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孤独、寂寞及其它

发布时间:2020-05-26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亚里士多德说,“喜欢独处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人是群居动物,不仅生活中需要相互依靠,心理上也是相互支撑,相互依赖的。一旦被离析为个体,自不免有寂寞孤独之感。但是,现代社会的所谓现代性内核,恰恰是按照生命乃是原子形式的个体这一原则来对社会加以建构。政治哲学的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市场理论,莫不如此。这与人之天性以及天性的要求显然是存在一定距离的。我想,这大概也就是今天街头巷尾的书报摊上,以脉脉温情为卖点的“女友”“读者”与那些以现代甚至后现代相标榜的“流行”“时尚”“互联网”同样走俏于白领和新新人类的原因吧。

  不过,严格说来,孤独与寂寞并不是一回事。

  寂寞是一种外在指向的情感体验,即有相对明确的外部对象。如“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中的“你”;
以及可与“东方不败”这样的寂寞高手过招切磋的敌人或朋友。因此,它如烟云,随长随消。比较而言,寂寞的近义词可以选择冷清,反义词可以选择热闹,而这些均与孤独较少关涉。与寂寞相反,孤独属于一种内在指向的情感体验,是主体自身因生命意识的自觉而产生的对生命本体的追寻或建构,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于其他对象性存在的疏离或拒斥感。其典型的表现形式是这类问题的提出:我是谁?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它一旦产生,虽强弱会有变化,但永远也无法消弥。因为这些问题都是无解的,用佛家的话来说,不可思议。所以,在我看来孤独既没什么近义词,也没什么反义词。

  这二者也可以用来标识生命体的存在境界。极而言之,上帝总是很孤独的,但无所谓寂寞;
魔鬼偶尔也会寂寞,但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孤独为何物。《红楼梦》中的宝哥哥喜聚不喜散,相反,林妹妹则喜散不喜聚。在曹雪芹心中,所谓的上帝显然只能是林黛玉。为什么?喜聚不喜散多少近于耐不住寂寞,喜散不喜聚则似是要在孤独中咀嚼人生三味。如果有谁一定要在大观园中追索曹雪芹的影子,相信人们会建议他把目光投向潇湘馆的月下竹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样一种精神气质,那位怡红公子显然是不足以成为见证的。

  生活中,节日跟热闹联系在一起。尼采认为,人类是通过以理性对感性(动物性)的约束而进入到文明社会门槛之内的。但同时人们总是要扭头回望,怀念那些原始欲望能够自由表达的日子。这种努力,在古希腊人那里就表现为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借着酒劲以消解各种礼节秩序的桎梏,使生命的本质气象得以在醉态中尽情袒露。尼采之后,著名哲学家伽达默尔同样对节日的深意有所演绎。这位对现代人的孤独深有体会的哲学家认为,节日的本质是沟通,其功能是帮助人们克服生活状态的“个体性”形式,因为在节日里,所有的面具都被摘下撕碎,狂欢的人们不再分什么官员、商人、邮差,而是作为活泼泼的生命形式欢呼团契,从而获得某种归属感。不过,我认为这方面说得最好的还是赫尔德,也是一位德国智者,他说,乡愁是最高贵的一种痛苦感。这既可说是对前述亚里士多德政治命题的诗意补充,也可以说是对孤独的哲学注释,因为乡愁既是群体性的,也是个体性的。

  “大人盼插田,小孩盼过年”。中国人眼中节日的意义不如彼重大或许是由于农耕生活过于平实或沉重。但古罗马的贺拉斯亦有诗云:心灵的宁静,由于理性与智慧/并非由于汪洋大海的旷观。言下之意,节日的热闹可赶走寂寞却无从抚慰孤独。梭罗的感觉可资印证。在他看来,再没什么比置身人流中的时候对孤独感受更真切强烈了。

  身为中国人,如果既不能在节日的狂欢里沉醉,又无法像梭罗那样潇洒地自我流放于青山碧水之间,则又当如何?我的建议是─旅行。不知去哪儿?没关系。人在旅途,熙熙攘攘的车站,炊烟袅袅的村庄,素不相识的面孔,还有呼啦啦一闪而过的路旁树木,让人感到的是心灵与世界的距离。当此之时,此行何往,归程几时,均已变得无足轻重。车里车外的一切,是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在对这种熟悉和陌生的辨认里,我们或许能更加清楚地了解世界,了解自己,了解古代诗人这样的咏叹: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节日,是日常有序而刻板生活的中断,这一点旅途与之十分相似。其所异趣者在于,它不是通过沟通去达成某种短暂的“共同性”,而是通过静观默识,即贺拉斯所谓理性与智慧,深化对真实的“个体性”之领悟,从而使自我在独处中自成一世界。这种感觉,就如同我们在某个春天的记忆,偶然间,从柳枝的折裂处嗅到了生命那苦涩的芬芳。

  是不是可以说,旅途原本就是孤独者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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