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知道【上帝知道个啥】

　　以前跟人聊剧本，聊到《教父》，我忽然发现，我喜欢的其实是那样一种情形： 　　黑手党家族彼此开战了，已经大腹便便的小头目，抛妻别子，一个个搬到教父家里，带着武器，开始过集体生活，枪都放在一起，也坐在一个饭桌上，等着唐来给大家盛汤。有点最后的晚餐的味道，但没人出卖别人，他们只是傲慢地迎接危险，同时重温年轻时的默契。这叫做“睡地板”。也许是因为人多，床不够，也许是因为这样更容易听到有人踩着楼梯，一步步逼近。
　　我当然把黑手党的事理想化了，真这么动人的，还是另一部老电影《野鹅敢死队》。我的朋友张立宪把这电影当生命中嘹亮的号角，从石家庄到北京，知道哪里在放，就骑着单车（后来是打车）去看。明明都能背下来，为什么还要看？所以，我用了号角一词。也许去了就是举手示意（朝谁示意，我也不知道）：嗯，我在，我还在。那么，每次这样的老片重映，倒是一次点名了。
　　现在的年轻人，能理解你喜欢《肖申克的救赎》或《勇敢的心》，因为那是跟全世界影迷一起热过血飙过泪的片子。但《野鹅》不就是一群雇佣兵到非洲去救一位黑人政治家，最后被出资方断送、九死一生的故事嘛，这种类型片你凭什么念念不忘？
　　可我们就是念念不忘。
　　主人公福克纳上校，知道要完成这次营救，需要从前的伙伴加入，他必须一次次走进人家的生活。有不少旧部在酒吧混着，就等他的号角，可也有参谋长瑞弗计划着带儿子埃米尔去瑞士滑雪，也有军士长桑迪杨在自家院子修剪玫瑰花，他老伴在屋里等他进去喝下午茶。福克纳很抱歉，真心抱歉。
　　瑞弗的滑雪计划，貌似只需推迟几个星期，可看完片子，你知道这父子之约要推迟到来生来世了。在非洲的骄阳下，独裁者的士兵蚁群般聚集，大家撤向飞机，瑞弗被击中，一瘸一瘸追着已开始滑行的飞机，那心碎的跑道，注定成为英雄冢。追不上了，瑞弗需要同伴朝自己开枪。那种心碎太致命，你知道他的好儿子埃米尔还在跟他赌气，你知道本来一次瑞士滑雪就能让他们和解。来不及了，枪响。负责开枪的福克纳，在片尾，干掉了出卖他所有战友的老混蛋，爱德华爵士，然后来学校找到埃米尔：“来，孩子，让我们谈谈你父亲。”
　　这片子我看的遍数太多了，可一直有个疑惑。福克纳的另一个拍档肖恩，惹了黑手党，被全城追捕。他的九个女友之一，赌场发牌的好姑娘希瑟，不肯出卖他，被打得很惨。肖恩来了，脱险了，福克纳迫使黑手党取消了追捕，但如何面对这满面血污的姑娘？他只能一吻告别。希瑟目送他：“他多可爱啊。”怎么就这一句？我跟张立宪都记得，姑娘本来是笑着跟肖恩说：“你带来欢笑，我有幸得到。”那微笑配着血污再配这十个字，无限伤感。这是我跟张立宪共同的幻觉，还是有那么个版本又被剪掉？希望有读者身兼知情观众的，在网上说一句解我多年之惑。我们都在某浪微博，他叫读库，我叫鹦鹉史航。
　　这片子看过那么多遍，此刻我写这文章，也在听。我发现我现在来来回回愿意听前半截，他们踏上征途前。就像我看水浒，也不想看着宋江和他的兄弟们踏上征途。
　　我爱听福克纳跟瑞弗，开篇重逢时一边拥抱一边调侃：“别把我的钱包压坏了。”我爱听军士长桑迪杨挤对障碍训练中的肖恩：“你是从飞机上往下跳，不是从妓院的窗口！”
　　出征前，福克纳说：“你不会死的。”瑞弗说：“你知道，我知道，可上帝知道吗？”
　　上帝知道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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