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学者深度对话 [与日本学者王敏的对话]

发布时间:2020-02-17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在与日本出版人原光政的谈话中,他特别提到《宫泽贤治童话选集》丛书主编是华裔学者王敏女士,在座的一些对日本出版界较为了解的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庄志霞女士也介绍说,是王敏把《宫泽贤治杰作选》和《宫泽贤治童话选集》推荐到中国的。看得出来,在座的中日同行对王敏女士很是尊敬。
  王敏初中毕业后响应当时的号召,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劳动,后来在中国大连外国语学院学习日语专业,成为“文革”后第一届日本文学研究生。现在是日本法政大学教授、著名学者。
  刚逾不惑的王敏女士,已在中日两国出版著作五十余部,其中日语著作近三十部,以研究“宫泽贤治和中国”获得日本比较文学研究博士称号,现任日本法政大学国际日本学研究所教授。这套从书就是她组织翻译并合作出版的。
  在北京中苑饭店,《对外传播》与王敏女士作了一个短暂的交流。
  
  “宫泽贤治作品中的人物、动物、植物等所有一切都不设定国籍,使其行动模式甚至服装等都得以自然而然、亲切自如地融会于形形色色的读者心中,读起来宛如与超越国际、民族的友人会面,故而地球上任何地方均拥有热心的读者。”这是王敏女士对宫泽贤治作品特征的介绍,瞬间为中国人打开了一扇了解日本作家的窗子。
  
  《对外传播》:日本文学作品那么多,为何会选择了宫泽贤治?据说,那时你在他的作品中有种读到雷锋精神的感觉?
  王敏:我原来在四川一个学校教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到日本留学。初到日本,学习上充满了渴望,那种知识上的饥饿感有点像红军爬雪山过草地。越想研究些东西,越发现自己基础知识的积累粗浅,越自我不满,于是抓到什么吃什么。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从教材中发现了闪光点,从宫泽贤治的作品和人生当中获取了新鲜的智慧和如何认识问题及学习的方法。也可以说,我和宫泽贤治的相遇是一种邂逅。如果说当时给了我学习美国文化的机会,我同样也会这么下力气研究美国文化的。
  我感到宫泽贤治和中国的作家有很大不同。他的表达不华丽也不深奥,却令人深思,精神升华;不惊天动地也不宏伟壮观,却令人感动、欣慰。我惊喜地发现,那种平淡的描绘像千古绝唱一样也可以表达真善美。最起码这和我当时在中国读到的一些文学作品的表达形式不同。中国那个时代的诗歌文学作品都是壮观激昂的,唱的歌曲也都是雄壮的。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非雄壮激昂不能称其为美。读了宫泽贤治你会看到他虽生活在有局限的社会空间里,但他能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做出超越,有的地方很像雷锋精神中也能感到的那种超越利害关系、源于原生状态的质朴的美。
  后来我读老子、孔子发现了同样的美,到了留学后期,我发现日本人都在读老子、庄子,我受了刺激也开始读,这才发现宫泽贤治与老子、庄子的世界是那么的相似。我从所研究的中国文化中看到了宫泽贤治的影子,他们有共同的哲学世界观。中日文化中的相似令我
  震惊。
  比如孔子说的“君子欲讷于言”,“学如不及,尤恐失之。”这些哲言都在宫泽贤治的作品中被赋予骨肉,形象生动地演绎出来,就像中国古典的现代版。每每读到这些情节,我就兴奋不已,感慨万分,同时感到惭愧,自叹不如。
  
  《对外传播》:你认为中国文化很值得去弘扬,但如果有人问,庄子、老子、孔子我们读了两千多年没有读出一个新中国,却在几百年间被外国列强欺凌,你如何回答?
  
  王敏:大概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在中国有段时间停住了,传统文化也需要在传承中创新。中国在自身发展中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摸索阶段,在这过程中,我们首先发现了马列主义,发现这是可以改造旧世界的武器,但在采用马列主义的过程中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工作忽略了。其实,接受外来文化并不意味着将传统文化放在一边或者因期间与现代不符的地方而全面否定。日本、新加坡、韩国等一直都在传承中进步。
  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是非常重要的,了解一个人要从文化层面上了解才透彻,就像认识了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代表了解他。现在中国的高速发展也成为奇迹为世界所瞩目,但有些事像是从一楼直接跨进了四楼,中间那两层是空的。这部分大概是基础,即基础知识、基础教养、基础公德,恰恰是传统文化的传承停滞中所丧失的那些。时过境迁,其后果却不留情。不管何时,我们都不应该轻估古人的智慧。
  同样,我们还要加强国与国之间对互相生活层面情况的了解,不仅要了解政治家的生活,还应了解普通人生活的生活层面,这样我们得到的才会是整体而不是部分,尤其对日本、韩国等在传承中发展传统文化的国家的了解。为此,我们作了很多努力但有些地方仍然需要重新定位,我认为很多活动不仅仅停留在政治层面,还应该渗透民心。
  
  《对外传播》:“美国百人会创始人”、原美国汽车通用公司副总裁杨雪兰曾对本刊记者说过同样的话:“中国在跨文化交流中,要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上走,上楼时,不能把中间空过去。”你是否比较关注这方面的研究?
  王敏:我觉得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也是我的研究对象和工作范围,在日本叫异文化研究或多文化研究。而比较文化是从事异文化研究或多文化研究的方法之一,其实践的场所就是跨文化传播交流的现场。从事该工作的人好比是不同文化间交流的文化翻译和新闻发言人。我生活在成千上万个普通日本人中间,我的每一天都是跨文化传播交流的实践。
  跨文化传播中有让人自明的部分,也有他明的部分。前不久中国人民军乐团有个演出非常好,令人振奋。报幕小姐很漂亮,但她在报小提琴独奏曲《梁祝》时,下面的日本人听不懂,原因是她对这首曲子的背景文化没有介绍。对于中国人来讲,《梁祝》的背景人人皆知,这是自明的部分,但对象换成外国人时,就变成了不明的部分。我当时一边听就一边想,大概这样报幕比较容易理解,如:“我们都有过少男少女的时代,我们都向往美好的爱情,但你们是否听到过这样的故事,一对蝴蝶从坟墓中飞出来了,它们原本是一对恩爱的恋人,下面请大家欣赏小提琴是怎样表达这个故事的......”
  
  《对外传播》:呵,这样的报幕既提供了背景,又让人形成了对故事的预期,很可取。你在中日文化交流中是否有很多这样的思考?
  王敏:是的,我比较注意如何站在听众的立场上注重运用新技术、新词汇、新的表达方式。
  两年前,我在日本《朝日新闻》写了一年专栏,介绍了中国文化及中日的相互理解。时至今日,每年的大学考试都在选用其中的片段。我还改写过《红楼梦》、《三国演义》,翻译过《西游记》,这些作品都拥有读者。这是因为他们相信我的文化翻译是真挚与诚实的,更是对中国文化的凝聚力和感召力的认可。
  《对外传播》:日本在工业化时期的口号是“第一辆汽车进口,第二辆汽车复制,第三辆出口”,这是一种气概,也是一种精神。你认为今天对日本社会产生影响的主要精神是什么?
  王敏:这是一个综合性的提问。相对比较来看,日本人的人生观中有种近似宗教信仰的执著,他们总是不停地追求一个可以信赖的对象,并为其而献身。那种追求程序简单得几乎机械,就好像红灯一闪,街口任何一个人都会止步,他们只要认同了一件事,就会一个心眼儿去做。这种执著带有原生态的单纯特点。比如有人讲料理的课程,主讲人示范醋几勺、盐几克,那些听课的主妇会立刻拿出笔记本,一丝不苟地记下来。老老实实地照办。
  正因为这样注重过程和细节,日本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这种姿态。到现在都没有对日本文化进行高度总结概括,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去做,而是有意识地在认真整理细节和过程。
  
  《对外传播》:你认为中国在国际上的形象是什么样子?
  王敏:我最近到德国和法国,看到一些城市的马路上空荡荡的,商店里也是空荡荡的,在那些寂静的午后,当地的居民出来悠闲地散步。那是真正的绅士与淑女,祥和,高雅,但老年人多于年轻人。夜晚8点钟过后,住宅区便寂静起来。唯有在快餐店吃汉堡包的中国游客,那些中餐馆里的欢声笑语令人感到活力,现在到各个国家走一走,到处都标有汉字说明,中国正如升起的太阳。
  
  《对外传播》:在经济发达的日本社会专注于做学问,是否需要一种定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精神追求方面有变化吗?
  王敏:物质上我感觉比较迟钝。从小就对经济生活方面的差异不太在意,我觉得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不同,我认为那些物质上的、经济上的东西都是人造出来的,只要努力谁都能造出来。而智慧却是专属有心人。
  刚到日本时,我只是感到我原来的知识面太窄了,我原来只知道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一切领域的指南和基础,不知道有尼采的哲学和基督教,更不知道研究的方法论。在日本留学期间,我好像进入了一个非常新奇的世界,一下接收到了文史哲和各种领域的多元信息知识。我那时像拿个口袋的布袋和尚,拼命往里面装知识,我体重很轻,但是如果这个口袋里能装一百条鱼,我绝对不装九十九条。刚刚走过“文字饥荒”的年代,我心中有对文化和知识的渴望,要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对所有的走过“文革”文字饥荒的中国人来说,只要能学习,就是下地狱也行,在那种饥渴的情况下,就想快点抓到钥匙一点点把知识的山门打开。
  当时在日本,我看到日本学生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社会阶段,他们关心的是环境和自然,就业、恋爱及如何更加珍惜生活等问题。人在各种事物之中是第一位的,不管是发达的经济还是超级神话,在里面起关键作用的是人,人创造了这一切。如果想找到了解这些结果的捷径,那就不如找到人的智慧所在。因而每次会议,我包囊里带回来的都是资料。
  由于会使用火,猴子变成人,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属于最后一批进化的猴子,进化需要的是智慧,传统文化的传承也是进化所需要的智慧。所以对于我来讲,传统文化的吸收远远大于经济的魅力。
  
  短短时间的接触,对王敏女士有种由衷的敬重与期待,她不愿佩戴任何饰物,一身格子呢西服裙衬托着素净的面庞,尽显端庄雅致,她说,无论在国际会议上还是在平时的生活中,都尽量用减法,她说,“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不是说那些东西不好看,而是说那是我的一种选择”,我们知道,她是在省出时间作学问。
  从2008年第二期开始,我们将开辟《王敏专栏》,请她尽可能地将中国放在全球视野中,分析比较,为我们读者提供横向坐标系上的参考。
  责编: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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