女人和基督徒参选)这一条。他们发展得很慢,但还是发展了。
  人物周刊:沙拉菲派呢?
  法图: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很困难,但这也是因为革命之前的独裁,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现在,在民主自由的环境下,沙拉菲派当然要参与社会,成为一支重要和活跃的力量。这种社会参与一定会改变他们的想法,我们也会和他们讨论交流想法,让他们变得更加务实。在民主和自由的环境下,我们都会有所改变,而不只是他们。我们会通过对话、通过彼此的合作让这个国家在尊重彼此想法的同时,变得更加宽容。
  人物周刊:未来埃及会实行沙里亚吗?不少人担心这一点。
  法图:首先,你得知道埃及宪法第二条规定了沙里亚是立法的主要原则,但我们要用更诚实、更干净、更透明的方式去立法而不是以腐败的方式。他们不会在埃及产生激进的东西,因为许多世纪以前他们就存在了。埃及会继续坚持共和制度,会继续坚持它的宪法,而埃及的所有法律都要通过民选的议会才能生效,不管这些法律是什么。只要我们坚持干净、透明、民主,沙里亚就不会产生激进的东西。
  人物周刊:埃及人为民主自由的到来做好准备了吗?
  法图:埃及在1952年前有长时间的民主时期――从1870年代到1952年。仅仅是在过去60年,埃及才变成一个压制性的国家,我们能够重建民主制度下正常应该拥有的一切。我们在解放广场建立了埃及的新的认同,你看到了埃及人是多么富有教养和友爱。要知道有10%的埃及人,也就是1000万人参与了抗议,而与此同时没有警察维持秩序,可是并没有发生教派冲突,这意味着埃及人已经不再介意彼此的不同,我们是文明的有教养的人,我们依靠它来建立认同,尊重彼此。这所有的美德和善行加在一起,会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
  人物周刊:看起来你对这个国家的和平转型相当乐观。
  法图:非常乐观,因为人们已经上街,没人能让埃及回到过去,没有力量能做到这一点,否则人们会再次上街抗议。所有的人,包括穆斯林兄弟会的人都有这个共识,不能回到过去了。
  (参考资料:毕健康《埃及现代化与政治稳定》、劳伦斯•赖特《巨塔杀机:基地组织与9/11之路》、John R.Bradley《Inside Egypt》、Tarek Osman《Egypt on the Brink》,以及《纽约时报》、《今日埃及》等媒体相关报道。感谢张洁平和阳光国际报道团队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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