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漪:美人归来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台上妩媚娇柔到无以复加的她,台下常常笑称“自己的温柔都在台上用尽了”。         北京长安大戏院炸开了锅!   一场或许永生再难一遇的昆曲《墙头马上》正在隆重谢幕――叫好声此起彼伏,持续了许久许久,谁也数不清台上的演员谢幕了几回,只记得耀眼灯光下站立着的,是一对光彩照人的才子佳人,华贵优雅,宝光流转,顾盼生姿……就像某个电影中经过隆重设计的华丽镜头,他们轻扬着水袖,双双携手款步走在红毹氍上,一颦一笑,仿佛岁月从来不曾留下什么痕迹。这一刹,谁也不会想到这好似从吴道子画中走出来的一对“璧人”,其实早已过了花甲之年!多少旧雨,多少新知,美人归来,飘零海外整整十九年的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华文漪终于回到了祖国,回到了舞台。
  台上的华文漪总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在《墙头马上》中,她与昔日的“黄金搭档”岳美缇一起,再现了艺术大师俞振飞、言慧珠的经典形象。或许,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水袖翻飞间的款款倾诉,那段眉来眼去中的脉脉含情会令人淡忘,但有一个瞬间,恐怕是任谁也无法忘却的――当大胆的侯门千金李倩君夜约情郎裴少俊花园私会,被乳娘撞破时,坚定的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作为自己对这段感情付出的代价――只见台上的华文漪一甩水袖,对着乳娘猛地一跪,掷地有声地唱出了这样两句:“女孩儿本是堂上寄居客,譬如嫁至他乡外!”……那番决绝、果断与不计后果的勇敢,真令观者不知今夕何夕,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的李倩君,四百年前的杜丽娘,五十年前的言慧珠……如此平凡普通的话语,几个如此个性强烈的女子,竟是如此惊人般相似。
  泡过糖水,听过流言,住过异乡……67岁的华文漪,眼中的光芒始终没有黯淡下来。就在长安大戏院的后台,当一群年轻的粉丝送上了他们为偶像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礼物――厚厚一大本华文漪舞台艺术相册时,满心期待赞扬的他们得到的却是华文漪直白的“埋怨”:“这张封面不好看!把我拍胖了!”话音刚落,美人这才慢慢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轻轻地补了句:“谢谢大家了”……华文漪就是华文漪,永远的风风火火,永远的直来直往。
  演出结束后的第二天,华文漪悠然地坐在北京居所的沙发上,对着《新民周刊》记者侃侃而谈:“其实,这次演出给我的压力很大。为什么?”说到此,华文漪皱了皱眉头,随手指了指窗外,“好多人都要看看我华文漪离开大陆这么多年,究竟还行不行。”说罢,她竟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平整白皙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留痕,自己曾经的荣耀与不幸,也仿佛过眼云烟一般,去如春梦了无痕……“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我们都学会老奸巨猾了,只有她还不会,是真的不会。”曾经戏校的老同学常常这样由衷地评论这位当年班中的尖子生。而“直来直去”惯了的华文漪听了,也总会瞪大眼睛扬起眉毛,大着嗓门快人快语地带着上海口音说道:“做啥?我就是我!”
  
  性格独特的“小梅兰芳”
  
  半个世纪前,经过一千个报考者挑六十个的残酷竞争,年幼的华文漪考上了“上海华东研究所昆曲演员训练班”。那一年的同学,如今个个大名鼎鼎――蔡正仁、岳美缇、计镇华、梁谷音、张洵澎、杨春霞,还有为之授业的恩师朱传茗、沈传芷等“传”字辈艺术家,以及大师级的俞振飞、言慧珠两位校长……这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连同华文漪一起,早已构成了新中国艺术史上一段不可或缺的辉煌历史。
  与绝大部分同学一样,华文漪入校时对昆曲一无所知。投考的初衷,也甚是简单――“随便演什么戏,只要是演戏就好了”。刚一报到,学校为了让孩子们了解昆曲,就安排了一场表演,这也是华文漪头一回看昆曲――开蒙老师朱传茗演《断桥》中的白娘娘。这位又瘦又高的中年男人扮上女人,本身已令人莞尔,加之他身上打的腰包(一种装束)还老是往下掉,只能一次次地不断塞回去……如此滑稽的场面,台下的孩子怎不乐开了花?华文漪至今想起老师出洋相的往事,还常常哈哈大笑。
  
  作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昆剧演员。戏校的教学模式和传统科班完全不同,除了练功学戏外,这群孩子们在生活上真可谓幸福极了――不用交学费,一年还发春秋两套校服,生活上有保姆照顾,食堂每天还有荤素搭配的营养餐。有时候,老师们为了让孩子们好好学戏,还自己掏腰包,买糖、买雪糕给大家吃。学戏之余,华文漪和同学们还经常被学校安排去观看众多艺术家们的精彩表演。三个孩子坐一辆三轮车,60个孩子20辆,浩浩荡荡地从华山路奔赴福州路天蟾舞台,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年岁,同样的活泼……一路上欢歌笑语不断,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这样浓厚艺术环境的熏陶下,华文漪得以欣赏到梅兰芳、周信芳、李玉茹、童芷苓等艺术大师鼎盛时期的精彩表演,受益匪浅。
  当时,华文漪在班中并不属于十分出挑的孩子,她文静、优雅,身材高挑却并不张扬,直到一出汇报演出的《断桥》,才令老师发现了她,并逐渐开始培养起她来。八年岁月转瞬即过,“有女初长成”的华文漪再不是当年梳着小辫子的小娃娃,正如她所扮演的大家闺秀杜丽娘那般,“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儿茜”,俨然已是“昆大班”中光彩夺目的佼佼者了。毕业公演大戏、香港巡演《白蛇传》、挑梁主演现代戏《琼花》……一个个机会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华文漪的头上,俞振飞称她是“几百年出一个的天生闺门旦”,观众们由衷地称赞她是“小梅兰芳”……华文漪成为了时代的幸运儿。
  然而,就是这位光华夺目的“小梅兰芳”,却有着极为倔强独特的个性。曾有圈内人士撰文回忆当年的那段时光――“那时华文漪已经小有名气,文艺界常有晚会,姑娘们围着首长、前辈,雀跃、笑闹、跳舞、歌唱,而她却常常独自坐在一旁,和别人不太一样”……这就是华文漪,绝不多一分特别的谄媚,自有一番气派尊严;而对于市井小民、寻常百姓,华文漪也绝不少一分活泼、亲近。有位戏迷来信说“没有录到电台里你唱的那段”,火爆的她丢下信就拉着搭档岳美缇冲到人家家里,做一回“活体收音机”,一搭一唱演出一段“现场版”,把那写信的普通家庭妇女骇得呆在当场,激动不已……这一切,出自华文漪所为,既不令人生厌,更不令人惊讶。台上妩媚娇柔到无以复加的她,台下常常笑称“自己的温柔都在台上用尽了”,于是生活中就总是那般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宛如男子。这一点,倒颇似她的恩师言慧珠。可以想见,华文漪的“口碑”,自然也会像言慧珠那般,“亲者爱之,仇者恨之”,极致到无可挽回,也为她今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无与伦比的“大华文漪”
  
  华文漪这位“小梅兰芳”是真的见过艺术大师梅兰芳的。上世纪50年代后期,作为参演梅兰芳舞台艺术电影《游园惊梦》中的配角――“花神”之一的华文漪来到了北京,终于见到了一代艺术大师。可问起当时对梅大师的印象,华文漪却坦率地说,自己那时只是个小孩子,感觉梅大师就像神一样高不可攀。所以总是敬而远之,看见了也要躲得远远的。后来,慈祥好客的梅大师邀请大家去他家做客,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如今都已淡忘,唯独梅大师站在家门口跟大家挥手道别的样子,给华文漪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她带着回味深长的表情,由衷地赞叹道:“那神态可真美啊!把我都看呆了。”
  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华文漪看了梅兰芳拍摄的电影《贵妃醉酒》。激动不已的她由衷地觉得梅大师“真是太美太美了”!她被梅兰芳精湛的艺术彻底征服了。“男人演女人,居然能比女人还要漂亮还要嗲,还要有女人味!”由此,她逐渐意识到:反倒是女人演女人的时候,往往不重视细节表现,总以为演出来自然就有女人味了。“我一定要注意,女人味也是要有艺术性才能表现出来的!”从此之后,她在演戏中,也特别讲究美,讲究“嗲”。这种学习,不仅仅是模仿名家,而是借鉴他人长处不断丰富自己的艺术。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数十天前,在著名华文文学家白先勇领衔制作的新版昆剧《玉簪记》新闻发布会上,作为艺术指导的华文漪面对着一把拥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古琴,竟然情不自禁地在一边做起了“小动作”――轻拢慢捻,跟着古琴大师,拨起自己面前无形的弦。其实,华文漪并不会弹古琴,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所以才要学人家的样子”,对于艺术,华文漪就是如此痴迷。从梅兰芳的眼神,到京剧的发声方法,从赵子昂的书法到白先勇的小说……没有一样华文漪不曾借鉴学习、为她所用过。因此,当1988年她应白先勇之邀出演话剧《游园惊梦》中女主角钱夫人时,也照样“跨界”跨出了专业水准。尽管当时不少人都不赞同作为昆曲名角的她去涉足全新的话剧舞台。可她却认为:“我需要一个实践经验,这是最宝贵的,也是别人没有的。机会难得,所以我一定要去尝试。”为了“突破一层能学到很多东西”,她义无反顾。这出戏首先在广州上演,然后到上海、台湾和香港巡演。所到之处,观众反响异常热烈,演出大获成功。舞台上,她很自然地用昆曲艺术滋养了她的话剧角色。从此之后,华文漪再也没有演过话剧,但就是这次唯一的成功尝试,却让她感到话剧表演锤炼了她的昆曲艺术。从杜丽娘、李倩君,到杨玉环、陈妙常,乃至钱夫人……华文漪在舞台上塑造了太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梅兰芳的端庄大雅,言慧珠的艳丽华贵,还有自己独特的娇俏坚毅――这三种元素近乎完美地融合在华文漪所塑造的各类舞台形象身上,她终于从“小梅兰芳”成长为“大华文漪”了。
  
  被夸大的赴美风波
  
  由于华文漪的出众与优秀,1985年她被领导任命为上海昆剧团团长。可有谁想到,这看似荣耀的职务,竟然让原本一帆风顺的华文漪,后半生变得跌宕起伏。
  虽然当上了团长,可华文漪对于怎样做一个“领导”却毫无概念。尽管上任伊始她就曾明言:“当团长可以,但事情我都不管。”可无论如何,大大小小的纠纷、演出任务的分配、工资奖金的多寡……一系列极为现实的问题总会摆在她的面前。或许,艺术家注定只能在舞台上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现实生活中,华文漪根本无法应对人情世故。没有任何行政经验的她被指责为“霸占舞台的戏霸”;不懂调解纠纷的她在面对人事问题上常常被弄得“里外不是人”……华文漪渐渐可以感受到曾经相濡以沫的同学、同事如今对自己有着多大的不满,但她却真的回天无力,茫然不知所措,仿佛自己正在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烤”。1988年,当了三年团长的华文漪忍无可忍,以一封辞呈,告别了团长之职。原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风平浪静的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终连“只想演戏”的权利都差点被剥夺。
  
  当时,华文漪本人在艺术上也产生了许多难以解决的困惑。上世纪80年代末期,戏曲舞台普遍不景气,尤其是昆剧舞台,更是观众寥寥,局面困顿之极。同时,国内一些优秀的戏曲编剧、导演如杨村彬、阿甲、李紫东等相继辞世,更让华文漪感到无助,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艺术生涯已经到顶了,不可能再超越了”。加之“戏霸”称号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根筋”的她赌气地觉得“既然你们那么想要出来,要成角儿,那么我就不演出,让给你们!”
  就在这样的心态下,1989年7月,华文漪随上海昆剧团赴美演出。一时间,丰富多彩的美国文化强烈吸引着华文漪的目光,她猛然生出一个想法:希望自己能够在美国小住一段时间,安静地进行一些艺术上的思索和拓展。于是,在演出圆满落幕后,华文漪向昆剧团打了“休息一年”的申请报告。然而,报告最终的结果却是“不同意”。性格倔强的她一气之下,做出了一个出自她身上似乎极为正常的决定――自行留在美国。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出自本人、绝无他意的决定竟引起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舆论风暴。华文漪“留美不归”的性质越来越严重,最终担负上巨大的“政治问题”。从此,舞台上也再不能见到观众熟悉、喜爱的“华美人”了。
  
  海外的岁月
  
  定居美国之后的华文漪,一度被国内某些人说成“西方人家里的保姆”,甚至还有“嫁了个外国老头子”等等说法。而事实上,华文漪并没有远离昆曲。她与先生苏盛义一起,在洛杉矶创办了“华昆研究社”,每年定期组织汇演,并向当地华人、华侨教授昆曲艺术;她还先后在美国的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著名高校担任“客席教授”,巡回演讲,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介绍、传播昆曲艺术,还组织外国人演出昆曲折子戏;1992年,她又应白先勇之邀赴台湾演出《牡丹亭》四场,让台湾观众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专业的昆曲表演,开一时之先河;此外,她还配合先生苏盛义,做了大量外宣工作,多次邀请国内艺术家访问美国,向美国政府、媒体与群众介绍当代中国优秀的艺术。
  更为可喜的是,她确实得到了自己所渴望的东西――艺术上的突破。
  1998年,她参演了由美国先锋舞台剧导演彼得?谢勒斯导演的后现代版《牡丹亭》。那次演出,让许多试图从舞台上看到昆曲传统程式的人大失所望,有人甚至认为作为“昆剧皇后”的华文漪,让一个老外如此“摆布”,有失身份。而实际上,华文漪在彼得?谢勒斯的启发下,完成了自己闺门旦艺术一次新的飞跃。
  彼得?谢勒斯非常痴迷于汤显祖的《牡丹亭》剧本,认真研究了七年之久,一直想将它搬上西方舞台。直到遇见了华文漪,他仿佛找到了创作的灵魂。华文漪则感动于一个外国人对《牡丹亭》的珍惜和热爱,并再次被“一个新的实践经验”所激发,答应了参与演出。就是这样一部后现代与昆曲结合的作品,华文漪最终体会到了怎样才算“与人物融为一体”,传统的程式不再束缚着她,她真正感受到了杜丽娘那颗火热的心。与彼得?谢勒斯的合作,让华文漪觉得自己“真正地开了窍”。
  尽管在艺术上有了新的突破,但华文漪心中总有一个心结解不开,那就是――她始终不能再次站到内地戏迷、尤其是上海戏迷的面前。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不断有人自国内带口信给华文漪,“国内很欢迎你回去”。经过思想斗争之后,已拿到美国居住证(未入籍)的华文漪毅然决定,回一次祖国,回一次上海。当上海方面有关领导得知此消息之后,立即为华文漪办妥了一切回国事宜,领事馆第二天就为华文漪准备好了全新的中国护照,这一切都让华文漪感动不已。1996年9月,华文漪终于回到阔别七年的大陆舞台。她获得了文化部颁发的荣誉奖,并在北京参加了全国昆剧汇演。那一次,朱?基、陈至立等领导同志相继接见了她,交谈之中很是融洽,更令华文漪倍感温暖……尽管如此,因为种种原因,华文漪依然没有回到上海的舞台。
  2006年岁末,苦闷的华文漪终于鼓足勇气,与丈夫苏盛义一起联名,向当时上海市委主要领导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华文漪表示了对自己当年冒失行为的悔意,也说出了自己不能回到上海舞台的苦闷。不久之后,华文漪回到了上海,并应邀在今年年初一场纪念恩师言慧珠的演出活动中担任主演。后来,华文漪又应邀担任了上海市戏曲学校闺门旦班的任课老师,教授她的成名作――《断桥》……如今,华文漪每年几乎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定居上海,除了教授学生,还打算整理一些自己的舞台经验与舞台资料。著名学者徐城北甚至为此笑称:自己要为华文漪写一本名为《两边住住》的小书。这一切都让华文漪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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