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韩 [69圣战,反韩还是商业冲动?]

　　从6月9日下午开始,十余万名中国网民攻击多家韩国网站和明星贴吧,并致其瘫痪。这场所谓的“网络爱国战争”,是一次商业策划?还是网络青年反韩情绪大爆发? 　　 　　6月9日晚7点,来自河北的网友“烟雨”,已经在电脑前守了近五个钟头。他所在的小网吧里已经爆满,也不过百来个人。而在网络世界中他所属的群体“圣战联盟”,已经聚集了几万人。
　　“所有的人都在干同一件事。”“烟雨”打开百度贴吧,相继使用自己的20多个ID,登录Super Junior吧,迅速地发出一个又一个跟SJ吧讨论主题无关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是:脑残不死 圣战不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上述设计排列的标语及其变体,如洪水般涌现在百度贴吧、天涯论坛、猫扑大杂烩、人人网公共主页等各个角落。
　　当晚许多人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个普通的日子如何跟“圣战”挂起钩来。那天的确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它刚好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又赶在世界杯开幕赛之前。一夜之间,“69圣战”已成为各大网站的热门话题。
　　“烟雨”跟并肩战斗的网络同伴们持续发了几个小时的帖,直到他20多个ID都被封号后,手机也打得快没电了,才离开闷热的网吧回家去。大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那一晚,十余万名中国网民攻击多家韩国网站和明星贴吧并致其瘫痪,而引发这场“战火”的是世博会韩国馆发生的“Super Junior门票事件”。
　　
　　反韩情绪爆发?
　　
　　5月30日,韩国偶像团体Super Junior粉丝因索取免费门票不得而谩骂殴打世博工作员。网上,“SJ粉丝辱骂并殴打武警”的版本流传最广,说有粉丝在混乱中对志愿者、武警大吐口水,甚至发生肢体冲突。SJ粉丝,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首先看不下去的是百度“魔兽世界吧”。“他们5月31日就有了大规模的爆吧活动,是因为妖精侮辱了武警,然后疯狂追星,‘魔兽世界吧’的人就觉得给中国人丢脸了。”在湖南某高校读教育学的Blue,自2008年对SJ萌生兴趣后,便不时关注着这个圈子。据她观察,5月31日,YY语音频道同时有2000多人在线。频道被冻结后,这些人悄悄转移了阵地,约定待高考结束后的6月9日,再发动大规模网络圣战。
　　名叫张楚的网友也一直关注着黑客们爆吧的消息。已经工作的她,称自己并非SJ的团粉(也即妖精),因为她喜欢的金起范和韩庚,已经退出了SJ组合。“整个SJ的歌迷群有多少人,那天在场的又是多少人,有人算过这个比例么?本来好几万的歌迷被几千人代表了,心底就够窝火了。”张楚说。
　　但就是那一小撮歌迷的表现,激怒了声称爱国的愤青们。Blue说,“魔兽世界吧”的人对哈韩粉丝的反感情绪由来已久。前年11月,网上传说“东方神起”组合在机场殴打中国孕妇,遭到孕妇和友人的报复。为此,神起的粉丝们代表中国人向偶像道歉。该事令“魔兽世界吧”的一些人感到耻辱,为捍卫民族尊严,便对其在百度的“东方神起吧”进行了爆吧。随着这次门票事件的发生,旧恨新仇席卷而至。
　　此时,“圣战联盟”应声而起。自称“圣战联盟”副会长的莫离,在接受网易记者采访时称,发起圣战最直接的目的是,“让迷恋他国文化的人清醒。迷恋就是已经对自己国家产生偏见的歪曲思想,要把它转正过来,让他们正确地面对祖国。”
　　据后来成为“圣战联盟”负责人的“烟雨”介绍,最早发起圣战号召的,是一个叫做“丁字酷”的网友。这是他在百度贴吧的ID,但在9日当晚被封了号。
　　为了这场圣战,“圣战联盟”备战工作从6月5日便开始了。天涯、猫扑、百度贴吧等网站网友们,注意到了一则宣言:“6月9日晚7时(下午2点开始动员),我们将集结百度、猫扑、天涯、新浪、搜狐、腾讯、人人、红客联盟、黑客联盟,各大鹰派军事论坛等等中国爱国网民……一起参加战斗!!需要各种人才的加入,期待你。”这些或飘过,或围观,打打酱油的网友,很快成为圣战的群众基础,一时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引起网络媒体的注意。
　　
　　商业策划?
　　
　　6月9日凌晨零点11分,搜狐IT频道便登出以《“69圣战”走红网络 或为魔兽市场营销事件》为题的报道,文中指出,有业内人士猜测,这一事件是由网易魔兽或另一网游语音软件策划的一起市场营销行为。
　　去年,在百度“魔兽世界吧”为起点风靡网络的“贾君鹏事件”,而现在,“69圣战”也是由“魔兽世界吧”最先发起,面对“69圣战”是一场网络营销事件的猜测,网易方面表示,此事与网易完全无关。
　　“69圣战”的官方网站为“ak558.省略策划的市场营销事件,目的是推广该网站运营的语音平台AK。对此,AK语音所属的178.省略绝对没有在背后推动69圣战发生。”
　　对于商业机构策划的说法,在接受网易记者采访时,莫离反问道:“哪个商家能够号召几十万人,这么多人为他而炒作?给我们多少钱呢?没有给我们钱,炒作没有根本利益。”
　　6月9日下午,近10万人循声而至,聚集在AK语音进行战前动员,频道却遭冻结。
　　到了晚上7点,网友小豪所在的YY频道,终因人数过多超出服务器限制而被冻结。圣战参与者们被迫移师QQ群。他们商定:有技术的入侵网站,没技术的爆吧。小豪自认自己勉强算是有技术的,他已在某培训学校学了半年多网络工程,明年就毕业了。
　　小豪给记者发来了一串被黑网站列表,都是他和“圣斗士”们“集体的力量”所致。“圣斗士”是圣战者们别称。他们搜索韩国站点导航,用谷歌翻译阅读网站内容,观察网站域名,约定凡政府、教育、公益的网站坚决不黑。“但是有些人还是干了,这个没法控制。我只是小菜,也没控制他们的能力。”
　　小豪说,那些有漏洞的网站,在几十秒内即可被攻破。漏洞不明显的则要靠技术精湛的黑客花点时间去探索。“时间长了,就采取DDOS攻击,造成网页无法访问,一般都是几分钟而已。”
　　中国红客联盟、中国黑客联盟是国内现有的两大黑客组织,聚集了一些被圣战小菜们奉为前辈、高手的圈内人。战前动员曾声称这两大联盟将一起加入战斗。然而早在6月9日凌晨,大战开场前十几个小时,中国红客联盟(HUC)便在其官方论坛上发表了一则声明:“我们并没有接受所谓的WOW邀请去入侵任何网站,这并不代表我们不爱国,爱国应当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进行,如果我们真的如上所说黑掉SJ的韩国官网以及所谓音源官网,我们就触犯了我国的法律,请大家记住法不容情这四个字。”公告一出,在HUC论坛里,一名网友调侃写道:“娱乐问题娱乐解决。”
　　几小时后,中国黑客联盟论坛上也发出了“中国黑客联盟不参与”的公告。
　　众多黑客前辈急于与圣战小菜们划清界限,但这并没有打消参与者的斗争热情。Blue静静地候在频道里,听到他们“一个个排麦上去喊口号,然后再发表一番讲话”。比如某某地方发来贺电,祝贺圣战胜利,再说一些韩国人抢中国端午节的事情。
　　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张慧一直坐在电脑前跟进战况:“还蛮多韩国网站被黑的,好多网站挂红旗来着。”她把收集到的相册分享给了人人网的同学、朋友。近百张截图显示了这场战争的最新战果:部分韩国网站的主页文件遭到替换,屏幕上赫然跳跃着“China Hacker”、“脑残不死,圣战不休”等字眼。没过多久,这些图片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网络。
　　
　　“圣斗士”们
　　
　　据“烟雨”统计,参与者多数是90后,基本都是大学生,但他们几乎没有利用语音频道交流各自线下的生活。当然,队伍里也不乏80后。“有个人女儿都好几岁了”,Blue说。
　　圣战口号原本是“脑残不死,圣战不休”,有网友说这是备战阶段来自猫扑网友的一句回复。喊多了之后,不少人觉得刺耳,便改成“脑残不灭,圣战不休”了。“烟雨”说:“就算她们再脑残,毕竟也是中国人。”烟雨是圣战队员中年龄比较大的一个,1987年生。刚走出校门的他,在一家私企里跑业务。最近单位给他放了半个月年假,正好赶上“69圣战”。“我们都失去了理智,人要是失去理智,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
　　当记者问到是否有人质疑那些关于韩国新闻的真实性时,Blue说:“基本上要是在吧里或者群里面发表不同意见,会被封号踢出去的,有可能被人肉搜索,他们很疯狂。”
　　线上的疯狂甚至激起了线下的共鸣。当晚,当猫扑网上盛传浙江某学院的学生,打出“脑残不死,圣战不止”的简陋A4纸标语时,天津大学一些学生们,也按捺不住在操场上集合,八九十个人喊着同样的口号,直到次日零点才散。
　　张凌是天津大学计算机系的大二学生,仍为没能参加这次网络实战而遗憾不已。“到现在就学了C++、Java和一些简单的算法,实战中根本不会用。我技术太差,也就在旁边加加油了。”如果技术允许,他也想黑一黑大点的韩国网站。他清楚这事存在一定的风险,抓到的话要坐牢,但仍表示:“不怎么怕,不管用得着还是用不着,多会门技术总是好的。”
　　Renil自称也是旁观者中的一员。他还没满18岁,因为黑过几个公安局的网站,曾被山东临沂的警察抓到看守所里,关了一个多月才放出来。在老家徐州,他白天给桥梁刷漆,一天干10个钟头,赚60元,晚上就在网上黑外国的网站,黑一个能赚1.5元,一晚能赚200多元。
　　“其实这个就是所谓的黑色产业链的一部分。”早在初一便读完著名黑客凯文•米特里克《欺骗的艺术》的Renil,凭着自学的一些攻防技术,比张凌更清楚69圣战的战况和技术含量。“其实目标也没几个,韩国政府网站、SJ的BBS、相关贴吧……没了。参与的人很多,对于韩政府官网,采用的是集群DDOS加目标主机C段渗透。没几个小时就拿下了,权限也是同时被许多人拿下。”
　　作为技术含量比较低的战场,百度贴吧一度成为爆吧者的囊中之物,但贴吧管理员很快开启了大小无敌,又将垃圾帖清理干净,到6月10日凌晨4时,记者四处打探巡视时,战果业已消失无踪。
　　
　　“群体互掐游戏”
　　
　　6月10日一大早,诗人孙文涛、自由撰稿人宋石男、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胡泳被迫从被窝中爬起,参与人民网舆情会商室组织的“6•9爆吧事件”相关讨论。宋石男说这是“民族主义狂热”,胡泳则说是“群体互掐游戏”。虽然专家和意见领袖们对于事件的界定不同,但都不认为这是一起“爱国行为”。
　　就在几小时前,爆吧者们声称攻下了Super Junior的官方网站。记者点开SJ官网,却发现其安然无恙,只是速度有些缓慢;魔兽世界吧里,爆吧者们还在不断上传“战报”。在一个韩国网站上,14面五星红旗在飘扬,中间两个制作粗糙的视频里,一个身着迷彩服的战士趴在泥浆里,字幕冉冉升起:“他为了守护你们过着这样的生活,你们为了守护哥哥们做出对他们不敬的行为!!!”
　　曾在2001年中美网络大战期间将红旗插上白宫的资深70后黑客――“老鹰”万涛,如今已成为鹰眼安全文化网负责人、IBM高级安全顾问。面对一时沸沸扬扬的“69圣战”,老鹰并不愿多作谈论。“拜托不要对自己的同胞喊出××不灭的夸张口号了!”他宁愿将此事视为一次网络营销案例。6月11日,老鹰受北京化工大学之邀,进行黑客文化主题的演讲。当场有学生提问,如何看待这次“爱国事件”?老鹰说,“90后的孩子对同胞都是以死相称,这不是爱国,而是假爱国以语言暴力。”
　　在校大学生们纷纷把“69圣战”性质界定为“爱国事件”,恐怕不只触动了万涛一个人的神经。闾丘露薇几乎是新浪微博上最早对其进行评论的媒体人。“如果69圣战是商业炒作的一个手段,拿爱国主义当幌子,只能证明这个社会没有底线,跟风者没有脑子。如果是自发行为,那么需要讨论,怎样才是‘爱国’,怎样才能拿‘爱国的名义’。”一小时内,这段话已引发了近100页的评论。
　　少年时经历过爱国主义教育的60后、70后、80后们,熟稔地站在旁观的角度反思、界定所谓的“爱国行为”。这场以“中国爱国网民”名义发起的69圣战,不仅见证了以上话语权操控者的价值观流变与思考,也折射出90后一代的精神逻辑。
　　踊跃报道的网络媒体被假以炒作之名,传统媒体则普遍选择了噤声。专家学者、意见领袖,不管谁出手,都会招来一片骂声,两边不讨好。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谁也没能得到好处。
　　参与圣战的网友小豪,对这场讨论没有兴趣。“我只干自己想做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记者采访多个参与圣战的90后,他们都不愿意深谈,都声称自己只是打酱油。Renil透露说:“6月9日,里面真的参战的没多少人,好多都是旁观者。”
　　SJ某粉丝版版主在几个QQ群吼过几遍,也没有一人愿意谈及此事。SJ歌迷内部也处于分化状态,“你要真正了解SJ歌迷了,就会发现百度SJ吧其实是一个绝大多数妖精都不去的、不待见的地方……而且SJ内部,团饭和个饭的矛盾非常严重”。SJ歌迷张楚反复强调说。
　　
　　“圣战没有意义”
　　
　　圣战未见硝烟,舆论却令其狼烟四起。三四天后,网络世界基本已恢复平静,这事算是过去了吗?
　　记者提起韩国媒体关于黑站的报道,Renil说:“一直在黑。散的,不过散好像是假象。”
　　这些“不是傻子”的人十分小心地隐蔽了起来。提到发起圣战的“丁字酷”,Renil说:“我已经两天没见他上网了。”
　　“烟雨”现在是圣战联盟的新任高层了,说不只是丁字酷顶不住压力,刚刚接受完网易记者采访的莫离――“圣战联盟”第二任领导人,也顶不住了。
　　这场“战斗”,让圣战联盟的高层出现更迭。他们无一例外,受到了部分圣战参与者的谩骂和谴责。“烟雨”说,从6月5日备战到6月10日凌晨,丁字酷仓促退场,离开圣战历史舞台;6月11日起,莫离带领联盟团队“以一个比较和谐的方式”继续圣战。
　　“烟雨”说,时至今日,当初的“圣战大军”已分化为三支,好战派仍如Renil所说的那样,零零散散地黑站;中立派建立了自己的语音频道,“天天在娱乐”;还有“烟雨”所在的团队,正努力转型。
　　“我们现在已经不再圣战了。”“烟雨”的公益派从数万到数千,到现在的只有区区几百人,但他说,“这是真正的‘圣斗士’。”
　　“公益派”们现在有一坛子的转型公益计划:北京小组已经拿出完整的策划书;上海小组准备端午节期间给武警们送锦旗、买水果;还有其他地方的同盟,准备到孤儿院送温暖。
　　6月15日,已是半夜时分,在“圣斗士”聚集的YY频道里,仍然传出蔡依林、Lady Gaga等歌声。在讨论公益活动之余,他们也喜欢像中立派那样娱乐一下。在起哄中,“烟雨”被迫唱了好几首歌,“有人恶搞,让我唱《金刚葫芦娃》。”
　　“烟雨”嘱托即将参加送温暖活动的队员,不要去太多人,最好不超过15个;不要发传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屏幕上刷新很快,大家聊着各种话题――世界杯、“棒子”,甚至还有荤段子,但从没有人提到过“爱国”。
　　谁曾想到,他们的转型计划,在第二天天亮后,变得混沌不清了。好战派的蓝客联盟早在12日被封,6月15日傍晚,“烟雨”发现连血色圣光联盟的YY频道也已经消失不见。转型派还在,只是频道名字改成:“爱我中华||莫离没有离开大家,只是忙几天工作而已”。“烟雨”为此有点抓狂,莫离打算解散他们转型派现有的频道,重建一个新的娱乐频道,大家唠唠嗑,不再提什么圣战的事。而在6月16日早上,“烟雨”和几个新管理员刚刚为转型派定了一个新的“正途公约”。莫离解散频道,会带走大部分人气,之前“烟雨”他们一直筹备着的端午节公益活动,也将失去依托。“我五天的努力全都被他的话玩没了。”“烟雨”有些生气地说。
　　在聊天大厅,有网友表示理解莫离因为压力过大而退出的举动。但压力究竟来自何方?莫离不愿再提,“你别套我的话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圣战没有意义。”他只留给记者这句话。(文中部分受访者系化名)
　　
　　名词解释
　　WOW:World Of Warcraft,魔兽世界。
　　YY / IS / AK:游戏玩家常用的语音频道。
　　爆吧:极短时间内在百度贴吧发表大量无内容垃圾帖,造成刷屏效果,同时阻碍网友正常浏览或回复速度,甚至造成网站服务器瘫痪,无法正常工作。
　　无敌:百度贴吧管理模式,即贴吧管理员限制该吧发贴,分小无敌和大无敌。开启小无敌,只有该贴吧的会员才能发帖;开启大无敌,只能进行浏览或者贴吧管理组才能进行发帖。
　　妖精:韩国偶像团体Super Junior(简称SJ)的粉丝自称“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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