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守护我们的梦想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原定男一号梁景东必须剪掉蓄了两年的长发。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梁景东依然不愿剪发。在与他大吵一架之后,贾樟柯扔下剪子,跳上车离开片场。顾峥追上了贾樟柯。在一条正在修路的岔道,贾樟柯一屁股坐在路基上,流下了眼泪
  
  “梦想这东西和经典一样,永远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反而更显珍贵。”这是短片《老男孩》片尾的话。2010年10月底,当这部42分钟的短片在网络问世后,迅速引发了观影热潮,首发网站的点击量已超过六千多万。“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的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当片尾曲响起时,无数网友说他们泪流满面。
  大片云集的影像时代,一部制作上问题颇多的网络短片,究竟靠什么打动了苛刻的网友?“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在主题歌直白的自述和追问中,你能听到最广泛的共鸣,那里也许就埋藏着最多的答案。
  究竟是什么吞噬了我们的梦想?是梦想在刁难我们还是我们在背弃梦想?是不是走得太远,就注定会忘记为什么出发?在无解的现实面前,梦想也许四面楚歌,要怎样去打赢这场一个人的战争?
  带着这些疑问,导演贾樟柯最近带领一个年轻的导演团队,出现在了公众视野之中。他们把镜头聚焦于12个不同的中国梦,讲述这些梦想斗士如何渡过曾经的那些艰难时刻。
  其实贾樟柯本人就是中国梦的一个样本。一个毫无资源背景的县城青年,只身来京寻找电影梦。从《小武》打拼至今,他用13年的时间,让自己从一个主流之外的电影民工,化身为最受国际影坛注目的亚洲导演之一。刚过不惑之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已将“终身成就奖”加冕于他。
  就连贾樟柯本人都不否认,自己的梦想“阶段性地实现了”。圆梦以后,他开始帮助年轻人去实现他们的电影梦。凭借“语路”计划,贾樟柯将6个年轻导演推到了前台。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32岁,年纪最小的刚过22岁。这是他第二个扶植新人的计划,先前启动的“添翼”计划制作的首部青年导演作品也将在今年面世。
  
  宣判无期徒刑
  1999年1月13日,刚毕业的贾樟柯第一次走进电影局的机关大院,奉命“接受电影局谈话”。那一年,他29岁,刚刚拍完长片电影处女作《小武》。
  在电影局官员的办公桌上,贾樟柯看到了一份复印材料,是台湾某报影剧版一篇关于《小武》的报道。在正文旁边,还有一行手写提示:请局领导关注此事,不能让这样的电影影响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材料的署名,在后来贾樟柯的叙述里,是“某第五代大师的文学策划”。
  因为首部独立短片《小山回家》在香港独立短片展获奖,贾樟柯获得了生平第一笔投资,人民币20万。春节回家,他写出了《小武》的剧本。开机前,摄影师余力为怀疑:这点钱,我们能拍完吗?贾樟柯说:只要摄影机转起来了,就有办法。后来他们用21天在贾樟柯的家乡山西汾阳完成了全部拍摄。
  《小武》的原型是贾樟柯学生时代的结拜兄弟,外号“毛驴”,后来成了小偷。他们一起的另一个结拜兄弟做了警察,负责看管“毛驴”。春节回家时,做警察的兄弟告诉他,“毛驴”在看守所成天跟他探讨“人为什么活着”这类话题。“小偷也有自己的尊严”,贾樟柯于是构思出了《小武》。
  因为成本极低,《小武》采用16mm胶片拍摄。按照国产电影技术审查的规定,32mm以下胶片拍摄的电影无法进入院线。“我当时就一直觉得我拍的是一个学生作业,我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商业上的企图”。贾樟柯说。
  这部没有任何商业企图的“学生作业”一问世,便获得了国际电影节的热情拥抱。柏林是《小武》的第一站,首映结束以后,所有人起立鼓掌,人们夹道欢送贾樟柯团队从台上走下来直到退席。从柏林的青年论坛大奖开始,贾樟柯和他的《小武》一起,开始了职业生涯的巡回获奖之旅。
  法国《电影手册》杂志主编夏尔•戴松说:很少有一部影片像《小武》那样给人如此充满生命力的感觉,它的创作手法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在他看来,《小武》“标志着中国电影活力复苏”。后来《小武》登上了这本杂志的封面。
  “家乡汾阳的生活给我一种自由的精神,县城里有我们的喜怒哀乐,我拍电影的时候,这样的场景、空间,这样的生活在中国电影里是没有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贾樟柯说。“应该有一部电影,把这些穷街陋巷的生活讲出来,这也是我拍电影很大的一个动力。我拍汾阳,不是因为它特别,而是因为它是当代中国的缩影。”
  这样的讲述在官方那里获得的评价是:未经许可,私自拍摄,私自参赛。离开电影局时,他手里拿着对他的处理意见:贾樟柯私自拍摄《小武》一片并赴国外参赛,严重地干扰了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自即日起,禁止其从事电影相关工作。
  处理意见并没有具体说明贾樟柯被禁的年限,“我也写文章,我也知道春秋笔法,当然清楚模糊意味着什么。”一纸文书,实际上宣判了这位刚刚出道的青年导演无期徒刑。“当时我充满了愤怒。”
  官员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民不告,官不究。现在有人举报,我们就必须处理。本来应该罚你两万,考虑到你是学生,就一万吧。
  
  最艰难的时刻
  电影局处理意见下来的时候,贾樟柯正在筹备第二部长片《站台》。这部被他自己誉为“精神自传”的新片,在韩国釜山电影节上参加首届剧本大赛便获大奖。当众多投资渠道开始向他敞开时,他选择了日本制片公司T-MARK,它的老板是日本著名导演北野武。“他相信这个选择可以在获得投资的同时,保持创作的独立性。”贾樟柯的文学策划顾峥这样分析。
  按照贾樟柯的设想,《站台》要拍成“一代人的精神史诗”。这个剧本同时也赢得了国内电影制片厂的好感,北影、上影都打算参与投资。因为贾樟柯禁令在身,北影厂专门向电影局打报告说明《站台》情况:艺术上难得一见,政治上绝无问题。所有的努力最终无功而返,贾樟柯没有获得解禁。
  “不等了,抓紧开拍!”海外投资还在审批尚未到位,贾樟柯决定自己先垫钱尽快开机。1999年,他手头已经有一张500万人民币的存折。因为《小武》的海外发行十分理想,作为出品方之一的贾樟柯,获得了这笔可观的第一桶金。“反正老子有钱,你爱批不批,爱放不放!”
  一百多人的摄制组又一次来到了贾樟柯的家乡汾阳。零下12度的严寒,7级狂风,剧组在吕梁山下的旷野中开机了。第二天,因为角色更换,原定男一号梁景东必须剪掉蓄了两年的长发。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梁景东依然不愿剪发。在与他大吵一架之后,贾樟柯扔下剪子,跳上车离开片场。
  顾峥追上了贾樟柯。在一条正在修路的岔道,贾樟柯一屁股坐在路基上,流下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我想到他被禁的不如意,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压力太大了。”
  后来二人和解,梁剪掉头发后拍摄继续进行。随后几天的拍摄是在大雪中进行,妈妈来到片场,看到贾樟柯和同事在冰天雪地一边挨冻一边拍摄,心疼地建议:傻孩子,剧本不是你写的吗?你别写大雪不就行了吗?
  《站台》贯穿春夏秋冬四季,所以采用分阶段拍摄。冬季的样片出来以后,日本和香港的监制十分满意。更大的喜讯是,戛纳电影节邀请影片当年参赛,前提是必须在开幕前一个月完成。所有人欢欣鼓舞,贾樟柯却拒绝了。如果没有四季,他要的历史感就不会出现在电影里。“他不希望因为一个电影节来安排拍摄日程”,在顾峥看来,贾樟柯“已经拍疯了”。
  剧组最终在严重超支的情形下完成了最后的拍摄,当3小时10分钟的成片问世时,威尼斯电影节向贾樟柯发出了邀请。2000年8月,《站台》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亚洲电影奖。
  这一年,香港导演周星驰拍摄了《少林足球》。7000万港元的空前票房,宣告了华语大片时代的到来。很快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影院,但是他们不会看到《站台》。
  很多人记忆里第一次看《站台》是在北京三里屯的一个酒吧。在没有解禁的日子里,贾樟柯电影一直以民间放映的形式和国内观众见面。放映是在6月的一个下午,为了遮挡玻璃天花板上投入室内的光线,酒吧工作人员搭梯子爬上房顶,拿窗帘之类的东西遮光。放映时,外面忽然下雨。因为漏雨,酒吧内不得不重新搬动放映设备。
  “那是我最难过的一次。我不明白为什么一部电影跟大家见面,会这么难这么难。”贾樟柯说,“如果在电影院,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可它为什么就不能在电影院放呢?我觉得太挫败了。”
  
  愧对亲情
  正式解禁是在2004年,《世界》是贾樟柯走出地下的第一部影片。在与官方和解的第三年,他带着新片《三峡好人》再次出征威尼斯。几天后,36岁的贾樟柯在水城捧起了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狮奖。
  这是所有职业导演梦寐以求的一刻,很多人见证了贾樟柯亲吻金狮的幸福一刻,但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个观众已经不在了。在《三峡好人》制作后期阶段,贾樟柯的父亲离开了。
  “那一年我爸突然生病,很快就确诊,很快就过世。这个过程太快,完全把我击垮了。我觉得我真的太操蛋,太差了,为什么我没有把生活安排好?”贾樟柯十分自责。“我从19岁离家,一年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10天。其实我觉得我父亲特别想了解我,但是我们之间交流特别少。”
  在自己的第二部电影《站台》片头,贾樟柯写了这样一行字幕:献给我的父亲。他后来专门将《站台》带回家。父亲看完后,什么都没说,就给了他一句话:如果在五八年,你肯定是个右派。
  “我觉得我父亲一直到过世,他对我从事这个工作,一直都有政治上的隐忧。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政治运动和批判,都是从电影开始的。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经历过的集权带给他的一个创伤,这也是来自我家庭的一个很大的忧虑。”
  贾樟柯的爷爷是当地的一名外科大夫,解放前自己创办过医院和药厂。这是旧社会的一个体面之家,有三种职业家中不希望后辈去从事:厨子、戏子、吹鼓手。解放以后,爷爷的财产被没收,父亲便成为一个乡村教师,母亲做了售货员。在家人看来,拍电影,等同戏子和吹鼓手。
  父亲生病住院以后,在病床前向贾樟柯讲述了自己当年反右时的一段亲身经历:当时他所在的学校有右派名额,选了半天也没选出来,校长没办法,就让全校所有老师站在水泥主席台上,相互挤,谁掉下来谁就是右派。“父亲的内心里有一个长久的恐惧。他很幸运没有变成右派,但是那件事情在他心里一定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他会想如果我被推下去,整个命运和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但是我希望我真的不要继承这些,这是负面的一种记忆。只要你从事艺术,你关注当下,关注人的话,一定会跟权力发生矛盾和冲突,但是你还是得去做。”
  “人”和“权力”,是打开贾樟柯所有作品的另外两把钥匙。凭借着对变革时代个人命运的独特洞察和个性表达,贾樟柯迄今的所有作品都获得了国际奖项的肯定。朋友之间私下开玩笑,称他是“活跃于国际电影节的电影活动家”。拿奖到手软的后果,就是他对于奖项本身的快感逐渐递减。“一开始能快乐一个月,再往后是一个星期,再往后是一天,再往后就是一个小时。”
  尽管如此,有一个奖项依然在他内心占据着独特的分量。1996年,贾樟柯第一部作品,50分钟的短片《小山回家》获得香港独立短片故事片金奖,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拿奖。那个奖座是一只银色的眼睛,它及时到来,给提心吊胆闯入电影界的贾樟柯极大的鼓励。
  “那个奖给我带来的最大的感受,说句心里话,就是我觉得能跟我妈有个交代了。我妈一直觉得从事电影是一个很虚的工作,她非常担心我,你行不行,这碗饭你吃得了吗?在这个奖之前,我心里也打鼓。”《小山回家》曾经在贾樟柯的母校北京电影学院做过放映,反响很不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技术粗糙表达乏力。
  “所以那个奖给我之后,我特别兴奋。对家庭是个缓兵之计,我跟我妈说,妈,你看我还行吧,我再往前走几年,你别逼着我工作,逼着我结婚,逼着我生孩子,我再往前走一走。这个奖真有这样一个用途。”
  
  “语路”之缘
  2010年春节,贾樟柯趁回乡去看望一个中学同学,那位同学高考落榜后就回到了村里,至今未婚。他家有三个窑洞,爸妈、哥嫂各住一间,他自己住一间。在他的窑洞里,贾樟柯发现他把炕拆了,烧炉子取暖,自己在里面支了一张床,很整洁。
  在同学的枕边,贾樟柯发现了一本杂志,那是他们中学时代相互传阅的一本《古今传奇》,已经非常破旧了。“我说你还看这个啊。他说是,没事就翻一翻。我一下子就特别难过,我就想他无数个黑夜是怎么度过的。那就是本通俗读物,多枯燥啊,十几年,我觉得背都背完了。”
  那一晚,贾樟柯留在同学家中过夜。乡村夜晚来临,年轻人都进城玩耍,留下来的人就在打麻将。村里人,除了看电视之外就只有赌博,“我的那个同学可能多一样就是去翻那本《古今传奇》,我觉得这对我是很大的一个震撼。”
  这样的感触,也曾经出现在另一位电影人――编剧李樯笔下的家乡县城里。他在《孔雀》剧本开篇写道:这样的县城,就像无数流落民间的技艺之人。在他们中间,有着劳苦无常的命运的证据,和不被诉说的沉寂衰败的时光。
  那一夜,贾樟柯对城市生活之外精神世界的贫乏,对家乡的年轻人精神世界的窒息,有了一种强烈的印象。“我想拍一个这样的电影,就讲这样一种生活状态里的年轻人。”
  回京之后,媒体不断报道的“富士康事件”,更加坚定了贾樟柯为这些年轻人拍一部电影的想法。“我特别能理解这种精神上的绝望产生的压力,他们都是从一个封闭的环境、贫穷的地方,满怀憧憬离家背井,带着希望去到一个繁华的地方,结果发现贫富差距,发现其实没有桃花源,应该有人去过问一下年轻人心底的那些沮丧。”
  这就是后来的“语路计划”。当合作找上门时,贾樟柯清楚这里面有变种的广告诉求,资方是洋酒品牌,他提出“能不能不出现酒”。获得许可后,他带领6个年轻导演启动了这次拍摄。“语,就是人生经验;路,是人生道路。我们想把这些人生智慧,赠送给广阔土地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门的年轻人。”
  贾樟柯说:“你看现在,到处都能看到拥有财富的人,但是对年轻人来讲,根本没有机会。他们的焦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物质的压力。这种精神的困境我们应该有一些良性的信息吧。我想让他们知道,那些成功的人也曾有过这样的精神困扰,也有过这样巨大的危机或者绝望时刻。”
  12部短片中,他拍摄了其中的两个。其中一个主人公是潘石屹。贾樟柯说,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他想告诉年轻人,穷人家的孩子也能成功。
  从1月5日开始,这12部独立的三分钟短片开始在网络免费观看。这样的传播方式令贾樟柯倍感欣慰:三分钟的版本,最容易让人看进去;乡村、矿区,都有网吧,他想说的话,比从前的那些常规电影,更容易传递给更多的人。
  尽管如此,贾樟柯依然决定将拍摄的素材,制作成一部电影长片,名字就叫《语路》。春节之后,他将正式开始《语路》的制作。再也找不到一个导演,能够像他一样,如此灵活地生发电影。
  《语路》之后,新片《在清朝》的摄制工作将迅速启动,贾樟柯已经开始四处看景。《在清朝》是一部古装动作片,确定无疑由明星担纲主演。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因废科举引发的故事,是贾樟柯筹划多年的“革命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一直将镜头对准当下的他,这次调转镜头,聚焦的是1905年的晚清。毫无疑问,贾樟柯的电影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语路”短片的首映之夜,12部短片完成亮相之后,团队的所有人举行了一个很私人的庆功――年轻的导演们想听贾樟柯开口唱歌,大家将原本深夜的饭局改成了K歌。在包房里,贾樟柯拿起麦克风,那些年轻导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走上前,像二十多年前在家乡汾阳的练歌房里一样放声唱道: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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