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星空下的女孩图片 [昆曲的梦幻之美]

　　 　　昆曲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梦幻能够让我们蓦然心惊？在梦幻里面，我们究竟能触摸到什么？它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还有意味吗？谈昆曲，我们就从它的“梦”说起。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牡丹亭》，因为在最近这几年中，青春版、厅堂版的《牡丹亭》演出了很多次；大家可能也知道杜丽娘，这样一个美丽的太守之女，她的生死缘起都因为一个梦。其实，她做梦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她家的后花园。杜丽娘长到十六岁，竟然从来没有去过自己家的后花园，因为父母对她管教甚严，除了让她勤习女工，又请来一个腐儒陈最良教她读书。
　　但是，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杜丽娘读着“关关雎鸠”，“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她的青春突然间觉醒了。这样的一怀愁绪去哪里打发呢？小丫鬟春香告诉她：咱们自己家就有一个大园子，去看看吧。这一去，杜丽娘才猛然惊觉，就在几步之遥的自己家的后花园中，这一片春光，已经对她闭锁了十几年！她不禁叹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其实，人人心里都掩映着一片园林，无非被一扇无形的门遮挡着。如果你真的推开这扇门，虽然那可能是一扇吱吱呀呀的门，你好久没来过了，但是你只要打开一道缝，一眼望去，你便会看到许多以前不曾留意的东西，许多真正契合于内心的东西，许多属于梦想的东西。
　　
　　说到这儿，不由地想起我们今天的生活。大家工作总是很忙，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对于很多人来说，做梦成了奢侈的事情。睡觉是为了休息，不是用来做梦的。当你刚要入梦，或者当一个梦刚刚开始的时候，闹钟响了，该上班了！我们都很羡慕的一种幸福，就是能够睡到自然醒。
　　 在网络上，还有一个提法叫做“慢活”。“慢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它是指我们每天可以做一些从容舒缓的运动，比如说打打太极拳，练练瑜伽；过一过环保的生活，能够节约能源，能够有大段悠闲的时间与家人、与朋友分享。所有这些健康从容的生活方式就是“慢活”。但是“慢活”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人不慢下来，怎么能看见自己呢？不从容怎么来得及做梦呢？这就是杜丽娘说的：“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在这样一个春天，杜丽娘看到了什么？她说：“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觉得难懂吗？其实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很多人都读过朦胧诗，汤显祖写的不正是朦胧诗么？春天啊是袅袅地吹来，摇漾得像细细的若有若无的线一样。只有这样细细的线缭绕于心，才会勾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丝丝缕缕的心愁。面对如许美丽的春光，杜丽娘想：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命呢？于是，她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菱花镜，一下照见自己的容颜。仅这一瞥，已然害得她心慌意乱，嗔怪菱花镜“偷人半面”，羞答答地把如云青髻都弄偏了。此时，杜丽娘更加犹豫不决，“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我能走出去吗？我将要看见的究竟是春光还是自己呢？自己一直关闭着的生命在这样一个万物复苏的时节，能遇见什么样的愁绪和心事呢？这时候的杜丽娘并不知道有一个梦幻在等着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会惊断在这个梦里，甚至会把自己的青春、性命全搭进去，而且是那么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此时的她，即使往外走一步都是那么迟疑！
　　小春香对她说，小姐，你多么漂亮啊！你看你头上“艳晶晶花簪八宝”，你看你“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多么光彩照人啊！杜丽娘说，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啊！追求这种完美、这种纤细、这种美丽到一种至美的境地，这就是我的天性。
　　主仆二人边走边说，已经走入了园子。接下来的，就是杜丽娘那个著名的唱段，她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可能有好多朋友对昆曲的了解就是自这四句开始的，我还记得自己当年就是读中学时第一次在课本中读到了这几句话。
　　这几句又是什么意思呢？“姹紫嫣红开遍”，在春天里并不稀奇，我们都看得见，但让人心惊的是，“都付与断井颓垣”。中国文学中有一种对比反差的写法，“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样的姹紫嫣红、春光明媚，却无人欣赏，陪伴它的只有断井颓垣。这般情景，不正像这样一个美丽的青春少女被闭锁深闺吗？一个年轻蓬勃的生命在种种礼教的束缚中，在她那种家庭教育的压抑下，她的心里有一种格外的激情和哀怨。于是，杜丽娘眼中的这个春天，在颓败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心！
　　也许，今天的人们会问：这些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我时常见到自己的学生毕业后，不少都做了精明能干的白领，坐进了写字楼，工作环境都很好，穿着很漂亮的衣裙，画着很时尚的妆容，可是也不得不每天披星戴月，为这份工作全然忘我地奔波忙碌。这不是一片姹紫嫣红付与另一种意义上的断井颓垣吗？我们还有时间在心里寻梦吗？所以杜丽娘要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就算是良辰美景，又与我何干？就算是赏心乐事，它能被我的生命所拥有吗？
　　
　　今天，是一个更为繁盛的物质世界。在今天的世界中，我们不缺乏各式各样的物质，各式各样的享乐，但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能够真正拥有的那种从容的、笃定的、淡然的内心感受又有多少呢？
　　
　　杜丽娘说，看看眼前的风景吧，“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时光一天一天流过，清晨，朝霞喷薄而出，黄昏，晚霞在一片暮霭中淡去，一切都在云蒸霞蔚之中，雨是丝丝缕缕地来，烟是一片一片地吹……所有的这一切就是“韶光”。但是韶光在这样一个被锦绣屏风遮着的佳人眼中似乎又很平常，因为它跟自己的生命没有关系。“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外烟丝醉软”，春光无限，然而在她看来，春天总要抛人远的，牡丹花虽然繁盛，终归也要凋零，自己的生命又有多少能握在手里呢？于是，杜丽娘说，罢了，就算“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这样的一个春天“观之不足由他缱”，我不看了，回去罢。在心意寥落间，杜丽娘回房去了。人虽回到房中，心里的牵挂却转而更深，那样的一种缭乱愁绪让她渐渐入梦，这就是《牡丹亭》里最著名的《惊梦》。
　　梦幻中，我们究竟能够触摸到什么呢？往往是那些自己在有意识的时候不敢承认也想不明白的隐秘的欢喜和忧伤，是自己心中那个真挚的愿望。这些愿望在现实中是被抑制的，我们腾不出心来思想，即便想了之后也只能淡淡地苦笑，因为它往往很难实现。
　　但是，梦实在是太勇敢了，太守的女儿杜丽娘，入梦去竟然见到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书生。书生柳梦梅，擎着柳枝，缓缓走来。杜丽娘也被花神引着倒退出场。一生一旦，两个人寻寻觅觅，在这苍茫世界上，不经意间撞在一起，回头看时，前世今生的冥定都在电光石火这一望之间。
　　杜丽娘说，这个小生素昧平生，你到这里干什么来呢？柳梦梅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这就是宿命中的相逢啊！我正是为了寻你而来，你是如此的美丽，而流年似水，会暗老红颜。你一个人还闭锁幽闺，自艾自怜，于是我特意寻你而来。你能说这两个人陌生吗？他们说：“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两个人蓦然相见的时候，却总觉得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这个时候，用不着互通言语了，两个生命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在一片花瓣雨中完成了他们梦中的相逢。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梦幻啊！汤显祖在写这个梦的时候，正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但是这样的梦却是每个人都不能回避的一种生命激情，一个真挚的人是必然要去寻觅一个真正的自己的。所以当梦中的柳梦梅要离去的时候，两个人依依不舍，缘定三生。可以说，此一梦当中包含了所有宿命的追求。
　　杜丽娘一梦醒来，竟然为这个梦而忧伤成疾，她要一个人到园子里去寻她的梦。寻梦，这在现实生活中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对于杜丽娘来说，“最撩人春色是今年”，经历了这样一个梦，她已经有所不同了。找到最后，她一个人倚在梅树下，“偶然间心似缱”，似乎想通了：“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我“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如果要爱就爱，要生就生，要死就死，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如果没有梦中情人，没有自己青春的寄托，那么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条性命我不要也罢，拼着自己的一番青春，将自己的一缕香魂就寄托在梅花树下吧。所以杜丽娘在一病不起的时候，为自己画了一幅写真（就是自己的画像），并嘱咐春香要将之安置在花园中。
　　杜丽娘就这样因情而死了。她死之后，柳梦梅拾到了她的写真，于是就有了“拾画”、“叫画”。再后来，杜丽娘还魂，他们终于成为了现实中的夫妻。
　　《牡丹亭》的故事，大家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放大这个梦，这么不厌其烦地解说这个梦呢？因为这样的梦在今天的生活里实在是太奢侈了。
　　
　　梦也许在现实中不是一种生产力，不能带来一种物质的结果，但是，它给我们带来的却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开掘。今天的我们不仅仅是远离了一个古典的时代，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种悲悯的情怀和从容做梦的心境。
　　
　　我们活得有点儿太累了，工作的压力、现实的规则，以及关涉到每一个人的名誉、功勋，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让我们去追逐的东西。
　　梦是什么？梦只关乎情怀，只关乎一个人内心的感受。今天还有人会像杜丽娘这样吗？《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杜丽娘的故事听起来似乎是不可信的，她是一个人间的女子，作为读者和观众，我们若以人间的逻辑去揣度，一定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在剧中，她死后来到阴曹地府，连阴间的判官都不相信她的话，所以胡判官一见到杜丽娘的鬼魂便说：“谎也！”他也认为这个女孩子一定是撒谎了，世间岂有因梦而亡之理？等到杜丽娘还魂的时候，她的父亲杜太守面对终于生还的独生女儿,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一定是花妖狐魅假托而来的，我的女儿怎么会复生呢？可见，即使在那个时代，这也是人间天上都不相信的故事。而直到今天，《牡丹亭》为什么还会传唱不绝呢？这个梦究竟带给了我们什么呢？
　　汤显祖说：“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在汤显祖看来，凡是有真性情的人都是可以有“梦”之人，这种真性情的人，在世上还是不少的。这里的梦中人，我们可以做两解：其一是指做梦的人――杜丽娘这样的人，心中有很多的幽怨，有很多的心思无处寄托，所以在梦里延伸她的另一个人生；其二是指梦见的人――柳梦梅。
　　有多少人在这个世界上寻寻觅觅，寻找自己的真心所依，终其一生不得结果？人并不一定有了一个职业，就一定完成了他毕生所要追求的事业，他可能可以养家糊口了，一辈子以此为生，但不热爱；一个人有可能拥有了一个婚姻，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也许他一辈子没有遇上那份发乎心灵深处愿意终身相守的感情，这也许不影响他养孩子、过日子，就这样因循在现实的生活中，但是他的灵魂终归是没有托付的。所以，有多少追求都在梦中！
　　余秋雨先生曾经对《牡丹亭》里的这段情做出一个很高的评价，他说，《牡丹亭》的情不是一种手段，而是目的，因为它是至情，为了至情这样一个根本的终极目标，中间所有的荒诞、所有今天解释不清的情节都可以忽略，而去相信至情至性。这也是昆曲对今天的一种价值。
　　什么是昆曲？简单地说，它的内容是四个字――至情至性。它的形式也可以大致归结为四个字――载歌载舞。汤显祖的《牡丹亭》用了整整五十五出的大篇幅来演绎杜丽娘的生生死死，因一梦而引起的至情至性，因一梦而表现的载歌载舞。它实在是太美了，就如同杜丽娘说的那样：“爱好是天然”，这么长的大戏，在舞台上呈现的一切都达到完美的极致。
　　《牡丹亭》是汤显祖“玉茗堂四梦”之一，“四梦”还包括《南柯记》、《邯郸记》和《紫钗记》。《紫钗记》讲的是霍小玉和李益之间的爱情故事，《南柯记》、《邯郸记》则讲的都是人生大梦，此一番梦幻和《牡丹亭》又有不同。
　　《南柯记》的主人公叫做淳于棼。一天，他来到大槐安国，不久被招为驸马。他带兵打仗，驰骋疆场，立下了赫赫战功，一时风光无限。正在此时，由于在征战中受到惊吓，他的妻子槐安国公主去世了。淳于棼因功被封为朝廷的左相，他自然会面临政治上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因为失去了公主这个护身符，他被右相斗败。浮浮沉沉的宦海中，他经历了几起几落，而最后一梦醒来，才发现所谓的大槐安国不过是槐树下面的一个蚂蚁洞而已，他做了一场蚂蚁洞中的兴亡梦。
　　《邯郸记》的故事与《南柯记》很像，写的是一个书生卢生在乡间的野店里面遇到了仙人吕洞宾，吕洞宾给了他一个仙枕，于是他便枕着这个枕头入了梦。卢生先是梦见自己被招赘到有钱有势的崔府，夫借妻荣，借着岳父家的权势，他高中头名状元。荣归之际，卢生趁掌制诰之便，“偷写下夫人诰命一通”，“朦胧进呈”，顺利地为自己的夫人骗来“诰命夫人”的荣誉。权相宇文融因恼恨卢生，揭出此事，使得他从一个翰林学士被贬到了陕州（治所在今河南陕县）。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波折。在陕州，卢生用“盐蒸醋煮”的办法开河成功，并让百姓沿河插柳以迎接唐玄宗的巡游。此后，他带兵打仗，大胜吐蕃，被封为定西侯，人生再度辉煌。卢生“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可谓荣华已极，但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他再次受到了宇文融的攻击。这一次他被问成死罪，幸亏妻子替他鸣冤，才把死罪改为流放，被派到了鬼门关。不久，宇文融倒台，卢生又被迎接回来。这次回来他一直在朝中为相二十年，最后被封为赵国公。虽然年过八十，卢生依然是军国大事独揽于一身，儿子们也在他的荫庇下得享高官，他直到八十多岁纵欲而亡。这一梦实在是大，不只梦到了他的一生起伏，甚至梦到了自己的死亡。可当卢生梦醒后才发现，自己入睡时旅居的野店中刚开始做饭，梦醒了，那一锅黄粱米饭还没有烧熟。这就是“黄粱一梦”的典故。
　　人生有许多梦，这些梦有《牡丹亭》那样的在梦中找到了生命中不可舍弃的真情至性，也有《南柯记》《邯郸记》那样的在梦中了悟了富贵如浮云的人生真谛。
　　
　　梦是人生的一个参照系，让你知道有哪些可以值得自己去坚守，有哪些可以抛弃，可以看淡，可以在一觉醒来之后超然一笑，淡淡说“不”。
　　
　　昆曲里面的梦不少，除了玉茗堂笔下的梦，也有些看似是世间的繁华之中的生活与历史，同样让人感到犹如一场大梦，比如说《长生殿》。
　　《长生殿》中著名的《小宴?惊变》，讲的是唐明皇坐着富贵江山，守着温柔美人，闲来与杨贵妃两人“携手向花间”，来到后花园中（那也是一个花园）宴饮赏景，他们看到的是“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一个初秋的时光，“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减绿，红莲脱瓣”，所有的一切都正在初秋的色彩变化中。美景当前，佳人相伴，唐明皇想着跟妃子一起“回避了御厨中烹龙凤堆盘案”，不吃那繁盛的大餐，他对杨贵妃说，“不劳恁玉纤纤高捧礼仪烦，只待借小饮对眉山”，“只几味脆生生蔬和果清肴撰，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我们两个人就喝几杯淡酒，吃几道小菜。吃着清肴馔，喝着淡酒，看着美人，这是怎样的神仙境界啊！那些梨园旧曲“都不耐烦听它”，倒想听美人唱唱李白写的【清平词】了。李白锦心，杨妃绣口，歌舞升平，唐明皇陶醉其中。正在此时，“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猛然间传来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消息，唐明皇只得仓惶出逃。
　　有多少历史事件的发生似乎都是瞬间之事，看起来繁华似锦、坚如磐石、千年万代的江山，就这样在一个瞬间让人感到如同梦幻般地破碎了。所以说，“惊梦”是我们在昆曲里可以找到的一种感觉，它是以那样一种华美、细腻、精致、婉转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有时候是一个梦境，但是宛如人生；有时候是一段历史，但是宛如梦境。亦幻亦真，是耶非耶！
　　
　　拉开昆曲这道帷幕，出入梦境之间，给我们今天的人生开了一扇窗户：就在今天紧张繁忙的生活之中，在我们必须遵守的过分现实的秩序之外，是不是还有可能给我们一个梦想的空间？也许我们每个人在梦幻中可以触摸到的是心灵最深处那份最真挚的情感。
　　
　　说到这里，必须介绍一下关于昆曲的一些常识。昆曲源自昆山腔，昆山腔一开始仅仅是一个地方声腔，曲师魏良辅以昆山腔为基础，参考了各种南曲声腔的优点，又吸收了一些北曲的音乐技巧，完成了由昆山腔到昆曲的改革。此后的昆曲就不再仅仅是一种地方声腔了，它渐渐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国剧”。
　　昆曲本身“清柔而婉折”，所谓“调用水磨”。俞平伯先生曾经解释过昆曲“水磨腔”的说法，他以制作红木家具来打比方：南方制作红木家具，最后一道工序是要用木贼草蘸水细细打磨，将红木质地磨得极其细腻温润，俗谓“水磨工夫”。所以水磨是一种极其精致的打磨，追求一种极其细腻、婉转、清雅的感觉。
　　昆曲有几大特征，第一是场上的载歌载舞，歌舞配合得恰到好处；第二就是它声腔婉转，极其细腻，对于字声、音律极其考究；然后是故事的起伏波折，有人生的大起大落，情感上的至情至性。然而，这几点又往往是难以协调的。汤显祖最看重的，恰恰是故事上、情感上的至情至性。
　　当时与汤显祖所代表的临川派相对立的是吴江派，代表人物是沈。沈注重格律，更倾向于尊重昆曲的艺术形式，他主张“宁协律而词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叶，是曲中之工巧”。他不只自己遵循格律进行创作，还对汤显祖的剧本进行改编，从而引起了汤显祖的不满。汤显祖甚至提出，为了把至情至性唱到底，宁可拗折天下人嗓子！绝对不会因为追求格律上的工整而放弃内容。在汤显祖看来，意趣才是第一位的。
　　汤显祖是一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他笔下的大跌宕、大起伏都是看遍了人间世相以后得出来的价值观。当他将之付诸笔下的时候，他的人生也就有了太多的活法。据说，汤显祖在写《牡丹亭》的时候，有一天写着写着，家里人找不着他了，最后发现他一个人在自己家的后院中哭倒在柴堆上。家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追问他怎么会哭成这样？原来当他写到杜丽娘已死、春香收拾她的东西，眼见得当年的旧罗裙还在，却物是人非时，于是有一句“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正是这一句使他一时之间不能自持，哭倒在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替杜丽娘活过，替柳梦梅活过，替淳于棼活过，替卢生活过，也替霍小玉和李益活过……这样一个戏剧家，在追求至情至性的时候，一个人走过了太多人生。这些人生被以一种隽永的方式留下来，因而当这些戏走到今天，呈现于舞台时，应当有他的精诚魂魄能够传到我们的心里。人生于世，要有一番真心挚情，要相信至情至性，这就是汤显祖穿越几百年向我们说的话。
　　我们再回到最初的话题，昆曲这个东西对人的生活有什么用呢，它对我们今天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朱元璋曾经评价过高明的《琵琶记》，说它如“山珍海错，富贵之家不可无”。布帛蔬粟这些东西是家家都有的，戏曲则是一种很高级典雅的东西，人人都有米面粮食、有衣服布料，但不一定家家都有山珍海味。
　　
　　昆曲对我们来讲不同于一般的道德文章，不同于我们了解做人的起码道德，它是一种奢侈品，它让我们有了更多的闲暇的时间，让我们能够心游万仞，在审美中完成一个从容而优游的穿越，然后找到自己的人生真谛。
　　
　　在我看来，昆曲不仅仅是一种戏曲形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你可以拆解出来好多元素，它们可以与今天的时尚生活相关。比如明式家具上摆着时尚的玻璃茶杯，中式的旗袍长衫配着牛仔裤，所有的这些元素中都有时尚与传统的冲突，但是这些冲突汇集到一起，它会构成一种和谐。这就是今天的生活。如果今天让我们都穿着明代的服装，不太可能，我们不可能完全退回到古典的秩序之中，但是传统元素却可以在今天的生活方式里面得到一种激活。我谈昆曲，不是让大家都要去学去唱，去整折整折地看，有时候知道一个意象，知道一点声腔韵味，找到里面的一种情怀，让我们可以从容下来，可以做梦，这就够了。
　　我们今天的生活非常多元化，在多元的世界里，人生可以有很多的理想目标，但有一个目标，我觉得是最实在的，那就是终于成为自己。人的一生可以借鉴他人的生活元素，可以借鉴他人的价值判断，可以有过偶像，可以有过楷模，但是所有这些需要最终被超越，最终每个人都只能完成一件事，就是终于成为自己，或者有些遗憾，终于没有成为自己。
　　如何才能让我们的心从容下来，各人借助的方式是不同的，有些人需要沉静，也有些人需要昂扬，这取决于人生究竟走在哪一阶段。但是有一个参照系很重要，就是人的自我意识，人的内心觉醒，他总要意识到这个时候他需要什么，而不是去盲从。听昆曲、解梦幻，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点滋养。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充当万能的救世主，使你的人生瞬间得到全然的改变，所有这世上的元素，如果你有机缘喜欢它，它终归会成为你的一种人生。
　　
　　爱昆曲，也好比有人爱咖啡，有人爱红酒，有人爱运动，有人爱读书，只要你有所爱，有所延伸，有丰富自己的一种可能，你就会离自己更近一点。
　　（摘自《于丹?游园惊梦――昆曲艺术审美之旅》，于丹著，中华书局2007年11月出版，定价：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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