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宽:为什么孙大午不懂管理学

发布时间:2020-06-15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庄主孙大午

  

  说起孙大午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在公众心目中他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企业家,尤其是他的正派耿直给人印象深刻,这样的汉子是中国文化中的稀有产物,尤其让我敬佩。他对自己品德有时不合时宜的严格要求,让我从心底里树大拇指,我过去一直觉得,在这个缺乏诚信的时代,以孙大午这个个人就是一个有价值的品牌,如果他注册一个商标比如“大午奶粉”,“大午放心肉”,应该会很有前途,孙大午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有高调的道德自我期许的人,做出来的农产品,口味不见得比别人好,但一定是让人比较放心的,至少孙大午这样的人不会掺三聚氰胺。

  前些日子我跟几位学者一起应邀去孙大午的“大午庄园”做客,我过去是学管理的,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孙大午办的虽然叫大午集团,但哪里是一个企业,分明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乌托邦,有几千亩的庄稼地,有大午养鸡场,大午饲料厂,还有大午温泉浴池,还有大午小学,大午中学,还有大午医院,还有自己的污水处理厂,喝的水是大午矿泉水,饭桌上上酒一看是大午葡萄酒。

  这太不符合管理学的常识了,拿我们日常的经验来说,如果我专心做一件事,基本上什么事都能搞定,但如果同时管几摊子事,过了一点的边界,就会手忙脚乱,就跟玩抛球的杂技一样。早在十八世纪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就介绍了专业分工导致效率提高的道理,他拿制针的例子来讲一个劳动者,如果没有受过相当训练,也许一天也制造不出一枚扣针,但是如果经过专门训练,大概能做二十枚。但如果按照更专业的分工,一个人抽铁线,一个人 拉直,一个人切截,一个人削尖线的一端,一个人磨另一端,以便装上圆头等等分为十八种操作,各由专门的人来完成,这样组织上十个工人每日就可成针四万八千枚,即一人一日可成针四千八百枚。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人越专心做一件事,效率越高,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办企业,越专注于一个领域会越有竞争力,就像沃尔玛一辈子就专门办超市,肯德鸡就一辈子钻研鸡翅。像孙大午这样搞出一堆差别如此之大的企业,协调这么多不一样的产品,要消耗多大的精力啊。以他的才干和品德,如果他专心挑一件事做,比如养鸡或者作饲料,大概也不会比刘永好干的差太多。一位老师就专门拿刘永好的例子来启发他。

  不过这些旁敲侧击的建议,在孙大午都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刘永好那样的模式很不靠谱,他这样的发展方法才是最适合中国国情的。他最有力的一条理由是,在中国,往外面发展就要土地,要土地就要和政府打交道,和政府打交道就要行贿,这种靠行贿搞的事都不靠谱,这个观点显得偏激,但也不能不说反映了中国一部分的实际情况。总之在道理上是很难说服孙大午的,你的道理和他的道理好象不在一个层次。

  离开大午庄园后,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毫无疑问,孙大午的企业组织构架是违背管理学常识的。但孙大午这个人并不笨,而且也很好学,仅仅用孙大午的背景缺乏学术训练恐怕不足以解释他在自己企业的发展模式上如此固执。

  

  求人不如求己

  

  最近我又去大同的左云县,见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马文友,他已经72岁了,头发白了却精神矍铄,了解了他的创业经历,在我心目中,他真是个愚公移山式的老英雄。四十多年前,在晋北一片几乎草都不长的干旱荒山一亩多地的一个废弃破庙开始办学校,在办学的过程中,师生劳动把荒坡硬是填成了平地,为了解决办学经费问题,又开始办砖窑,种地,养牛,后来办起了活性炭加工厂等八个企业。现在成了有数千师生,远近闻名的职业技术学校,不仅给贫苦的农村家庭培养了大批人才,还给国家交了上千万的税。

  在这个学校里和学校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个县以煤炭产业出名,走在街上你就会知道“资源的诅咒”是什么含义,这里街上跑的挂着政府车牌的好车很多,但路边连行道树都没有,大量的建筑都是像70年代的水平,据说是给矿工住的,说是房子不如说是窝棚,两车道的窄路,却走上没几里路就是一个收费站,当地人告诉我一个收费站,已经收了20年多年的过路费。这样一个县一年县级政府财政收入是13个亿,天知道这些钱都花在哪里了。但你走进了这个学校,简直豁然开朗,到处绿树成荫,整洁的教学楼,让你以为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又让我想起了和孙大午同样的问题,这样一个老英雄,以他的能力,要是专心办企业,他能办出很好的企业,要是专心办学校,他能办出教育集团,甚至大学。可他把精力分散在学校和各个不一样的企业,虽然办的都不错,但对一个72岁的老人,打理这么多事情,教育学生和养奶牛的管理手段毕竟是不一样的,这样牺牲了很多效率,也亏得他是个超人,才能应付得了,但这对于社会是多么严重的人才浪费啊。

  在他身上和我对孙大午的困惑是一样,是什么力量使他们这样有才华又有激情的人,不能专心做一件事呢?突然马老先生常说的一个词让我想起了什么,这个词就是“自力更生”,在马老嘴里说出这个话来,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外部环境靠不住。

  本来市场经济的功能,就是使人能通过交换实现互补,并让每一个人能专心干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办厂的人就专心办厂;
办学校的人就专心办学校,整个社会的效率就能达到最高。而当外部环境靠不住的时候,人就不能专心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得不自力更生。我在马老的学校参观时,喝的是他自己的奶牛厂产的牛奶,口感真是好,让人想起那个笑话:为了喝牛奶,人都得自己养奶牛,这个社会就没戏了。

  

  不得已的“自力更生”

  

  孙大午和马文友的经历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孙大午大家都听说过他在创业过程中,被各个部门敲诈勒索的故事,他也可以牺牲自己的道德操守去暂时迎合,这样也许他也能成为成功企业家,但正因为他的正直,他的坚持原则,使他成为这个环境中的异类,这更加剧了外部环境的不友善,这种情况下他更加只能靠自己,什么都靠自己,这体现在他的经营实践中,就是办了一个又一个企业,最后成了一个虽然从经营的角度讲效率不是很好,但是却自成一体的“大午庄园”,关起门了自己也能过日子。这种自力更生使他能够尽可能的维护自己的尊严,不用看人家的眼色过日子,同时产业的分散化,降低了效率,却也化解了不友善的外部环境带来的风险,避免了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东方不亮西方亮,不容易被人家卡脖子。

  而马文友老先生性格比较乐观,尽管总是乐呵呵的,不爱说过去不愉快的经历,但知道他创业历程的人,也是一把辛酸泪。他曾三次被当地政府罢免,穿的小鞋更是不计其数,有一次,一个县委书记看他学校搞得好,就安排一个乡党委书记来接他的班,这其中坎坎坷坷,马老爷子倒很达观,都过去了,还说他作甚。但看得出来他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但就是这样他也麻烦不断,我最初好奇,他经营这么多年学校,为什么不办成一所大学,后来我了解到,他苦心经营几十年学校,因为一些矿主挖煤,有些部分地下已经被挖空了,有些房子墙裂了,成了危房,找当地政府,政府说管不了。马老先生现在不要说办大学,光把学校如何搬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够他操心的了,至于找政府要赔偿损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样的环境下,马老先生也只好把产业分散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地方,这把年纪,整天跑来跑去,搞自力更生。

  

  不懂管理学的是我们这个社会

  

  到这里可以看明白了,并不是孙大午和马文友们不懂得管理学原理,而是我们中国的环境逼着他们像逆练九阴真经一样,走了一条不符合管理学原理的创业道路。

  不过当我想明白以后,遗憾地发现这个道理科斯早就说清楚了,而且拿了诺贝尔奖了。就像苹果刚好掉在了牛顿的脑袋上,这个万有引力轮不着我们来发现了。

  科斯几十年前就指出了,除了交换自由之外,还必须具备一些其他条件,才能使市场有效地配置资源。这就是“交易成本”。狭义上看,交易成本指的是一项交易所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广义上讲,和外部交易需要调动的一切资源都可以归纳为交易成本。当交易成本高到一定程度,市场经济就无法运作了。企业的边界,或者说一个组织的边界就是由交易成本所确定的,一个组织的功能就是 “价格机制的替代物”,用组织的扩展来避免高成本的外部交易。

  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孙大午和马文友办出自成体系的一堆企业,不能单纯说是他们不懂管理学,或者是想做“庄主”的个人嗜好,更不是他们不想专心把一个事业做大。倒不如说是他们参悟透了“中国国情”之后明哲自保的谨慎,是他们无数次“寒心”经历之后的保守,是他们多次被伤害之后,刻骨铭心的对外部环境的不信任。

  像孙大午和马文友这样的人,原本都是这个社会最宝贵的财富,他们有梦想,有责任感,在最艰难的环境下也不甘随波逐流。如果我们的社会能给他们更宽容的环境,不要因为他们不服从潜规则,就把他们当成破坏和谐的异类,让他们能专心做自己最热爱的事情,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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