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博尔赫斯:博尔赫斯

　　在靠近共和国广场的酒店房间，我打开像保险箱那么厚重的旅游指南书。上面写着布宜诺斯艾利斯如何的现代化和国际化，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我能有的想象，是它拥有玫瑰街角、大教堂和响马强盗流氓。毕竟，这里不是巴黎、东京和纽约，这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
　　第二天的早晨是个典型的博尔赫斯式的早晨。我在梦中收到一件礼物，醒来时发现它就在我手上――我的确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接待方每天都派不同的车、司机和翻译前来陪同――一点也不符合效率和节约的原则。翻译和司机的水准参差不齐，让人很伤脑筋。至于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员――下午快4点，Mariano才出现，他刚去参加表弟的婚礼了；5点，Luciana不能再作陪，她要回去带孩子了。他们甚至放心地让我们散落街头，自行游走。
　　这一天，惟一的陪同人员是个愣头青司机，他上岗没多久，一天之内迷了两次路。一次是在去马场的路上，一次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马场和酒店擦身而过――靠近了，可是又错过了；越走越远，然后又回来了，就是不得其门而入。我们因此看到了更多的城市风景。当然，到最后，我们有点头晕。我猜想他也许崇拜博尔赫斯，因此也以迷宫为终身挚爱。
　　要寻找博尔赫斯在这个城市生活的足迹并不容易。在塑造自身文学形象这一点上，他的城市显然和他一样神秘和漫不经心。旅游指南书上写着，博尔赫斯曾经在Recoleta区和Palermo区居住，其中一处是Quintana街222号。“这是一栋7层楼高、有栅栏和小花园的住宅，他和他的家人1924年搬进来”。另一处是同一条街的226号，1943年到1946年，他在此居住。
　　我怀抱着满腔希望前往Quintana街，盘算着能瞻仰到他的书桌，或者至少在附近的书店买一本他西班牙文的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规划得如同大大小小的棋盘，他们习惯把“街区”当作距离单位。比如，你在路上随便问一个什么人：去探戈博物馆怎么走，他会告诉你，很近的，往前走11个街区，然后往右拐，再走3个街区，就到了。
　　Quintana街是条安静的小街，看上去适宜居住。楼房都不高，街边长满枝杈张牙舞爪的大树。快要走完整条街，我几乎惊出一身冷汗――还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博尔赫斯的金字招牌。我冷静下来，把这条并不漫长的小道再走一遍，终于在一栋灰色的公寓墙上寻到一块地址牌。这确实是Quintana街222号，但是，没有栅栏，也没有小花园，只有一位身着黄绿色制服的大楼管理员，把持着公寓的大门。
　　对于我的亚洲人长相，他带着一视同仁的目光，既没有不放在眼里，也没有多余的兴趣。我用英语问，可以参观吗？他用西班牙语说了一长串什么，然后威严地摇了摇头，显得只要我试图踏进一步，他就会动用武力把我拦在门外。我指了指那块必须费劲仰头才看得到的牌子，他几乎是闭上了眼睛，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这么看来，地址牌上的博尔赫斯全名，带了嘲讽的意味。总之，这里的确曾经住着博尔赫斯，但是，你什么都看不到，现在，它是私人住宅。一会儿，尽职的管理员从匆匆跑来的邮递员那里签收了一些邮件，大概是房客的。
　　至于原版的诗集――公寓旁边只有一些咖啡店、家居用品店和一所印制店，我倒是在里面买了一件和博尔赫斯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一幅探戈舞者的木版画。
　　226号，则连蛛丝马迹都看不到。
　　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似乎并不了解外人对于博尔赫斯的热爱程度。即使是博尔赫斯街上的个体书店老板Luciano，也对此大为吃惊。这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自称是“写得不怎么样的诗人”和“博尔赫斯专家”。他一开始表现冷淡，但事后我发现这是装出来的。他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了好几次：你可以保证，博尔赫斯在中国很红？好像博尔赫斯并不值得阿根廷以外的世界热爱似的。
　　除了这家书店，博尔赫斯街和博尔赫斯本人几乎没什么关联。这条街附近满是小型店铺、咖啡店、酒馆，还有一个小型的儿童乐园和周末跳蚤市场。博尔赫斯街若干年前改名，的确是为了纪念他。托书店老板的福，我终于看到了他出生的那座房子。它本身毫不起眼，据说也已经被拆过重建，和原本的房子没有半点关系。这里的招牌比Quintana的大一些，但仍然不容易察觉，且只有西班牙文的说明。招牌下方有一幅漫画，是一条吐着红舌的狗，旁边写着：the Bad Joke。
　　还有一处线索是国家图书馆，但这时我已经不再执着于寻找博尔赫斯的踪迹。因此，图书馆外的半身铜像没有他，也不再让我吃惊。倒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如怪物般耸立的建筑，以及满地走动的肥胖的猫，让我忽然之间，掉入了想象中该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洞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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