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晶:文化的知音、文人的良心——读赵士林先生《交叉的视野》

发布时间:2020-06-03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人生在世,知音难觅!芸芸众生、人来人往,人可谓多矣,然多是对面不相识,或相识而不相知,或相知而不相契,所谓“知音”者不亦少乎?作为个体的心灵似乎注定是孤独的,那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知音,可遇而不可求!人心尚且如此,何况那玄远飘渺、深而难言地寂寥天地心!天地有心乎?曰本无有也,或曰本无所谓有与无也。所谓“天地之心”,即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是也。“天地之心”本人而有,无人无所谓“天地之心”,“天地之心”本人而明,无人便晦而难彰,它凌空蹈虚,深而难言,虚而难得,郁而难发。直至它落实到“生民之命”,才有章可循,有路可进。“天地之心”著于文辞,便是“为往圣继绝学”,能为往圣继绝学者,才算是“天地心”的知音,也才具备“为生民立命”的担当魄力,那才是文人的良心。中华文化博大幽深、曾灿若夏花,虽百家争鸣,不肯相让,然中有一以贯之之道,此道曾光辉万丈,缔造中华文明之过去,然盛极必病、月满必亏,泱泱大道行至近代,遭遇西方文明而败退了下来,于是,斯道坠于地,炎黄子孙弃之如弊履,厌之若恶臭,视之若寇仇。“道”生机收敛,卷而退藏于密,等候知音。历经西学的冲洗,“道”腿去了僵硬、异己的束缚,而重新显露光华,此是道之力也。“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道者慧眼识珠,斩破重重束缚,而发现了生命的源头活水,他们也是“道”的知音,是文化的知音。

  有文化者,方是文人,良心本是文人的应有之义,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却成了大问题。我所谓良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学术的真诚,是则曰是,非则曰非,不盲从权贵,不附庸富贾,孑然自好,唯道是从,孤傲如冷月,不弊弊焉以名利为事,而悠悠然有凌云之志。用赵士林先生的话说则是“不识时务”;
二是关注民生疾苦,张载所谓“为生民立命”是也。学者不当只坐而论道,更应该起而力行;
不应只内而论学,更应外而入世。学者的生命应该充盈饱满,何故只皓首穷经,以故纸堆为务?应起而力行,何故只空口说教,以玄而又玄相标榜?应胸怀天下,为民而言,何故只玩弄文字,以成一己之私?某些“著作等身”的大师,人谓之博大,我必谓之贫乏,原因只在于他们已丧尽了学术的生命,不知学术之何所谓。赵士林先生力作《交叉的视野》,谈宗教、说民族、论文化、议历史,从多元的维度逼近历史的真实,以敢言直谏的文辞,体现他学术的真诚,以他的学术研究来接续源远流长的文化生命,以他“为贫者呼,为弱者言”的担当精神彰显着文人的良心。

  

  一、学者的学术品格

  

  本书“中国的与西方的”部分主要是作者研究中国思想史与西方美学史的学术论文。这

  些学术论文体现了作者严谨的学风、深刻的思考、独到的见解。《心本体与天本体》一文认为“宋明儒学程朱、陆王二系是儒家内圣之学发展的顶峰,他们同尊奉一个“理”,同追求一个道德“心”,但却出观了心本体与天本体的对峙,爆发了内圣之学的基本矛盾。这一基本矛盾酝酿于孔子,形成于孟子,在宋明儒学里得到突出,鲜明的表现。内圣之学毕竟是心性之学,它的发展逻辑必然是心本体包融、取代天本体,阳明心学消解了内圣之学的基本矛盾,但心本体一旦超脱了外在“天理”的束缚,也就终结、瓦解了内圣之学。”这篇论文简易深刻,不仅把宋明理学的两大派——“心学”和“理学”的矛盾归为“心本体”与“天本体”的对峙,而且站在历史的高度,以恢宏的气度梳理了自孔子以来的中国哲学内部的两条主线。儒家学派内部一直存在着怎样实现“道德心”,亦即怎样进行道德实践的分歧,分歧缘起于“工夫论”,而由“工夫论”的分歧,必然引发“本体论”的不睦,“本体论”的不睦又反过来支配了“工夫论”的探讨。而之所以有这一分歧是因为他们“对中国思想文化的核心意识‘天人合一’的理解”不同。然而“就内圣之学的根本性质和发展逻辑看,心本体确乎要包融、取代天本体。王守仁确乎要超越、取代朱熹,无论就修养方法(“工夫论”),还是范畴辨析(“本体论”)来看,都是如此”。赵先生对宋明理学富于原创性地解读,是卓有成效地,是别开生面地,他用这种简易、深刻地方法来分析问题,是深得“心学”之精髓,比好多学者更能准确把握“宋明理学”的性质,正是上文所言,他是“心学”的知音,是文化的知音。这篇文章与《泰州学派的平民意识》、《从伦理到心理——阳明心学的逻辑归宿》、《从陆九渊到王守仁——论“心学”的彻底确立》等三篇相互联署,本是一体。在《泰州学派的平民意识》一文中,赵先生指出,泰州学派提出“百姓日用即道”这一著名命题,“空前突出了‘百姓日用’在社会系统中的地位、价值,明确肯认了平民生活作为一种本体存在的现实合理性与不可剥脱性,这其实是近代平民意识的初露端倪”。指出“泰州学派”的平民意识虽然是从原儒的民本思想发展而来,但是又有自己的特点。即(一),前者(原始儒家)要求保障平民经济权益却维护政治等级秩序,后者则进而要求政治平等;
(二)、前者要求给于平民受教育的机会却只准接受封建道德教化,后者则进而要求思想自由;
(三)、前者强调平民是社会的基本存在却视其为被动的群体,后者则力倡主体性的个性解放。在《从陆九渊到王守仁——论“心学”的彻底确立》一文中,指出“一方面,陆九渊的‘工夫论’是矛盾的,一是反身而诚,即‘心学’的工夫论;
一是‘即物穷理’,即‘理学’的工夫论”。“从本体论上说,陆九渊思想中还保留着一个‘天本体’,从而未能彻底地贯彻‘心即理’,亦即未能彻底地确立一个‘心本体’”。而王阳明则“从标举‘良知’到倡导‘致良知’,从本体论到工夫论,王守仁非常自觉地贯彻了一条‘心学’路线,他克服了陆九渊思想的混乱矛盾、不彻底。‘心学’到了这里,才臻于成熟,彻底确立”。在《从伦理到心理——阳明心学的逻辑归宿》一文中,对于把“心学异端视为阳明心学之反动的传统观点提出了不同意见。作者通过具体分析阳明心学的立说要旨与其逻辑归宿的矛盾,认为王守仁的体系本身就注定了从伦理到心理、从道德理性到自然感性的异端倾向。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心学异端”其实是把阳明心学的必然逻辑归宿变成了思想现实。在《荀子的人性论新析》一文中,对备受人们诟病的“性恶论”作了颠覆式的阐释和论述。认为“性恶论”其实表现出了荀子思想的现实品格。荀子不像孟子那样“树立起一种理想的人性原型,着力阐释它的先验性、普遍性,以求人们‘良心发现’,光复那个理想的人性原型,而是直接切入社会、现实,由社会现实的纷争、灾难、祸乱所表现出来的人性堕落推断出人性之恶。”“因此,要想使人性向善,就必须现实地改变人性,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由是可以见出,荀子正是由于抱着儒家的道德价值观,才提出了性恶说,他强调人性恰恰是为了现实地改变人性地堕落,使人向善。因此,他的性恶说与孟子的性善说看似水火不容,其实殊途同归。”并指出荀子使人向善的方法就是“伪”与“学”。但是人性是恶的,又如何保障这种方法的落实呢?荀子又提出了“养心之说”,而“养心”最重要的便是树立一个“诚”。赵先生通过以上的论述,对荀子的学说可谓切中肯綮,他在这里同样保持了他一贯的学术风格,没有过多地铺陈,而直指问题本身,对荀子学说的论述发其大端,为数十年来学界所仅见。

  

  二、针砭时弊的犀利

  

  赵先生的时评在国内外均有重大影响。其犀利深刻令人叹为观止。常有人评论说赵士林的时评,其文化含量的丰富厚重,其时代关怀的真挚深切,其嫉恶如仇的一往无前,其剖析问题的鞭辟入里,均属国内仅见,直追鲁迅。

  在文集中,我们可以明显地见出赵先生对所谓“左派”人士的深恶痛绝,他承认作为学术派别现代“新左派”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那些自以为是、借党忙官的左棍子却根本不具存在的合理性,状若死狗,却俨然摆出一副狼架子,令人可叹、可悲、又可恨!赵先生胸怀坦荡、思维跳跃,不拘成规,对时事表现出极大的热忱,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生生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以学者独立的精神表述着知识分子对问题的看法,有对时事的不满,有对弱者的同情,有对理想的执着,隐然见于言外的其实是知识分子的“良心”。他的真知卓识散见于各篇杂文当中。《<左倾误国实录>导言》中,表现出他不愿作象牙塔中的书虫,而愿意在生活风浪中,成就知识分子的风骨,这是一种难得的担当意识。在《从悲剧向喜剧的转化》中对左派作家表现出同情的理解,也表现出严肃的批评。他认为:“身在悲剧中没有意识到悲剧是可怜的、值的同情的。意识到悲剧而不愿正视悲剧是可笑的、令人生厌的”。在《发扬“五四”精神 充实“五四”传统》中,他认为“五四”的任务其实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完成,这种传统要我们以实际行动去“充实”,在对待中西文化的态度上“我们要输血,要各种各样的 的治疗;
我们同样要自新,要焕发我们这个躯体的内在生命力。一个已经死亡的躯体不可能获得转机、获得新生。而一个多病的躯体要想获得转机、获得新生,最根本的还是要焕发躯体内不甘灭亡的生命力”,在这里我们依然见到“心学”的影子,虽然需要各种各样的外部治疗,但是本却在于我。在《反思“文化热”》一文中,他提出了当前文化界存在“重破轻立”、“重情轻理”、“重用轻体”三种非科学倾向。“重破轻立”是指,重文化批判轻文化创造的非科学倾向。“重情轻理”意即重情绪宣泄轻理性分析,重价值判断轻事实描述。并描述在“文化热”的研讨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形:“慷慨陈词却张冠李戴,指斥流弊却搞错年代,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竟相激烈、妄下雌黄,甚至以片面相炫耀,以矛盾相标榜……真可谓浪漫学术。”“重用轻体”就是强调文化服务于某种特定地功利目的,而忽视文化的本体建设。在《侃侃<废都>热》中,则批评一种浮躁的文化心理:“中国的事情,往往就坏在‘热’上。一热就‘偏’、就‘枉’,于是,要‘矫枉’;
‘矫枉’还必须‘过正’,‘过正’显然又是别一种‘偏’,结果是以偏治偏,恶性循环,永无正日。”《管理的失效》与《生命的意义》异曲同工,相为表里,对中国政府机构管理的混乱,对生命的漠视提出严肃的批评。在《金大侠的失误》、《成龙应否做教授》、《孔夫子与李宇春》等文中,我们可以看见赵先生的视野,他不仅作严肃的学术思考,而且对流行文化亦了如指掌,并对一些大学院校不顾学术和知识分子的本分,而加入流行文化的行列提出严肃批评。

  

  三、铿锵文辞

  

  赵先生文笔历来受到学界的普遍称道。舒卷流畅,幽默生动,深入浅出。有时则雷霆万钧,字字铿锵,掷地自作金石声。不管是他的学术论文,还是时评杂文,他的文辞中都有一种诗的韵律,在极严肃的学术论文中都可以窥见他的人文情怀。在《人是目的》一文中,他写道:“即便是‘宗教献身’的为了上帝,也还是为了人,人要寄托于上帝温暖光明的怀抱,为自己寻求一个最后的归宿,满足自己的终极眷注。‘佛法’无边无量,皆为普渡众生,与人无关的神是没有资格成为神的。”“我总愚蠢地以为,人在这世间所干的一切,从登月球到上厕所,从形上玄思到烤羊肉串,都是为了人,问题永远在于怎样从人出发,而不在于是否从人出发。”在《从政治心态到商业心态》一文中,赵先生认为:“对中国传统文化一直存在着两种如冰炭、似水火的态度、倾向。保守主义者更喜欢赞叹中华文化的深厚绵长,激进主义者更喜欢诅咒中华文化的老而不死;
保守主义者更喜欢追思中华文化的黄金岁月,激进主义者更喜欢暴露中华文化的衰朽现实。保守主义者闻中则喜,谈西则忧;
激进主义者,闻中则怒,谈西则迷。同一座长城,有人称颂他伟大坚强,是守护中华民族的象征;
有人斥责它形同死蛇,是封闭中华民族的枷锁……”赵先生之言,非危言耸听,无的放矢,时至今日,顽固的保守主义者还是那么的不思进取、固步自封,近来网上不是还流行所谓“十博士”联名签署反帝过圣诞节的倡议书吗?真是庸人自扰、鄙陋浅近!赵先生之言不是更值的我们警醒吗?在《五子登科闹文坛》一文中,赵先生幽默诙谐、举重若轻的流畅文笔展露无遗,他所谓的“文坛五子”便是:文化痞子、文化棍子、文化骗子、文化贩子、文化混子。“文化痞子”乃是:“不顾常识,惟求哗众取宠;
断章取义,一味以偏概全;
妄下雌黄,随意臧否人物;
竞相激烈,拼命制造混乱。其以片面相炫耀,以矛盾相标榜,甚至无的放矢,为矢造的。”“故求其异,苟求其同”。文化棍子则是:“文坛透自由之风,此辈则痛心疾首;
文坛呈萧杀之气,此辈则弹冠相庆。”“思想僵化而又自以为是,观念陈旧而又不思更新,疏离时代而又不甘寂寞,创作落伍而又敝帚自珍”。文化骗子是:“此辈乃‘假道学’嫡传之子孙,口谈道德,心存高官,诳称理想,志在教授。”“故作真挚,实伤阴鸷,油嘴滑舌,骗取名利,适足为社会虚伪之源”。文化混子“专以铜臭败坏文化事业,出乖露丑于舞台之上,争腥逐臭于字里行间”。文化混子乃“文坛之梁上君子,专以偷文为生”。这“五子”在今天文坛犹在,人或敢怒不敢言,或欲言而苦于词不达意,赵先生之文辞可谓入木三分,妙笔生花,既有胆识又有才情。在《也谈小品格调》一文中,他以同样的笔调,对那些自诩清高的所谓文士进行讽刺、挖苦。替“俗文化”进行辩护,认为黄宏、宋丹丹的小品就是“追求着一个‘俗’,又体现着一个‘俗’,由‘俗’转‘谐’,由‘谐’入‘俗’,‘俗’生‘真’,‘谐’生‘趣’。于是真情四溢,妙趣横生。”这样的幽默诙谐又铿铿然有力的文辞,在赵先生的文辞中,俯拾即是、随处可见。在《一口唾沫淹没一个民族》、《孔夫子与李宇春》两文中,赵先生的文笔特点发挥至极致,把重要的文化理念寓于些小的生活事件当中,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再俗的词语经他安顿,顿觉腐朽转为神奇!他的文辞时而磅礴大气、时而婉转低徊、时而金刚怒目、时而平和温婉,孔子曾云“君子不器”,赵先生不可范围的文笔不也是一种“不器”吗?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评价赵先生的文笔,我总觉得力不从心,笨拙的语言总是捕捉不住他通透的灵感,而只有平心静气的面对文本,并且能越过语言的障碍,才能窥见赵先生之文心,才能心领神会十之一二。

  综上所述,赵士林先生《交叉的视野》一书,从内在精神到外表文辞,都是针砭时弊犀利深刻,匡正世风发人深省,浸润文明真挚深厚,警策学界洪钟大吕,建构学术严谨渊深。

  《交叉的视野》的出版,在物欲横流,学界浮躁、浅思维泛滥、学者明星化的文化媚俗大潮中,实在是一部充满正气的文化宣言,读之令人获得多方面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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