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毓赡谈往事】 爱新觉罗毓赡

　　80年代末期，末代皇叔九千岁爱新觉罗?溥杰先生就曾向我介绍过，他们皇族里又涌现出了一位大书法家，叫毓赡。书法界一代宗师启功先生，也曾和我提起过这个人。这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在多次全国大型书画展览上，我屡屡见到他的书法作品。他的字洒脱自然不失章法严谨，行云流水不失古朴端庄。刚柔相济，浑然一体。当我准备采访他时，才发现我们原来竟住在同一个小区里。
　　
　　家 世
　　
　　和身边这位81岁的高龄老人谈往事，才知道他家庭地位之显赫，是正宗又正宗的皇亲国戚。他的曾祖父和溥仪的祖父是亲兄弟，溥仪是他未出五服的叔叔，他们是叔侄关系。
　　他的父亲溥伟，是清光绪年间的禁烟大臣。北京赫赫有名的恭亲王府，就是他祖上的封地。鸦片战争以后，由于禁烟名将林则徐上书奏明万岁，向圣上陈述了鸦片之危害，陈述了倭寇利用鸦片摧毁我们民族的险恶用心。朝廷迫于压力，设立了专职的禁烟大臣。毓老的父亲溥伟，正是光绪年间的禁烟大臣。
　　光绪皇帝故去后，让什么人继承皇位，在朝廷内部议论纷纷。有大臣向慈禧皇太后进言，让年龄稍长者继位。也有大臣向她推荐世袭了恭亲王的溥伟继承皇位，以免让一个小孩子掌政，再让另一位皇太后继续重演垂帘听政的闹剧。而慈禧对有本事的人放心不下，最后还是让正在吃奶中的3岁娃娃当了皇帝。慈禧让娃娃继承皇位，其用意是让她的侄女隆裕皇太后继续垂帘听政。无奈好景不长，三年之后，辛亥革命爆发了。溥仪也成了权力仅限于紫禁城内的关门皇帝。
　　
　　在伪皇宫读书
　　
　　1937年毓赡的父亲溥伟故去，家庭经济状况大不如从前。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把他送到了长春溥仪的伪皇宫内。
　　毓赡回忆说：“当时伪皇宫的私塾里一共有5名学生，大都是家里没了父亲，断了经济来源的。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宽裕一点的，谁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谁又舍得把孩子送得那么远呢？”
　　“在伪皇宫里生活的那几年，经常能见到溥仪，他当时已经完全控制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一点自由也没有。”
　　说到婉容，毓赡回忆说，我刚进伪皇宫时，她身体就不好，体型特瘦，当时精神状态还算正常，还能和溥仪一起吃饭。两年以后就不行了，犯起疯病来，只能被绑在椅子上。她最后的经历也挺惨的，差一点儿被土匪强奸了，幸亏被解放军救了，她才脱了险。临死时身边没什么亲人，最后悲凉地死在了延边。
　　
　　异国他乡收容所里的5年
　　
　　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伪满洲国自然也不复存在了。毓赡回忆说：“1945年8月17日，那一天我和溥仪、溥杰、润麒等一行9人，在沈阳机场成了苏联红军的俘虏，之后便被押往苏联，先后在赤塔、伯力两个收容所关押。
　　“溥仪和我这一行人成了阶下囚，他总也放不下当今天子的架子，事事要我们服侍。好在苏联方面给我们安排的劳动强度不大，我和堂兄毓 对溥仪来说，仍然充当着奴才的角色――叠被、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都等着我们服侍。苏联方面对他和溥杰也比较照顾，他们俩人住一个单间，在国内，我和敏 从来不敢叫他叔叔，而叫他皇上。其实当时他的权力也只限于屁股大的地了。哪儿还有皇帝呀！叫皇上肯定是不行了，我们就改口叫他上边。”
　　比较有意思的是当年的政治学习。劳动之余，收容所是要组织大家学习的。所长要溥杰和他的妹夫万嘉熙组织大家学习，学习的方式也比较简单，一个人郑重其事的朗读原文，大家伙洗耳恭听。当时学习的内容是《苏联共产党（布）党史简明教程》、《列宁主义问题》等书。听惯了之乎者也的王公大臣们，哪里听得懂这些洋玩艺呢？朗读者尽管读得很卖力气，听得人都一个个如同坠入五里云雾之中。“上边”（即溥仪）有时也听得哈欠连天的。至于那书中究竟说了些什么道理，恐怕是能听懂者不多了。
　　
　　抚顺战犯管理所杂忆
　　
　　5年的异国俘虏生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很快就结束了。先是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后又听到苏联方面要把我们移交给中国政府的消息。这一个个消息，令这一群伪满时期的王公大臣们忐忑不安，回国后共产党怎样发落自己，未来的结局是什么？大家伙谁也说不清楚。
　　1950年7月13日，苏联方面把我们移交给了中国政府。
　　毓赡回忆说，刚回到祖国，我们几个年轻人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大家伙纷纷议论着，这回可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可溥仪却显得紧张极了，他不知道回国对他意味着什么？正在这时，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要接见我们这一行人。这下子溥仪更紧张了，高岗那么大的官，究竟要干什么呢？难道是要枪毙我吗？溥仪这么一犯嘀咕，大家伙心里就更紧张了。
　　当我们分别走进接待室，见到桌上摆的点心、西瓜、香烟，见到微笑着与我们握手、寒暄的高岗时，大家伙都放了心。在沈阳到抚顺的路上，大家伙都很兴奋。听了高岗接见我们时说的那些话，说明共产党并没有枪毙我们的意思。
　　到了抚顺，迎接我们的是高墙电网，大家伙一下子全傻眼了。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了高岗叮嘱的话，好好学习、认真改造。我们的心又一次凉透了，家看来是回不去了。接下去的日子还是没完没了的学习。学习的方式还是大家轮流着念，一个人念众人听的老模式。学习的内容主要有《东北日报》、《中国近百年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以及几本毛主席著作。
　　在抚顺战犯管理所里的学习，和在苏联的学习差不多。不过是走走过场，应付应付差事。大家之所以不去学精、学透，是因为我们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迷茫、困惑。政府将来究竟怎么处理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政府就会开个公判大会，我们这些人就活不成了。思想上的顾虑一天不打消，学习起来心里自然不会踏实。
　　进抚顺战犯管理所两年以后，所领导给溥仪一家安排了每晚两个小时的劳动改造内容，劳动内容是糊纸盒。我们大家围坐在一起干，别人糊的大体上都能合格，只有溥仪笨手笨脚，糊出的纸盒不是皱皱巴巴，就是歪歪扭扭，是生产残次品的“高手”。对于溥仪的这种劳动“成果”，管理所领导并没有苛求，主要的是让他通过劳动加强思想改造。
　　1957年的那个春节，对于我们来说算得上是又一次新生了。政府派来的一位工作人员，当着我润麒、毓 、等几个人的面宣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免于刑事起诉书》，这回我们真的自由了，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直到这时，我们才深切感受到党的政策是伟大的。
　　离开战犯管理所之前，政府还发给我们每人22元人民币作为路费，这是我们作为公民第一次拿到并使用自己国家的货币。
　　
　　晚年生活
　　
　　毓老回忆说，从抚顺回到北京后被下放到京郊农场，从事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文革中又不可避免地受了冲击，被遣返回辽宁老家10年。粉碎四人帮以后才得以平反并落实政策，第二次重新回到了北京。说起他的这位末代皇叔，毓赡感慨万千：“我就因为14岁那年跟了溥仪，大半辈子受他的牵连，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呀！特别是1945年至1957年这几年之间，我音讯皆无，究竟是死了还是去了国外，我的家里人一无所知。老母亲为我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十几年呀！
　　“1957年溥仪、溥杰特赦回到北京后，先后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文史专员。溥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可我还在京郊农村受苦受罪呢。我和溥仪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特别是他和李淑贤结婚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我每次去他家，他总是说你婶子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我又不会做饭，家里连香烟都没有了，我只好马上掏出烟来递给他。后来我们索性没了往来，直到他文革中去世。”
　　毓赡的晚年生活充实、幸福而又温馨。由于他幼年时代刻苦钻研书法艺术，不管是在苏联流放，还是在抚顺关押，他一直没有中断自己的钻研，晚年成了书法家。在日本、韩国、港澳及东南亚各国连续举办书法大展，每次展览都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毓赡的老伴爱新觉罗?丽水女士，也是一位书法家。她擅长篆书。这几年，毓老的书展办到哪里，她笔下的墨香就飘到哪里，在书画收藏家的收藏目录里，也出现了她的名字、她的书法作品。老俩口举案齐眉、互相促进。
　　毓老的晚年仍笔耕不辍。在出国访问、讲学、办书展的间隙中，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重新思考、重新认识、重新总结。根据自己实实在在的特殊经历，写出了回忆录式的纪实文学《末代皇帝的20年》，毓老说，他要抓紧时间了，力争在有限的时间内，写完他下半生的回忆录。
　　当笔者问他，对于您因为自己和溥仪这种叔侄关系，导致您大半辈子吃苦受罪这个问题，您自己究竟怎么看？他的回答异常平静：“这一切都是由历史造成的，如今这段历史已经如梦如烟地过去了，就让这一切的苦难都过去吧！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怨恨早已随着岁月流逝了，因此我想抓紧余下不多的时间，赶紧写完我下半生的回忆录，把这段真实的、活生生的历史告诉大家，给历史、昨天、今天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
　　毓赡，就是这么一个开朗、豁达、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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