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传统

　　我一直很崇拜北大，这次能来和大家聊天感到很荣幸。我想大家对艺术、尤其是民间美术可能不很了解，我今天讲的是一个很宽泛的题目，这样大家了解的东西也许可以多一些。民间文化属于传统中埋藏较深的一部分，不是传统中的中心问题，有待发掘的东西也很多。尤其在社会大转型、文化多元化的今天，谈谈民间文化也许会使大家感兴趣，并对大家有所启发。

　　我今天想采用一种边看幻灯片边给大家讲故事的方式来进行这次活动。先给大家讲一个剪花娘子的故事。这是我在陕西采风时遇到的一个农村妇女，她人非常聪明，平时就善于剪花、绣花。在农村这种聪明的女子经常被视为女巫，去给别人做法术等。一次她做法术归来的途中掉进了家门口的一条水沟中受了伤，然后卧床不起，据说多日水米不进。她醒来后就宣称自己是神，是剪花娘子，从此不停地剪着纸花。剪纸本来是一种具有民俗功能的艺术，但是剪花娘子剪花完全是为了自己，把自己作为创作主体。我们去看了她家的一个窑洞，四壁贴满了剪花娘子坐在莲花中央等形象的剪纸。我想民间艺术离不开创作者本身的生活，这些民间作品的创作纯粹是为了满足创作者自己的理想情怀，艺术和生命融为一体，而不象我们这些人进行艺术创作总想着艺术价值。剪花娘子的故事反映了民间艺术特有的性质。

　　这幅照片上的是一户人家的炕围画。我们当时一进屋就看见亮晶晶的一片，问过了主人才知道是用暖壶碎片拼成的一只虎的图案。还有用鸡蛋壳镶嵌成的各种造型。这张照片上是一些用捡来的烟纸糊成的面缸。这些都是农民用废品做成的，本身并没有进行艺术创作的意图，仅仅因为舍不得丢掉那些废品而已。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只纸牛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农村女孩的作品。有一次我请她到学院来做表演，她剪了这只牛。有一个学生大概想引她说出点想法，就问为什么她剪的牛和真牛不一样，女孩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我要看真牛到村里的牛棚去看就行了，干嘛要剪呢？”这就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艺术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些民间的创作者从没到学院专门学习过，都是家里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智慧，女孩长到七八岁就开始学习女红，她不一定很漂亮，但一定要手巧，这是一个女子完美与否的重要标准。我们从中看到的是一些传统中的现象。

　　再来看这张蒸馒头的剪纸，我们从观者的角度既能看到人的侧面，又能看到她的五官，还可以看到锅中一层层的馒头，似乎是展示了一个纵切面。有的艺术家看了这幅作品惊呼为中国的毕加索。但那些民间作者在创作时全然不可能想到什么创意，完全是根据经验，推及生活本身，描述生活的本来面貌。

　　这幅两个老头对着吸烟的剪纸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不要根据想象去推测作品的内容。开始我办展览时给它起了名字叫“对烟”，我以为是两个吸烟的老头在对火。后来我发现民间有许多吸烟内容的作品，男女老少，连猴子都在吸烟，越发好奇，问过农民之后才知道，这其中蕴涵了传烟火的意思。民间艺术表达了广大人民的美好心愿，是历史的活化石。

　　在民间没有纯粹的艺术的概念。我们去采风时遇到一个给我们带路的小伙子，发现他的鞋垫绣得十分精美。原来这是他的情人绣了送给他的，小伙子十分珍爱，天天垫在脚下，用身体去感受这份情意。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有愉悦灵魂的作用，还有镇邪等功能，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实用功能。而我们这些人得了这些东西则要去展览、收藏，带有太大的功利性。

　　这个小孩围嘴是我见过的对“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这句话的最好的注释。这是一个圈型的布片，由一圈蝴蝶组成，小孩戴上之后就好象许多蝴蝶围着孩子的头在飞。那这个孩子不是花朵是什么？

　　这幅抓鸡娃娃在民间作品中是很常见的。鸡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是阳性的象征。古时的人对鸡一叫太阳就出来感到很诧异，觉得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很多艺术品都是以鸡为对象的。

　　民间艺术的内容完全是来源于生活的。看这张坐汽车的剪纸，共有三个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司机。我想这女的就是剪纸的女人自己。剪纸上的她两手紧抓把手，朝外东张西望地看，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坐汽车，觉得很新鲜。而那个男的则是一个乡镇干部的模样，似乎经常坐汽车，还对女人的大惊小怪感到很不耐烦。我想这些都应该是她的亲身经历。我们经常说艺术家要体验生活，但这种丰富生动的生活一个专业艺术家是无论如何无法体验得到的。

　　一次我的一个学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他村中有一个50多岁的男人到处捡纸，捡来后在河中洗净，在床下压平，再用瓦盆烧掉。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他那样费劲为什么要烧掉呢？这样的行为反映了一种对文字的原始崇拜，他认为文字是一种很神圣的东西，写了字的纸是不能随便丢掉的。这个人行为的结果我们虽然看不到，但却是有的，存在于他的心中，是一种精神性的收获。

　　讲了这么多，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这种传统的民间艺术不可能就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跟你们全部讲述，也不能彻底地让你们对其有很深的了解。但是，我只是想让大家去体会我们这以悠久的民间艺术，将它传承下去，不要遗失在我们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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