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川：贿选：始于民主，终于民主

　　针对目前农村基层村委会选举中的问题，近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加强和改进村民委员会选举工作的通知》，要求坚决查处村民委员会选举中的贿选等行为。

　　作为“中国式的草根民主”，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村民自治顺应了农村改革需要，与改革开放相伴而生共同成长，目前已成为在农村基层实行的一项基本治理制度。但是在实践过程中，也出现了拉票、贿选等的社会现象，引起了争议。于是有人说，民主必然带来混乱；
也有人说，这表现了民主与中国的国情不符。我们并不这样看。

　　实际上，如果把贿选也看作一种理性行为，那么就需要具备一个前提和两个假设。前提是：参加竞选，就需要“讨好选民”——如果没有选举而只有任命，或者投票只是一种形式，那么自然没必要去向选民“行贿”，故而贿选这一现象的出现，虽则是对民主的扭曲，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折射出民主的进步。而两个假设是：首先，对候选人来说值得贿选，即贿选能给当选人带来好处，也许是更多的财富，也许只是权力欲望的满足；
其次，对投票人来说值得“被贿选”。

　　人们反对贿选，大致有两个理由：第一，认为贿选上台的村官会想方设法把贿选的投入“捞回来”，从而导致腐败；
第二，贿选扭曲了选举结果，损害了民主。

　　对腐败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但我们以为，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靠更充分的竞争——候选人“同台竞技”，选民挑的不仅是能力，更包括人品；
另一方面则依赖于有效的监督和制约机制——比如“选下台”的可能。

　　现在把村官“选下台”比“选上台”要困难得多，必须村委会自己主持召开村民大会或者村民代表大会，才能进行有效的罢免，而财务监督、民主议事等制度也往往流于形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清白”上台的，又如何保证他一直清白？

　　而对于第二个理由，我们要相信村民同样是理性的。对大部分选民而言，如果真正的民主选举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改变自己的选择。但如果“谁上台都一个样”，或者虽然不一样却无法去了解“怎么不一样”，那么光宣传“选票是神圣的”并不能让选票真正“神圣”过钞票。

　　因此，要让选票神圣，先要让民主神圣，让民意神圣。譬如，如果担心村官上任后更多的是为自己捞钱，或者主要服务于“上级”而为选民做的微乎其微，我们就得需要更完善的监督、弹劾机制，来确保他会随时因此下台，或者确保他的这次当选只会是一锤子买卖。又譬如，贿选、买票盛行，是不是也折射出目前选举制度设计中的不完善、充分竞争还难以达成、“讨好选民”的方式太缺乏？目前的选举制度给予“竞选”的空间很小，而有些人因为反对贿选，就扩大到反对“拉选票”甚至是“私下介绍自己”，那就更是因噎废食了。

　　我们不妨回到经济改革的经验来。今天的年轻人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投机倒把”这个罪名了，这并非今天不再有人“投机倒把”，事实上，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投机倒把”——贱买贵卖。“投机倒把罪”的取消，除了观念的改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没有了“二元经济”。“投机倒把”当初之所以被痛恨，其重要原因，就是“二元经济”或者说“半市场经济”——“有路子”的人可以通过与权力联姻，而以计划经济的方式贱买，以市场经济的方式贵卖。它是市场化程度不足带来的怪胎，而非市场化本身之罪过。做个并不很恰当的类比，作为问题的“贿选”存在的根本原因，是某种“半民主”：形式民主只在选举的层面上得到了充分实现，而在许多方面还没有落实。

　　所以，通过法律打击贿选是必要的，但这并不能一劳永逸。解决贿选的根本途径不是减少民主，而是扩大民主，让“半民主”变成“全民主”。当民主在各个层面上都得到了落实，真正为村民的参与、监督和分享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贿选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甚至被人们所忘记，正如我们今天忘记了投机倒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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