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日云：为了弱势群体的政治参与

　　公民享有的权利包括基本人权、民事权利和政治权利。基本人权是所有人都享有的，民事权利是某些没有公民权的人（如永久定居者）也同样享有的，公民特有的权利主要是政治权利。正是享有政治权利使一个人成为公民。在现代民主国家，公民的政治权利主要是选举权，也实实在在的通过选举行为得到落实。公民不等于选民，但如果不是选民，便不可能是真正的公民。

　　美国是资格最老的现代民主国家之一，已经有数百年选举的历史，然而，我们都知道，在美国的选举中，低投票率的问题（多年徘徊在50%左右的水平）、弱势群体或边缘群体得不到平等的代表、参与意愿低的问题等，长期受到批评。不过，此次观察美国大选使我们看到，美国社会里也有人顽强地、辛勤地工作着，以推动弱势群体的政治参与，充分表达他们的声音。

　　此次观察美国大选从纽约开始，其中选取的两处采访和观察都与此有关。

　　10月24日上午，我们访问了“亚裔美国人法律保护与教育基金会”（AALDEF）。这个机构的主要工作对像是亚洲裔的美国人，其中重要的一项是动员他们参与选举，也提供各种必要的帮助使他们能够有效地投票表达自己的意愿，比如帮助他们克服语言障碍等。该组织的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了他们所做的大量工作，而后，带我们参观了一批新入籍的美国公民的宣誓仪式。在宣誓入籍的仪式上，主持人就告诉他们，你们有选举的权利。不过，很遗憾，此次大选的选民登记时间已过，你们无法参加今年的大选，但你们可以登记，参加以后的选举。仪式结束后，这些刚刚成为美国公民的人，手里拿着公民证书，纷纷走到美国“亚裔美国人法律保护与教育基金会”设在走廊里的柜台前咨询与选举相关的事项，填写选举登记的表格。两位志愿者是哥伦比亚大学生，他们在详细地向人们介绍相关知识，发放编印得非常通俗实用的宣传材料。

　　这些移居美国的新公民，可能在其原来的国家根本就不知道选举为何物，或只进行一种仪式性、象征性的假选举。浸淫于他们所生活的社会政治文化氛围中，他们习惯于作为社会消极被动的一员，远离公共事务。如今，成为美国公民，他们要通过参加选举，通过投票，使自己真正成为美国政治共同体的一员，即公民。归化美国，就是归化美国的民主；
成为美国公民，立刻就意味着成为选民。数百年来，美国这个民主学校，就是这样使一批批的移民接受民主、学会民主、成为公民。美国文化的大熔炉也是民主的大熔炉。

　　25日上午我们访问“社区之声”(CVH)。这是一个专门帮助穷人的民间组织，但它也得到政府的部分资助。大选临近，它的重要任务是动员住在政府提供的廉租房里的低收入者参与选举。他们不代表任何一个政党，只是动员人们去投票。他们的一项工作，是直接上门访问，向低收入的公民介绍选举对他的意义，动员他去参加选民登记，参加投票。他们事先编制好详尽的名单，然后按图索骥，一户一户地登门拜访。我们随着他们的工作人员和由纽约大学学生组成的志愿者进入低收入者社区，看他们如何敲开一扇扇门，向对方耐心而有技巧地讲解选举，动员其参与选举。他们的动员非常简单纯朴，没有高调的道德说教，没有国家、人类这样的大字眼，甚至也没有美国富强、美国民主、伊拉克战争等一般美国人非常关心的宏大问题，他们向对方提出和讲解的问题主要是社区的问题、特别是住政府提供的廉租房者的直接利益问题。诚然，我很难估价这种工作的效果到底有多大，但我对其真诚的努力深为敬佩。看到他们热心的奉献和辛苦勤的工作，使我想到，这个国家的民主的确是有缺陷的，但人们在努力改变它、完善它。任何民主都有缺陷，因而也都在民主化的过程之中，美国的民主也不例外。

　　对于非民主制度，人们可以说，民不选官，官不为民；
官若为民，必由民选。但是，在民主制度下，官虽然由民选，但是由哪部分民选？如果官由别人选，你没有参与，或参与较弱，那么，官也势必会冷落你、忽视你。你在选官中起的作用，与你的利益被官所关注的程度成正相关。在政治权力的博弈中，不参与就是退出，消极参与就是放弃。这种退出或放弃并不是独善其身，而是被边缘化、被遗忘，甚至被歧视、被侵犯、被欺压。低收入人群、少数族裔都是人数较少的群体，参与能力较低、影响力较小。如果他们不能够积极参与选举，其原有的社会弱势地位就会被政治弱势地位所强化。这是现代民主制度必须正视的问题。

　　在民主制度下，如何实现较高的政治参与？在民主的历史上一直在探索这个问题。古希腊城邦时代曾实行积极的奖励措施。在民主制最发达的伯里克利时代，为使最下层公民也能够广泛参与公共事务，实行公职津贴制度，每个公民参与公共事务，包括担任国家公职、参加公民大会、参加陪审法庭审判，都由城邦支付大约一个农民或手工业者一天劳动报酬的津贴。无疑，这份津贴对富人没有吸引力，但却足以吸引农民和手工业者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参加公民大会。在现代国家里，澳大利亚采取消极的惩罚措施。由于澳洲地广人稀，公民参与投票有较大困难，他们干脆规定选举日不参加投票者罚款。哪怕你投弃权票，也要到投票站投上一票。

　　按美国人的观念，不太可能采取这两种办法，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就是动用各种资源，特别是政党和民间力量、媒体的力量，来尽可能动员人们参与选举。在轰轰烈烈的选举背后，无数像AALDEF 、CVH这样的机构，在那里工作的可敬的人们、为这些机构无私贡献资金的人们和贡献时间和精力的志愿者，在为选举的公平、弱势群体的代表性而工作着。美国正在迎来越来越大的移民潮，以往美国文化大熔炉，主要是同化西方移民，如今，它面对越来越多的非西方国家的移民，它的民主文化能否同化这些新移民，这是对美国民主前景的严峻挑战。美国社会不可避免地存在相当数量的低收入群体，能否使他们平等地参与公共事务，对政治决策发挥与其人数相应的影响力？这也是一个影响美国民主公平性的问题。所以，AALDEF 、CVH等机构所做的工作是有特殊意义的。

　　此次选举观察在纽约选取的观察角度很有代表性。纽约是移民进入美国的大门，也是少数族裔最集中的地区。它是第一个欧洲移民的后裔成为少数民族的城市，今天的纽约就是明天的美国。同时，它也是低收入者比较集中的城市。看看新移民和低收者对选举的态度，看看美国社会对他们进行公民教育所做的努力及其成效，使我们对美国民主所面临的挑战和美国社会应付挑战的努力有了新的认识。

　　前文写的是在纽约观选时的见闻，涉及的主要是选前准备阶段的工作。后来我又到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市和哥伦布市、旧金山、华盛顿和弗吉尼亚州的几个县观察大选。在俄亥俄和旧金山，我们观察了提前投票，而在弗吉尼亚则是大选日的投票。这里将后来的见闻补记如下。

　　印象比较深的，是他们为残障人士投票所做的精心安排和巨大投入。

　　联邦《帮助美国人投票法》规定，每个投票站必须有一台专门为残障人士使用的投票机。

　　因此，各县（市）的投票站都有专门为残障人士准备的投票机和相关设备，但各有千秋

　　我观选的一个点是在Arlington，就是著名的阿灵顿公墓所在地。这里有伤兵康复中心，所以，有较多的伤残老兵投票。供残障人士用的投票机在这里更有用场。在Fairfaxco，我向投票站工作人员提出实际操作一下供残障人士使用的投票机，经过请示上级领导，得到同意，我在他们的指导和监督下也实际操练了一回。

　　这次看到最多的是触屏式电子投票机，它的用法与取款机相似，不断地在屏幕上用手指来点击做出选择。由于盲人看不见屏幕，就专门设有语音提示。投票者戴上耳机听语音提示，通过按凸起的键来选择，比如，按哪个键是奥巴马，哪个键是麦凯恩。有的是将选择项设在屏幕的四个角，语音提示操作者，如果赞成某项，触左上角，如果赞成另一项，触右上角等。由于触摸的面积很大，足以使盲人能够准确地选择。

　　还有供触觉障碍人士用的加大号控制器。不能用手进行触摸的，可以用胳膊触摸投票。不能用胳膊的，还可以脚投票，在投票机器上，安装了用脚踏按键完成投票的装置。

　　对瘫痪或没有四肢的人士，他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装置，即口腔控制器（Sipandpuff），使选民可以用吸气和呼气投票。

　　一般触屏式投票机都较高，人们是站着操作。为残障人士特意准备的投票机降低了台面，适合于坐轮椅的或个头特别矮的人，或其他行为不便的人坐着操作。

　　对视力不好的人，准备了放大镜。

　　核对身份的登记和投票场所都设在室内，但有的投票站备有活动的登记投票仪器，那是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电子仪器，遇到不能够进入投票间的残障人士，工作人员可以拿着它到外面，直接送到车上去供投票者使用。投票也有两种方式直接送到外面车上去的：一种是工作人员将纸质选票送给外面的投票者，待其填好后，为了保密，将其装在白色信封里。这种票在大选日当晚即可开票。而身份不能确定的投票者的临时选票装在绿色信封里，大选日当天不能开票，必须在大选日后经核对身份无误后才能开票。另一种是将触屏式投票机的触屏摘下来，由工作人员将其端到外面投票者的车上进行投票操作。

　　如此细致入微的安排体现了残障人士的关爱，但能够付出如此高的成本做这事，表现的更多的是对每个人投票权利的尊重。据一位专家说，那个吸吹投票设施在135，000人中有3个需要。在Alexadria，投票站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在投票站工作十几年了，从没见有人用过，但那个设备必须每次都要准备。而他们那台供残障人士专用的投票机，在今天2千多投票者中，有5人用过。

　　我没问过这些设备的造价，但想到一强普通的电子投票机都要数十万美元，这些特殊的投票机的价钱可想而知。

　　在旧金山，我们看到为少数族裔提供语言支持的努力。许多地方都使用多种语言的材料、指示牌等，也常能看到中文的各种文字材料、标志等。还许多志愿者帮助有语言困难的投票者，他们大都是中学生。

　　在佛吉尼亚的大学区Alexadria，我看到为第一次参加投票的一年级大学生专设的柜台。

　　"临时选票"这一措施也体现出对投票权的尊重。选民来到投票站，首先要核实身份，如果在工作人员的选名登民簿上没有他或她的名字，工作人员并不是简单地拒绝他们投票，而是发给他们一张临时选票，选民照样能够投票。临时选票被装在绿色的信封里，从投票箱侧面的一个口投进去，不经过电子扫描。临时选票在大选当天不能开票，要在大选日后通过对投票者身份认定后，再将其选票统计进来，并通知本人。我看到的每个投票站都是这样做的。由于美国社会特殊情况，选民登记非常复杂，不能正常进行选民登记的人，或不知道怎样进行选民登记而出错的人，应该以社会的下层或边缘群体为多，所以，这项临时选票的措施也主要是对他们实现政治参与的一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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